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 40 章（1 / 1）
那天任青在医院里呆到韩铮被推出手术室就离开了。医生说是非常严重的双侧内耳损伤，最终听力的降低程度要清醒后再做检测，最严重的情况是永久性耳聋。她离开之前看到田藤进了病房，赵妍握着手机站在病房门外脸上的血色退得干干净净。
任青离开医院乘坐公交车去了西城疗养院。她悄无声息地在任朵兰病房打地铺。任朵兰半夜睡醒看到她什么都没问，只是不经意地告诉她，她长这么大，经历许多，幸福悲伤，不去回想就过去了。
在韩铮转去京城医院的前一天，任青在他的病房里跟他聊了很久，用纸笔。韩铮的听力降低的厉害，且伴随有很严重的呕吐症状，他自己倒没有什么，但是他说赵妍几乎要把赵子午打死了。
“我听说针灸治疗是有效的，我也给你打听打听。”
“你们不要这么严阵以待的。我挺好的，就是耳朵里嗡嗡直响，有点烦人。”
任青笑了笑，顺手把温水递给他。
“任青，你跟田藤的事，你最好再考虑考虑吧。”
“好。”
因为市规划局大规模地架桥修路，上下班高峰期拥堵越来越严重，任青开始乘坐地铁在龙兰大道的八楼站和西城疗养院站之间按部就班地往返。地铁果然比地面交通便捷，她抓着扶杆发个呆的功夫目的地就到了。
禾户长从小薇护士那里得知任青跟上回一起喝酒的青年分手了，给任青带了张朋友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三十出头的模样，长相英俊，目光平和，看的出来脾气很好。他怀里搂着一个刚满两周岁的小娃娃，小娃娃笑嘻嘻地，两只小拳头擂在脑门儿上，口水滴滴答答的打湿了胸前粉扑扑的饭衣。
任青把照片搁到任朵兰眼前。
“我觉得不错。”
任朵兰看了看照片，是欲言又止的眼神，她问：“想好，了？”
任青盯着照片里的陌生人道：“禾户长跟我提了四回了。”
“那，就去。”
任青点点头，目光再次掠过照片里亲吻女儿脸颊的男人。禾户长说他是做软件开发的，妻子死于一场车祸，他的条件其实不错，但是因为他不打算跟继任的妻子要孩子，吓走了身边所有心思活络的姑娘。
就像禾户长说得那样，这样的人的确很适合她。
任青躺在床上茫然地瞪着有点潮湿的天花板。最近一直在下雨，住在疗养院的老人说一层秋雨一层凉，本市的温度在短短一个礼拜里骤降十四度，如今不过是十月底，夜里单盖一张棉被根本就扛不住。
天光渐渐暗下来，后街叽叽喳喳玩儿了一个下午的孩子在家人的频繁催促下纷纷回家。任青听到钟凌秧一边跟人寒暄，一边低声数落小宝，小宝却依旧兴致勃勃地咿咿呀呀。哐当，谁家的院门嚣张地合上。
任青慢慢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星期天早晨，任青稍微打理了一下自己来到跟照片里的李先生约定的地方。李先生带来了自己的女儿，小姑娘叫琪子。
“你好。”任青拘谨地打着招呼。
“你好，任青。”李先生很有礼数地指挥怀里的大眼娃娃双手合十作揖。他扶了扶眼镜，笑容没有锋芒，比田藤更像个大学教授，“我常常听禾坤说起你，半年前就看过你的照片，坦白说，后来禾坤跟我说你正跟人交往的时候我挺失望的。”
任青接不上话。禾户长没提这回事儿啊。
“你想吃什么？”
任青赶紧埋头看菜单，“额，我以前没有吃过这种看起来很正宗的西餐……”
她的目光停在一张图片上，有点犹豫地点了点，“一份肉烩意面吧。”
琪子一双大眼滴溜溜转着，她向任青伸出手，高兴道：“姨姨……”
任青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问：“我能抱抱她么？”
“当然可以。”
但是任青的胳膊刚伸出去就让人截住了。
田藤握着她细瘦的手腕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李先生，漂亮的凤眼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绪。餐厅里循环播着陈奕迅的音乐专辑，隔着过道温婉的女生佯作恼怒用手肘撞开男生，服务生稀稀疏疏地穿梭忙碌着……
“你果然在这里。任青。”
任青慌张地站起来，带翻了空水杯。
李先生搂着女儿满面惆怅地作势围观。啊，本来以为终于找到了合拍的对象，但是眼下的情况，他恐怕很难如愿以偿。眼前的青年，不论从哪方面看，都能妥妥地秒杀他。看看从他进门餐厅各个角落那些火辣辣的害羞的故作不经意的目光。
田藤眼底流动着淡淡的恨意。
“赵妍知道蓝色床单是因为我跟韩铮提过，他去我那里借宿，要用那张床单，我没让。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我被她吐了一身，所以我脱了上衣，她的衣服她自己脱的。我这样解释你满意么？”
