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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出>>>>>>
三十四【苏原】
六月底七月初,这个时节,梅雨刚去,阳气始生。
葵倾赤,蓼花红。
紫薇浸月,木槿朝荣。
玉簪搔头,菱花乃实。
细细思量一番,若不是秋儿发现那副绣像,让我给她讲那个故事。我们怕是不会想起来,幼年的我们,曾经遇见,并且相知笑闹,嬉戏玩耍。
“苏原,你说,是不是冥冥之中,有一根红线,早已绑在我们的手腕上。哪怕交叉再分开,只要红线不断,就依旧不停的牵引着我们走向彼此的方向?”
她穿着牙白色缠枝莲通肩暗纹的提花长衫,趴在桌边看着我。
宝蓝色折枝玉兰织金裙澜的马面裙,下摆散开拖在地上,旖旎成放肆的一片。
我抬起手,抚上她的黑发。
我突然想起来,筝姐姐也曾这样趴在桌子上,含情脉脉的看着她身边的公子。那时候,公子说了句什么来着?
好像是“哎呀呀,阿筝,就算没有红线的牵引,你注定是我的人呢。”
那时候的筝姐姐,笑靥如花。阳光下的神态,就像餍足的猫咪,慵懒而狡猾。
那时候的公子,玉带广袖,一把折扇,体态风流。偶尔半眯起的眼睛里,带着宠溺的调笑。
“这样神仙般的人物,我怎么就不记得了呢?”秋儿撇着嘴,惋惜着喃喃。
我捏捏她的脸颊,笑着说道:“那时候你光顾着带我去后山玩耍,哪里还记得别的人?更何况,那时候筝姐姐刚服下透骨生香,养伤时间居多,怎会和你长时间见面?”
是啊,那时候,我们刚从川宁逃出生天。
筝姐姐身负重伤。虽有透骨生香愈治伤口,然而,连日的担惊受怕,再加上山洞里的潮湿和阴暗,已经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公子连日奔波,已是精疲力竭,还要每日亲守在筝姐姐身边,片刻不离的照顾。
我和秋儿这样的小孩子,哪里能够帮得上什么忙。也只好被赶出房间,自己去外面玩耍。
我记得,筝姐姐昏迷的那段时间里,公子彻夜难眠。常常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深深凝望着筝姐姐的睡颜。
烛火昏黄,我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大夫总是叹息,说这样下去,恐怕等到筝姐姐醒来时,公子便累垮了身体。
于是,便偷偷的在公子的晚饭之中,加入令人沉睡的安眠散,在燃上一炉助睡眠的安息香。由我送到公子手中。
待公子入眠后,我们又不敢搬动他的身体。就是怕公子突然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会深深的自责,然后生气。
每夜每夜,只能让公子靠坐在筝姐姐身边的椅子上,不安的浅眠,熬过漫漫长夜。
那日,我和秋儿从后山回到府中,便听大夫说,筝姐姐醒过来了。
我便迫不及待的,向筝姐姐房间奔过去。
刚到屋外的院子里,便被守在一旁的侍女拦住。
我疑惑着,轻轻走到窗前。看见的便是筝姐姐和公子躺在一起,安静沉睡的景象。
屋外轻风温柔的吹着,偶尔透过窗缝,将房内淡蓝色的床幔吹的轻轻飘动。
阳光轻轻的洒在他们的睡脸上,而眼睛却被床幔遮住在一片微小的阴影之中。看起来舒适且惬意,安详而满足。
高大繁茂的树上,枝头有鸟雀欢快的歌唱,清脆婉转,回味悠长。
我微微眯起眼睛,努力回想,之后呢?之后又怎么样了?
眼前仿佛回到了那个画面,鸟语花香,枝繁叶茂。
哦,对了。之后我蹑手蹑脚离开那间温馨的屋子,然后便在屋外看见一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等我出来,便笑着跑上来,拉住我的手:“苏原哥哥,我刚刚听见外面有人叫卖捏面人儿,我们快一起去看看!”
