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三十章(1 / 1)
三十【江楚竹】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蓦地,我就想起这样一句诗来。
我还记得,我曾以这句诗的前半段,作为芙蓉溪的名字由来。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芙蓉溪是红袖招内唯一的水流。芙蓉溪的景色,也是红袖招之最。
我和阿筝,初见就在芙蓉溪。
那晚,月色如练。
还沾着雨露的青翠竹子,鹅卵石铺就的曲折小路,弯弯绕绕的芙蓉溪,魅惑人心。
魅惑人心的阿筝。
细细想来,我竟有一年,没有见到阿筝了。
我正在出神中,房门突然被推开。
夜凉如水,冷风丝丝窜了进来。桌上烛台明明暗暗。
红狐站在门口,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一双桃花眼波光粼粼。
“已经部署完成,就等三日后的决战了。”
我摇摇手中折扇,不经意间,笑容灿烂。
“也就是说,我就快见到阿筝了是么?”
红狐没有答话,只是微微眯起眼,转身离开。
借着烛光,我看见他刚刚站立的地方,两个浅浅的染着血的脚印。
我一直记得那天。
得知林素安被父亲杀死之后,我状若疯狂的赶往京安,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阿筝。
却在路途中收到红狐的来信,信中说,郴州出事了。
二皇兄本人已经到达郴州,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即将爆发,我必须赶去郴州,先下手为强,阻止二皇兄的计划。
然而,那个时候,我什么也听不进去。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想要见到我的阿筝,深深凝望她的眼睛,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再也不放手!
我没有理会那封信。我也没有在顾及到身边还是孩子的苏原。
我快马加鞭,只身一人,奔赴京安。
然后,在距离京安仅仅十里路的地界,我被人拦下来。
我日夜不休的奔驰着,红狐居然也能追上我!
那天,瓢泼大雨。
我骑在马上,眼睛被雨水迷住,几乎睁不开。
红狐在我对面,面无表情盯着我的脸。
他带着清湘阁数位坛主,横刀立马,拦在我面前,拦在我前往阿筝身边的道路上!
小路在雨水中,早已泥泞不堪。秋雨中有股湿邪的寒气,一寸寸,侵入人的身体里,沿着骨头,攀爬蔓延。
不知对立了多久,我看见红狐慢慢抽出袖中的短剑。
红狐的武器是一对锋利的短剑,短小到能藏在宽大的袖里。却削铁如泥,吹毫断发。
我记忆里,只有红狐和苏寒初遇比剑时,才拔出过那一对短剑。
然后,我看见随着他拔剑的动作,跟在他身后的数位坛主。也亮出自己的武器。
那瞬间,漫天大雨在我眼前似乎隐匿。
我耳边只有青锋出鞘的铮铮声音,眼前只有林立的闪着寒芒的刀刃,刀尖齐刷刷直至我面门!
红狐坐在马背上,平直伸出手臂,手中短剑摇摇指向我。剑有寒光,如芒针刺。
我眯起眼,但仍然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若是你执意放弃一切,不如由我们将你斩杀。”他淡淡说道。
一身红衣在雨中湿透,紧紧贴在身上。脸色也因为寒冷而变得苍白。
我静静看着他,他早已经不是那个神采飞扬的红狐了。自从苏寒死后,我再未看见过,那双桃花眼中弥漫着的万众风情。
“成败在此一举!你若是丢弃郴州一战,最后沦为江楚澜的阶下囚,还不如让我们这些兄弟亲手杀了你!至少不会给你痛苦和屈辱。”织金的发带湿哒哒贴在脸颊上,他的声音里有着刺骨的肃杀。
我已经想不起来,我当时做了什么。
只是我意识清醒的时候,入眼的便是灰蒙蒙的天空,和乱落的雨织成的罗网。
我仰面躺在泥水之上,四肢如碾过般,疼痛和沉重。
每一口呼吸,都折磨着咽喉和胸腔。
然后,一只手伸到我眼前。
那只手上,还沾染着雨水都冲刷不掉的鲜血。
“我们一起去郴州吧......”那只手的主人说道。语气中,有着莫名的兴奋与,悲哀。
我握住那只手,慢慢起身。便看见红狐惨白的脸,和显得突兀的,黑沉沉的桃花眼。
我环顾四周,四周一片狼藉。
之前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的人,慢慢爬起身来,然后直挺挺跪在我面前,抬头仰望着我的脸上,表情坚定甚至狂热。
红狐一身红衣,看不出任何痕迹,但是大雨的冲刷下,不断有鲜红的血迹,从他身上滑落。混合着我的,跪着的众人的血,在泥泞的小路上,斗折蛇行,蜿蜒出一片刺眼的颜色。
我抬起头,目光直视前方。那里,是通向京安的方向。
是通向阿筝身边的方向。
我的阿筝!