任青脸色涨红：“啊不……”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那是一种任青很熟悉的目光，常常在任朵兰眼里出现，那是洞悉一切的目光，是轻蔑的目光。
他轻声说：“或者，你其实根本不在意事实，你只不过是需要一个跟我分开的借口……她去找你了。”
任青非常难堪地看着他眼里的瞧不起，这一刻也有被揭穿的恼怒，也有想起田藤妈妈那句“我们需要健康的孩子”的无地自容，她缓缓道：“是啊，我就是需要一个借口啊，我不想过因为不要孩子让人指责的日子。事实上，我答应跟你结婚也是因为欠你的人情我还不清，你的要求我不能拒绝。”
田藤眼里渐渐结出霜茬。
“我低估你了。没有我，你也能过得很好。看你多会保护自己，有一点点风吹草动，你就能立即退回到安全位置，心安理得。”
任青捂着眼睛，倔强道：“是啊，我就是心安理得啊。我跟你出去要绞尽脑汁地在衣柜里找衣服，但是衣柜里就那两三件衣服，这种时候我就看到我跟你的差距了。你不介意那是你大度，但是我要是不介意那我就是厚脸皮了。虽然……虽然不光彩地用了一点点心计，但是我确实松了口气。”
田藤的眼睛有点红，嘴角却轻轻扬起。
“哦，你是这么想的。”
任青愣愣地看着田藤的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她想否认前面所有的话，她是被逼急了，不要相信她的胡言乱语……
两个人跨越六年的距离面对面站着，依然是当年胡同里的剑拔弩张，只是田藤却不再是那个掩不住情绪恼怒地让她滚的少年。
陈奕迅并非最具特色却最有感染力的声线低落地唱着：只能说我输了，也许是你怕了，我们的回忆没有皱褶，你却用离开烫下句点。只能说我认了，你的不安赢得你信任，我却得到你安慰的淘汰……
田藤目不转睛看着她：“我们就到这里。”
任青有一瞬间的耳鸣。她低头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渐次离开。
深夜十一点半，任青睡不着觉正在屋里大扫除意外收到赵妍的短信：哈！真是搞笑！我用光了半生的勇气和毅力，他却越走越远，你这种懦弱无能摇摆不定的却能得到他的青睐。你凭什么！任青，打小我就看不惯你们这种温温吞吞用鞭抽着才肯往前走的。你什么都得到了，还显得你无辜。
再两分钟，任青接到韩铮的短信：（这条短信是我代韩铮发的，他睡着了）去田藤那里，他爸妈敲不开门。
任青跪在地上，她扔掉抹布，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掌盖住眼睛。她想过安稳的生活，没有贫富差距带来的失落感，没有让她没法还嘴的指责，没有跌宕起伏惴惴不安，所以她很快答应相亲，而且因为对方声称不再要小孩她甚至是带着最好不要错过的心思去跟他见面的。
她根本不能理解田藤的执着。她很平庸，啊，她甚至称不上平庸，因为过早地接触生活翻脸无情的一面，她懦弱到有点自私，就像他说的，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她立刻就会退回到安全的位置。而且她喜欢他，看到他就紧张到不行，但是却从来没有赵妍那种非他不可跟他死磕的决心。她务实到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到底是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值！
任青咳嗽着走出电梯跟上个礼拜刚刚不欢而散的田藤妈妈撞个满怀。田藤妈妈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在她惊觉得要开口问好之前，错过她步入电梯。任青迟钝地回头在电梯门关上之前安安静静鞠了个躬。
田藤爸爸也正往电梯走来。
任青刚刚直起的腰再次弯下来。
停在她面前的男人，有比田藤更加从容沉稳的气质，她在他家见过一次，在电视里见过无数次，包括今天的晚间新闻。
“田藤妈妈就是那个直来直去的脾气，你别介意。你们的事儿就这样吧，他爷爷两根拐杖都打折了，他都不肯服软，那也没办法……门口有药，你再看看骨头断没断，他自己开车回来的，他妈妈很担心。你们和好后，再来跟长辈道歉。”
任青点点头，没有告诉他钥匙她还给田藤了。
田藤爸爸乘坐电梯下去后，任青默默来到田藤门前。她蹲下来翻了翻搁在门口的大袋子，袋子里有个保温杯，打开杯盖，里面是香气四溢的大骨汤；有个小袋子，里面装着种类齐全的药，有药酒、跌打膏药、消炎止痛片，也有医用纱布、冰袋和退烧贴。任青按了按门铃，再敲敲门，但是门后面没有一点动静。她犹豫着把耳朵贴过去，能听到里面窗户没关刮进去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