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绣小白花的衫子,果绿色的百褶裙。只是不知道在哪里调皮,而让裙子下巴蹭上了不少灰尘。
她眼睛明亮亮的,笑容也似乎泛着光,明媚而绚烂。
那个调皮活泼的小小女孩子,长大后依然那般率性。竟在我回阁的必经之路借口拦住我,大胆的走上前来,笑着对我说话。
然后,那个女孩子,便成了我现在的妻子。
今生,我唯一深爱的女子。
那天,我站在二楼窗户边,肆意看着阁内风景。
夏季是个生机勃勃的时节,万物疯长。枝干拔节的声音,一不留神,便让人逮个正着。
我半倚靠在窗棂边,任清风微微吹乱散在鬓边的发丝。
视线所及之处,秋儿带着采兰等人,在荷塘边笑闹着。
昨晚上,秋儿还絮絮说着,什么荷塘的白荷花已经打了花苞了,池塘的锦鲤长的又肥又大,后园的梨树上新筑了一个鸟巢。什么东街新开了一家包子铺哪天去尝尝,厨娘最近酿的果酒味道有点酸,前院的哪个护卫和后院的某个丫头一对眼就脸红……
想着想着,我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时光安稳,岁月静好,我心亦安然。
突然之间,在大片深深浅浅的黄色绿色之中,有一抹鲜亮的艳红,闯入我的眼帘。
远远的看不清楚他的样貌,但是那种风采,依然如旧。
红色的大袖宽袍,织金的腰间系带,鸦羽般的黑发用金簪松松的绾住。
似一团红雾渐渐飘来,又如一波烈焰焚过境迁。
慢慢走近之后,我才看清,红色的衣衫上,用丝光线绣着折枝葡萄和宝相花的暗纹,衣摆和袖口还有领口处,是云鹤衔芝辅以行云流水的大片织金。三指宽的丝绸腰带在腰间紧紧缠绕了好几道,再长长的垂在前断,赭石色底布织着首尾相连的双蝠。
宽松长袍,广袖留仙,腰却是不盈一握的纤细。
再走近点,能看到绾发的金簪上镂空雕刻着精巧繁复的花纹,簪尾处系着浑圆的几颗玉白珍珠。还有几缕金色的丝线不知系在发间何处,只能在行走之间,看见发间影影约约的金色,迎着灿烂的阳光,就像池中的金色锦鲤,摇头摆尾间,波光粼粼。
待他慢慢走近我的视野,我能清晰的看到,那双熟悉的,微微弯起来的桃花眼。
时光似乎在他身上停下了脚步。
将近七年未见,他却一如昨日,丝毫未变。
“红狐哥哥……”
我看着他,渐渐模糊了视线。
秋儿坐在我身边,不停的打量着他,眼珠子滴溜溜转着。
他挑挑眉毛,对着秋儿眨眨眼,飞出一个堪称魅惑的眼神。顿时惹得秋儿都红了脸。
我偷偷暗笑,却被秋儿在桌下狠狠的踩了脚。
“红狐哥哥,这次怎么记得清湘阁了?”我端起一旁秋儿沏好的茶水,揶揄的笑着。
公子即位后,他只在清湘阁待了三年,辅佐了我三年。七年之前便入宫随在公子身边。
不过,他生而随性散漫,公子对他也是宽纵。每年国事清闲时候,他便会出宫四处游历,寻名山访大川。白鹿青崖间,野鹤青松下,怡然自得。
只是,这七年里,他倒是从未再来过汜州清湘阁。
虽然没有说过,但是我心里隐隐明白,清湘阁是他和哥哥相遇相知的地方。
景依旧,人不复。
这怕是最为折磨的痛了,细细密密,如蛆附骨。
这种痛,最温柔,也最难忍受。就像春夜的细雨,随风潜入,划过无声。
那是插在心里的一根刺,寻不到根源,但总是留在那里。拔不出来,但一碰便是鲜血淋漓。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再次来到清湘阁,是因为他心中已经不痛了么?
是因为,他已经放下了么?