仅仅十里距离,我们不得不错过!
我翻身上马,勒转马头,最后回头朝着京安城,远远眺望。
然后毫不犹豫挥鞭打马,背道而驰。
“去郴州!”
三日后,二皇兄会亲自领兵自郴州出发,前往京安。
郴江有幸绕郴山。
郴州多山,多水,正是设陷阱伏击的好地方。否则,当初二皇兄也不会选择郴州,作为他最大的力量储备地。
我亲自带人,细细探查。才能得知二皇兄的确切人手,和计划布置。才能掌握他的基本动向。
若不是池桑,我根本不会知道二皇兄手中,掌握着如此的力量。
因为,他实在隐藏的太完美。
我将鸣沙城等处的人手全部聚集起来,又让红狐去汉阳,将我后续培养的人马悄悄转移到郴州附近。
全力一击,只此一次!
其中,我曾顾虑到鹅蕊的存在。
两军交战,若是鹅蕊有了什么闪失,而林素安已死,那么我的阿筝就真的,再无任何生路了。
不过,幸而青衣传来消息说,鹅蕊和寿眉依然在红袖招,似乎还不知道二皇兄的计划。
三日后就是决战,从京安赶来已经来不及。
我终于可以放心的,大开杀戒了。
等待决战的三天,过的极其缓慢。
红狐每日都要抱着酒坛子,坐在高高的屋檐上,遥望着不知道在何处的远方。
我总能看见他的红衣迎着风,织金的发带长长的垂在后背。明明是一副美妙的画卷,却总是顿生落寞。
我来郴州之前,将苏原和采兰安置在一户普通的农户家。
我记得那时,苏原安安静静的听从了我的安排,但是采兰却挣扎不休。最后还是苏原一记手刀,将采兰打晕过去,才作罢。
我脑中,一直有着采兰满是泪水的脸,和悲伤绝望的双眼。
忽的心里一跳,我觉得这个极其凶恶的征兆。
屋外云淡风轻,花香鸟语。
三天的等待,在时光中过去。
最后的那天,我记得是个明朗的夜晚。
月光皎洁,青霜一片,小辞一令的妙不可言。
我的人马从二皇兄还未露面时,便早早行动起来。
我不怕打草惊蛇,因为二皇兄身边有着池桑,我必须相信他。
我要做的,是敲山震虎!
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渴求胜利。然后,拥抱我的阿筝!
