41 第十五章 紫夜行动（上）（1 / 1）
位于五合洲东部，那片原本草木般欣欣向荣的土地，在经过短暂的宫廷内乱之后，顷刻间大厦崩塌，整个王室迅速从九天之上跌落黄泉，命运连平民也比不上，竟然无一幸免自相残杀而亡了。
这就是传说中木樱国闪电般的政变，随后政权就顺理成章被最强大的土国接管，因而现在的木国大地上，遍布的皆是土国的卫兵，来维持木国因无主而一度陷入动荡的秩序。
然而自从土王下令执行“紫夜行动”的一刻起，恐怖的气息便在这片刚刚回复平定的大地上再度升起，却是比明刀明枪的暴动厮杀更加让人窒息的，幽冥般挥之不去，不知何时就会飞来横祸的暗杀。
即使对象锁定在法空族人的身上，却难保不会有土国士兵借机为满足私欲侵犯其他群体，借着暗杀的手段，他们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因为死无对证，投诉无门。
带着浩浩荡荡的军队穿过街道，雷蒙德只感到行人都用畏缩的余光怯怯地瞥他一眼，便急急忙忙跑离了，像是生怕他会抓住他们中的某一个进行严刑拷打似的，慌乱而忐忑地从他面前一掠而过。
这样大批的军队在木国境内集体出现已不是罕见的事，竟然还能引起在兵荒马乱之时才有的反应，雷蒙德知道一定出了不小的事，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夏尔曼操控“如意芯”在做的，那个见不得光的“紫夜行动”。
狠狠捏了捏拳头，转身面向身后的博斯科和乔，仿佛极其想说什么，却又有东西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因为他们根本不可能明白他的心情……
他愤愤然扭过头去，咬牙沉默了。一旁的吉莉安眼睁睁看着他矛盾的表情，却不知该怎样劝慰，生怕会说错话让他心里更加难受。她从来就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心直口快惯了，就连声音也总是带着骄傲和跋扈似的……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忽然有些怨恨自己的无能。
博斯科看到雷蒙德莫名其妙的表情，有些好笑地推了推身边的乔，嘴上带着嘲讽的意味，“喂，乔大哥，你看到了吧？这小子该不会是看到这种大场面给吓傻了吧，瞪着咱们看来看去却一声不发，怪模怪样的。我看啊，一定是觉得事情棘手，后悔来到这里，现在又没面子说要回去。”
博斯科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乔回答他，顿时有点意外，转眼向他看去，却见那张一贯深沉的脸上此刻更多了分忧郁，眉间凝出几道细微的皱纹。
“只怕是，他非但不会回去，还要在这里大干一场呢……”乔的语气透着隐忧，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真不知道是福是祸，唯一可以断定的却是，一定很麻烦。
博斯科从诧异中回过神来，一副当乔的话是开玩笑的样子，摆摆手道：“用不着操心的，就算让他去干，他又能干出什么名堂？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子，法术、智慧、手段，他一个也没有，单枪匹马能成什么气候！咱们呢，就等着回归原来的队伍吧，我敢打包票，顶多不过一个月，他这个什么联盟军就得解散，到那时咱们的好日子就回来了！”
乔终于把目光转移到博斯科脸上，锦衣少年看到长者的眼里有质问的光，锋利如刃，“从前的日子，真的好吗？”
理所应当答出的“好”，却意外地哽住，博斯科看出了乔眼中的深意，他在军中的岁月自然要比自己长得多，经历也比他丰富。然而那些多出来的岁月和经历，却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承受的，凭他自己在军中这几年光景的体会，他已然明了那其中的滋味。
想着刚刚逞一时之快，为表对雷蒙德的抵触脱口而出的“好日子”，他自嘲地笑了笑。
乔看得出他已然想通，便目视了前方，平静了情绪，带着一吐为快的心情直言道：“身处军队，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杀戮和血腥，无休无止。能得片刻安宁便是好，否则，便不好。可日子却总是在跟人作对，不好的远比好的要铭心刻骨，甚至会跟到梦里，如影随行，挥之不去……”
一向多言的博斯科这时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乔的诉说，眼中带着隐隐的追忆之色，脸上沉寂如水。
“能把压在心底的话抛出去，心情果然好多了。”乔自我安慰地笑了笑，侧头看了眼博斯科，又望向雷蒙德的背影，声音仿佛回响在深秋的山林，宁谧萧索，“可是有的人，却连一吐心事的机会都找不到，他的身边没有一个知音人，一堵无形的高墙将他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这堵墙就是由他的骄傲和世界的冷漠混合制成的，冰冷坚硬。”
博斯科抬眼望去，前方不远处的那个背影确实透着深入骨髓的傲抜，然而同时却又带着难以言明的孤寂落寞。
而这时，他忽然看到那个孤傲的背影，在金色披风转出一个凌厉的弧线后，朝着人群逃遁的方向阔步而去了。
……
“无论什么事，保命要紧。”博斯科的这句话一直不停地重复在充朗的耳边，每当亲手结束一个眼中闪着淡紫色纯澈光泽的生命时，他都要想一遍这句话，实在不知如果没有这句话，现在的他会是什么样子。如同救命稻草一般，他紧紧抓住这句短促却有力的话不肯放手，仿佛稍稍松懈就会立刻被恶梦般的浪潮吞噬。