他淡淡笑着,突然抬手撑着下巴,胳膊肘支在桌边,脸看向外面。
我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外面是夏季的景色,并无什么特别。
他似乎吐出一口气,轻轻说着:“我是来带你去京安的。”
秋儿抬头看着我,眼里满是疑惑。
还不等我出口询问,他便转过头看,静静看着我,然后慢慢开口。
“你家公子,江楚竹,大限将至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真正体会到他这句话的含义,只听得门外一片陶瓷碎地的声音。
有那么一个瞬间,心脏停止了跳动,然后下一秒,狠狠抽搐。
门外,是不知何时来到的采兰。她扶着门框,脚边碎着一大片杯盏。
我看见她的眼泪,刷地划过脸颊,似乎决堤。
“连我都没有发觉,楚竹的身体竟然到了这般地步。那日和他在御花园喝酒,他突然的就跟我说,让我来汜州一趟。我问他何事,他竟能笑着说他将不久活于人世了,难道不该同你见上一面。我那时只当是玩笑话,他也淡淡一笑而过。”红狐哥哥扶着额头,笑的无奈而悲伤:“我没有想到,那竟是真。”
“真是的,一个两个,都是这样,都不给个预兆。好像我的心是石头做成的,能瞬间承受所有,所有好的坏的,欢喜的悲伤的。真是,都太过分了啊……”
隔了十年,我再次踏足京安城时,正是盛夏最燥热的季节。
然而在这一年中最酷热的季节,我却感到了最锥心的寒冷。
秋儿紧紧握住我颤抖的手,我能感觉到她手心的潮湿。
“进去吧,他在等你。”红狐哥哥推开宫殿的大门,对我说。
殿中凉幽幽的,还有一阵果香扑鼻而来。
我不受控制的想到了那年的炎夏。
筝姐姐在清湘阁大厅中,摆放着两口粗陶大缸。一口盛冰,一口装果。
甜蜜而沁人的香气充满的整个厅堂,也充满了整个脑海。
虽然正是那样诱人的季节里,我得知了哥哥的死讯。但是在那之前,将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
那样盛大,而美好的味道,在午夜的安眠之中,扑面而来。
即使醒来后会莫名的空冷,我也不愿意放弃。
“哎呀,居然是苏原呢。”一个熟悉的,却很久没有听到过的声音,将我从记忆中拉出来。
他远远坐在内殿的玉簟上,手中把玩着一个小小的蜜瓜。
玉色的长衫薄薄披在身上,伴着周围的梅瓶,和瓶中的折枝柳条,就像是一副不真实的画。
“身边是可是绿秋那丫头?”他将手中蜜瓜放回果盘内,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折扇,展开在胸前,摇啊摇啊的。
是了,一把折扇,他从不离手的东西。
恍然间,似乎时光回到了从前。
他还是那个折扇不离手,风流不离身的贵公子。我仍旧是他身边爱惹事的小小的孩童。
“……”秋儿站在我身边,小心伸手扯了扯我的衣袖。
我紧紧闭了闭眼,拉住秋儿的手,快步走上前去。
距离玉簟几步距离时,我顿了顿脚步。
然而他却扇子一挥,笑着道:“这里又没有外人,数十年不见了,你竟也学会的那一套?我不是皇帝,我是你的公子。见到多年不见的公子,不是应当飞扑到本公子怀里,撒娇装委屈?”
我一愣。秋儿却是在一旁噗地笑出来。
我傻傻的摸了摸鼻子,低头走上前去。
“就坐在这里。”他合上扇子,在小小的矮几对面点了点。
我顺从的坐上去,有些局促的微微低下头。
他打量着我,笑道:“没想到啊,一晃就是十年了。十年我都没有给你传个信什么的,你可有怪我?”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是我熟悉的神色。
我狠狠摇头:“怎么会!其实我知道,每当我遇到不能解决的大事,都是红狐哥哥暗中帮助我的,红狐哥哥每次都会跟公子说我的景况,公子是很在乎我的!我不说,但是我心里都明白的!”
他笑着,拿起一个苹果贴在我额头上:“你啊,到底还是长大了啊。不再是那个会赖在我怀里故意赌气撒娇的孩子了。”
我把苹果接下来,恨恨咬了一大口:“我哪有?”