一片厮杀中,我看着身边,和我并马的红狐。
一身宽大的红衣,铺泻在马背上,织金的发带长长的垂在黑发间。月光在他脸上洒下一片玉白的凝脂。
火红和赤金,在淡蓝的月光下,生成了诡异的颜色。
“红色是祭奠。”他突然偏过头来看着我,笑眯眯的说。桃花眼微微挑出万种风情。
“祭奠?”我轻皱眉,摇摇头,不解叹息:“这个时候,说出祭奠这个词来,很不吉利啊。”
“每逢祭祀时节,用焚烧芳草的香烟,和生灵的鲜血来祭奠神明。不正是火红的颜色?”他一本正经看着我,笑说道。
我轻轻一笑,正要说话,却眼前一闪。
他腾身而起,脚尖点在马背,瞬间冲出去,像一片被狂风翻吹的红云,在纷乱厮杀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不过几个刹那,他又折身返回,稳稳落在马背上,宽大的袖子甩出几点鲜血。
“怎么?”见他表情阴沉,我疑惑问道。
“碰见熟人了。”他擦拭着手中的单支短剑,冷冷说道:“我曾在江楚临那里见到过那几个人。想必,不是江楚临的手下投靠了江楚澜,就是江楚澜曾安插在江楚临身边的眼线。”
我心中微叹,一遇到与大皇兄江楚临有关的人或事,他就变得极其不冷静。
因为,是江楚临杀了苏寒?
我想,这应该不是个疑问,而是个事实。
苏寒之于红狐,就像阿筝之于我。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明明白白的知道,阿筝不在了。
我不敢说,我能像红狐一样,还有勇气,继续生活。
我抬起头,月光依旧美妙到似个梦境。
刀剑交锋的纷乱声音,突然变得越发嘈杂起来。
我仔细查看眼前形势。由于我们做足充分准备,再加上埋伏得当先声夺人,还有池桑的里应外合,二皇兄的人马很快溃散,正被头领指挥着,向郴江靠近。
“看!那里!”红狐的声音炸响在耳边。
我抬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渐退的人群中,有一束明亮的火光忽闪着,吸引着我们的注意。
借着火和月,我隐约看见那里,有两张熟悉的脸。
那是池桑和江楚澜!
我眼神一凝,挥鞭打马:“追!”。
“我带人从左边抄过去。你小心。”红狐抬起身子,直在马背上,手中短剑挥舞着,闪出雪亮的锋芒:“第十二分队,跟上我!”
我眯起眼,只要在他渡江前将其拦下……
不,是必须!
水上,从来就是江楚澜的世界。
即使,我早已在岸边埋伏的人手,我早已毁掉了所有能渡江的船只。
但我绝不能让任何意外出现!
终于赶上二皇兄时,我莫名的兴奋起来。
看着他的脸在月与火的光晕下,那种狂乱到孤注一掷的表情,我竟然隐隐的兴奋起来。身体里不知何处涌来的血液,烈烈燃烧!
“皇兄,你败了。”我手中马鞭遥遥指向他。
他坐在马背上,周围狼藉一片,却身影坚定。
“不。”他淡淡说道,嘴角还带着微笑,脸颊上的笑涡格外显得诡异:“只要我还有一兵一卒,还能抵挡住片刻,我就不会输。”
他话音刚落,我突然看见远远的江面上,一片耀眼的火光!
他居然还有救兵?
他居然!
而我从迟桑那里得到的消息却是,他将所有人马聚集在了郴州。
我恶狠狠看向迟桑,却见到他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吃惊。
难道,迟桑竟也不知道?二皇兄何时会瞒着迟桑?
迟桑暴露了?
不,不对,迟桑若是暴露了,二皇兄怎会现在依然安心将其置于身侧?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看来,我事先准备的那些东西,不得不派上用场。
那是我不愿意用上的,但也是我现在不得不拿出来的!
为了以防万一,我已然准备好了一切,不管是否不择手段,是否惨无人道,是否会让我夜夜梦中恶鬼缠身,不得安眠!
“皇兄......”我抬眼看他,表情冷森,语气诡异:“你以为,我会没有万全之策便贸然动手?你以为,我会愚蠢到认为摧毁所有船只你们便无法渡江?你以为,我明知你手下有一支战无不胜的水军还会和你比试水上能力?你以为?你是怎样以为的呢?”
“江楚竹!”他厉声喝道,却说不出下文来。
“来人!去通知红狐,跟他说江上有敌人,他自然之道要怎么做。”我一挥手,吩咐身边的下属。
“不过,也许不需要我吩咐。”我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顿时觉得快意不少:“看到江面上这些渐近的火把和船只,红狐应该早已准备好了罢。”
“江楚竹,你要做什么?”他冷然问道。
“请你看一场盛宴而已。耐心等待,不过,应该不需要多长时间,因为......”我把玩手中折扇,倏地展开,放在身前摇啊摇啊摇啊的:“因为,你的船只,就快要到达这里了啊......”