命，没错，要保住自己这条命，没有任何事比这件事更为重要。若是换做别人，他们也会为了保命而做出与他同样的行为，他没有什么可惭愧的，他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与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看重生命——自己的生命——的普通人……
然而，越是用这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他的手就越是颤抖得厉害。
此刻握在他手中的，是一个紫眸女孩纤弱的脖颈。
她十五六岁的样子，衣衫褴褛，住在木樱国最偏僻贫瘠的贫民区里，身边没剩下一个亲人。或许是没有接到族长悯维的逃亡号召，或许是接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撤离，总之现在的她孤身一人，生命的气息正面临着随时被人截断的威胁。
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她没有慷慨赴义的勇气，她的眼泪已然遍布了清瘦的脸颊，灰黄的脸如今透出惨白，两捆枯草一般的辫子蓬乱地杵在肩头，用迷离的哀求目光望着充朗。
只要指尖微微加一点力道，对于这样一个女孩来说，死亡便不是遥远的事。充朗甚至可以做到让她还来不及感受痛苦就先失去所有知觉，然而他俯看着女孩惊恐无助的泪眼，手却迟迟做不出反应。
身后的几个随从焦急地等候着首领的裁决，不时相互对望，显出无奈的神色，大家都明白彼此的心情，那是被强迫去做一件违背良心的事，自然而然会感到的挣扎。
然而为了“保命”，谁也不能产生抵抗情绪，一旦情绪越过了如意芯薄弱的警戒线，警报将瞬间启动，到时候就说什么都晚了。
军士们稍稍迟疑了一下，彼此间传递了眼色，便下定了决心。其中一人靠近充朗，低声劝说道：“将军，不要犹豫了，命令是不能违抗的。”
“命令”两个字特别加了重音，充朗听得出他的意思，他是在提醒他违抗的后果。
咬了咬牙，眼神从女孩的脸上缓缓移开，不忍再去看那双明知死神降临却无能为力的眼睛。
命令，没错，这是命令！服从命令本就是军人的守则，作为一个忠于职守的军人，他没有反抗的理由！
指尖终于注入了一股残酷的力量，细微却强烈。他要用这股力量驱散所有的心魔，只需一瞬间的功夫就可以结束一切纠结，不要犹豫，捏下去吧！
他死咬着嘴唇，几乎屏住了呼吸，力量集中在指尖的一刹那，心脏猛然间收缩，仿佛自己的手正捏在自己的心上，有酸涩寒凉的液体自指缝喷射而出，贯彻头脚。
就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身后有人喝止了那致命的一扣。“住手！”声音强而有力，利落地砸在充朗头顶。
充朗瞬间收手，女孩在几近窒息的边缘捡回了性命，全身瘫软，脚跟不稳向后退去，倚靠在冰凉的土墙上急速喘息。
充朗连忙回头，雷蒙德愤怒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博斯科和乔也跟了进来。
充朗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也会来木樱国，他望着雷蒙德雪亮的眼睛，仿佛犯了错的孩子一般垂下头去，喃喃道：“四王子……”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亲手掐死一个柔弱的女孩，你也下得去手！”雷蒙德怒道。
博斯科却一步上前，拦在二人中间，冲雷蒙德不平地说道：“你明知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若非被逼无奈，以他的心肠，你相信他会是这种人吗？”
雷蒙德瞪视着博斯科却无话反驳，随即转向充朗，说道：“我不是存心为难你，只是一想到如果我来晚一步，那姑娘的命就会断送在你手里，我没法平静下来跟你说话。”
充朗抬头，连忙道：“我明白的，四王子，你并非是针对我，只是看到的场面让你难以接受。我没想到你也会来这里，其实……”他顿了顿，艰难地开口，“这里并不适合你……”
愤怒的气息散去了一大半，听到充朗理解他的心情，雷蒙德感到一丝安慰。
雷蒙德看着他——这个长着可爱圆鼻子的娃娃脸少年，眼角忽而掠过一抹柔和的光芒，冲他说道：“你已经是联盟军的成员，一切行动都要听我的指挥，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在未经我同意的情况下擅自离开队伍，所以我来这里的第一个目的就是要捉拿你归队。”
充朗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呆呆望着雷蒙德，片刻突然咧嘴笑了起来。
博斯科好笑地捶捶他的胸脯，道：“不是吧你，他这是赖上你了，要你一辈子当他奴隶，你还高兴成这个样子？”
“别乱说话，”充朗立刻用手肘抵开他，转而冲雷蒙德道，“四王子，你为我千里迢迢奔波而来，却看到了这些不堪入目的事情，让你心里难受了，我觉得很愧疚……”他脸上的喜悦没能保持多久，就渐渐黯淡下去，“我很感动你还惦记着我，可是我却要令你失望了，因为我不能跟你走……”
“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空手而回，‘不能’也得‘能’，反正你逃不掉了，一定要归队！”雷蒙德执拗地说道。
“可是，三公主她不会同意的呀，况且还有如意芯的操控……”
“不必操心，这些由我来解决。”雷蒙德果决的话语却刚出口就被人截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