他眨眨眼,用折扇撑着下巴,看向前方:“我感觉,我好像又回到了以前,还能跟你们玩笑,逗你来寻开心。而不是像个木头一样,每句话,每个动作,都要斟酌好久,也没有人能够放肆的在一起笑一笑。”
“公子……”
他伸手过来,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拍拍我的头。
“我曾去过清湘阁溱潼的分坛,绿秋丫头可记得了?”他突然偏头,问我身边的秋儿,眼神带着莫名的期冀。
秋儿一惊,有些嗫嚅:“我听苏原说起过……”
“若是苏原没有提起,你可还记得呢?”他笑着问道:“别怕,我就是一问。”
“不……不记得了……”秋儿迟疑答道,又小声解释:“那时候,我还小……我还没有学会记事……”
“是么?不记得了啊……”他曲起一条腿,身体往后靠,左胳膊移到身后支撑着身体,右边胳膊抬起来,懒懒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右手中的扇子半开半阖,轻轻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一整套动作完成的潇洒惬意。
玉色的长衫镂着精致的暗纹,宽大的袖子薄如蝉翼,整个人显得舒适而风情。
“还有多少人记得你呢……”然而,他微微仰起头,眼神迷离的看着顶上的彩绘,幽幽说出的话,却带着莫名的沧桑,让我心里突然一紧。
筝姐姐……
公子他到底,不是当年。
我在京安也不过只待了短短七天。
第七日傍晚时分,我和秋儿,还有红狐哥哥在他府邸的院子里纳凉。忽然家仆匆匆来报,说接到宫里的手谕,召我们立刻入宫。
虽然傍晚即将入夜,天气仍然燥热的让人疯狂。
天边的红霞烈烈焚烧,空气里似乎能听到草木点燃的哔啵之声。
我不安的扯了扯领口,仿佛有什么压在心上,喘不过来气。
红狐哥哥放下手中冰凉的果酒,微微一笑。他起身整了整衣服,一双桃花眼里倒映着西方天际的红色,勾魂摄魄的,让我不敢直视。
“走吧,也许今天是去见他最后一面啊……”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说不清的笑容。
我看着他的背影,火红的衣衫似乎和天空融为一体,仿佛下一个瞬间,振翅欲飞,从此世间再也寻他不到。
“苏原,我要你和红狐送我的尸体进入皇陵,只有你们两个人。”
我见到公子的时候,他正斜斜的靠在雕花的白檀木榻,手中折扇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
见到我,他似乎很开心的笑起来。
然后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我环顾四周,坐在桌前微微出神的,是拂衣王爷叶墨闲。他身边目光哀伤的,是拂衣王妃庄媚晓。
靠窗的地方,还有一个男子淡然的看着窗外。他,就是筝姐姐的夫君,叶倾。
恐怕,他便是公子这一生最厌恶,也是最羡慕的人了。
红狐哥哥走近他身边,低下头,仔细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站起身来,抱臂冷然说:“好。”
我不知为何红狐哥哥突然表现的如此冷漠和陌生。
公子轻轻笑了一声,又转头看向我,眼里含着期许的笑意。
我紧紧攥着秋儿是手掌,轻轻点头。
晚饭我们是留在宫里吃的。
就在公子床榻的外殿。
拂衣王府三人,红狐哥哥,秋儿和我。
我们六个人彼此都不算陌生,却在席间没有交谈过一句。
沉闷,压抑,若有若无的悲伤,充斥着整个大殿。
忽然,红狐哥哥放下手中的碗筷,刷的站起身来。似乎用力过猛,他微微摇晃了身体。
我连忙伸手扶住他:“红狐哥哥?”
他摆摆手,转身离开饭席,直直进入公子所休息的内殿。
我心里突然一空,赶紧起身跟在他身后。
殿内一片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
公子还是之前我们离开时候的样子,静静的靠在凉榻上。
他微微仰起头,双手轻轻搭在身侧,折扇半开半阖躺在手边。
我看见红狐哥哥踉跄的走近他,颤抖的伸出手。然后力不可支的歪了一下身体,紧紧扶着旁边的木架,手指几乎痉挛。
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我所见为真。
天黑之前,他还在和我说话。脸上带着我无比熟悉的笑容。手中一把从不离身的折扇,摇啊摇啊摇啊……
我慢慢走上前,他斜斜诶的靠在榻上,表情安然,又参杂点点欣喜。
“呵。就和阿筝一样啊……”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缓慢的喃喃着:“阿筝走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连句告别都没有说。他们离开的方式,还真是有种惊人的切合啊……”
我回头,是叶倾。
我知道,筝姐姐走的时候,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听说,那天是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在前往深山的路上,筝姐姐伏在他的背上,静静的离开。
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时间走的,谁也不知道她走的时候,心里是否难过?是否不舍?是否害怕?是否绝望?
她身边陪伴的,是她在这世间所有的亲人,然而,最终她只能孤独的悄然离去。
她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句道别,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心中万分念想的四季春。
她还没有来得及,和她深爱的那个男子,见上最后的一面……
国主薨天,然而丧事却极为简单。
据说是公子先前嘱咐过大司命,切不可大操大办。
“我想安静的走,和她一样。不然带着一身嘈杂,我要怎么去见她?”大司命说,这是公子不经意间说出的一句话。
我要怎么去见她?走在墓门深深的皇陵之中,我不由得疑惑。
他,怎能见到她?
“苏原。”身侧红狐哥哥轻声叫我。
我抬头,眼前正是最后的一对长明灯。
这对长明灯之后,便是公子即将千万年安眠的居所。也将是我们离开后,就被永远封死的墓穴。
直到这时,我仍然不能相信,公子已经不在了。
他是那么鲜活,在我脑海里。
走过长明灯,我看到一层层的台阶之上,巨大的棺椁。
“苏原。”红狐哥哥突然叫我:“我想,我知道为何楚竹一定要让我们两人来安葬他,也能明白,他为何会说那句‘我要怎么去见她’。”
我微微错愕。
即使在这种时候,红狐哥哥依旧一身大红织金的长衣,镂空的金簪尾部,系着的珍珠在墓地的光线晕照下,散发出柔和到不可思议的美妙光泽。
他古怪的笑笑,伸出食指比在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一会儿,你也便能明白。”他眯起桃花眼,看向高台之上那个巨大的黑影子,嘴角噙着诡异的笑。
帝王一重棺三重椁。
我们费力打开最外层的大棺,然后是第三层,椴木制成的棺属,露出里面第二层,由兕皮包裹的棺地。
《山海经海内南经》曾记载:兕在舜葬东,湘水南。其状如牛,苍黑,一角。
故而,帝王棺椁的第二层,便是以兕皮包裹,既可防止水汽入侵,腐坏内层棺椑,对帝王尸身大不敬,又可以兕在舜葬东,来显示棺主崇高的地位。
我们小心翼翼揭开兕皮,露出的便是最内层的棺椑了。
这个长长的大盒子,即将是公子安眠之处。
我抬手,却被红狐哥哥按住。
我感觉他按住我的手,手心里全是潮湿的汗意。
他的手,在剧烈的颤抖。
我偏头看他,他紧紧闭着眼,深深的呼吸着。
然后伸出双手,扶在棺椑上,出其不意的发力,瞬间掀开那层椑盖!
一时间,扬起的灰尘微微迷了眼。
我侧头过去,却仍是被呛的咳嗽起来。
这个时候,我看见身边的红狐哥哥突然间颤抖起来的身体,摇摇欲坠!
棺椑里?
我皱眉看向巨大的棺椑......
冲到咽喉的一声咳嗽再也发不出声音来,然后呛进气管里,带出一大波剧烈的,不能控制的,停不下来的猛咳!
我一手抚着咽喉,一手扶在棺椑上,然后双腿似乎失去了支撑的力量,瞬间重重的跪倒下去。
竟然是这样!
我慢慢回头,看着我和红狐哥哥一点点扶进来的灵柩。
公子安静的睡在那里面。安静的。
因为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所以才能这般安静的离开?
“真的是这样……我居然猜中了……这简直是……简直是……”红狐哥哥捂着脸,喃喃自语着,声音啜泣而悲悯。
难怪棺椁如此巨大,因为这个棺椁不是一人安眠之所,而是两个人!
掀开椑盖的棺木之中,赫然一具白森森的枯骨!
经过漫长的时间,早已看不出那具枯骨是谁。但是能让公子安放在他自己沉眠的棺木之中的,这世间,仅一人!
更何况,那具枯骨左腕间,一只再熟悉不过的点翠碧玉镯,那是筝姐姐一直戴在手腕上的。
“那时,月色如洗,皎洁似轻纱。她晃动的左腕子上,一只点翠的碧玉镯子。美人似清月,皓腕凝霜雪。”我记得公子曾这样形容过他和筝姐姐的初见。
“他竟真的去挖开了叶秦筝的坟墓……”红狐哥哥跪靠在棺椁上,眼泪不断的滑下惨白的脸颊:“这种不敬尸体的做法,是会永不超生的啊……”
我呆呆的看着,棺椑中的白骨,灵柩中的安眠。
白骨上点翠的碧玉镯,安眠的身边有一把绣着花鸟的折扇。还有远远地两排长明灯,蔓延过来的昏黄的光圈,影影绰绰。
红狐哥哥织金的大红色衣裳,在这个幽暗的皇陵墓穴中,如鬼魅般不真实。
我似乎都要怀疑,我是否尚在人间?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