“呼啦——”一声,热浪袭来,江面上顿时燃起熊熊烈火!
伴随而来的,是催人作呕的腐烂味道!
“油脂?!”我看见对面的人瞪大了眼睛,满是不敢相信!
“是的,油脂。为了以防万一,我让人事先大肆宰杀动物,囤积油脂,然后放置烈酒中浸泡数日。刚刚,红狐便是将这些油脂倒进海中,然后点燃!”我摇着折扇,微微的残忍笑道:“皇兄,眼睁睁看着救兵在眼前被活活烧死的景象,怎么样?”
江面上火舌舔舐着近岸的船只。热浪一波一波涌来,冷热交织,夹带着呼啸的风声,铺天盖地的焚烧的恶心的味道,还有不绝于耳的惨叫。
火光上冲,将头顶的月镀上了猩红色的边廓。
我静静看着对面的马上的人,那种可怕的脸色,让我不禁微笑起来。
虽然,我并不知道我为何要微笑,笑的又是什么。
“江楚竹......”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的不像话。
“二皇兄可是体会到这种绝望与无力了?”我摇着扇子,打断他的话。
他静默下来,认真看着我,突地诡秘一笑:“当我想明白了,你让我眼睁睁体会这样的感觉,是因为你于我之前早已经历过的,我便觉得几分惬意啊。”
“你!”我啪地合上折扇,半眯起眼狠狠看着他。
“绝望之后,再添绝望。痛苦之中,还加痛苦。”他突然侧过头,看着江面,悠悠说道:“这样的感觉,你可尝过?”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江面上熊熊的烈火,纷乱的人影,狂暴的声音,躁动不安的血液!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啊......”他回头来看着我,漫不经心说道:“话说回来啊,楚竹,你是有多久,没有收到京安那边传来的,关于拂衣王府的消息了呢?”
我眯起眼,冷哼一声,并不做声。
他瞥着我,突地一笑:“如果我说......”
然后歪歪头,像个孩子:“如果我说......我会让你在这时间再无所爱呢?你是否相信......”话语一断,突然低下声音,小声说了句什么。
我皱眉,正疑惑。突然看见他的身边,迟桑突然爆发!
变故,至此一瞬!
我看见江楚澜低声说了句什么,他身边的迟桑先一愣神,忽猛然惊叫。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动作毫不犹豫的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利落的翻身越到江楚澜身后,一手勾住江楚澜脖子,一手将匕首架在上面。
做这一连串动作的同时,我耳中听到的,是他大喊着话语。他没有叫出我的名字,但是我知道他是在朝我大喊。
因为他吼的是:“鹅蕊在船上!”
然后,眼前一黑,身体顿时失去知觉。我顺着马背滑下,却被一双手扶住身体。
最后的意识失去之前,我恍然间,看见对面,江楚澜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惊愕的低头,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匕首,和握着匕首的微微颤抖却坚定的手。我看见红狐朝我策马奔来,红衣扬起在风中,发带随着黑发飞扬。我看见两军兵马霎时躁动起来,刀光,剑影,砍杀,撕扯,血肉横飞。我看见吃力的稳住我身体的那双不大的手掌,看见那双手的主人,是本该在汜州一户农户家中的,苏原。
我什么也不再知道了,意识陷入沉沉的黑暗与虚无。
我仿佛做了一个梦。
梦境之中,是大片的白梅林,和堆积的白雪,还有白玉般的月光。
我在其中缓慢的行走着,不知要去往何处。
鼻尖掠过白梅的冷香,白雪堆积在嶙峋的梅树枝桠上,清风时,簌簌的落下来。
香雪海,美不胜收,妙不可言。
行走之间,可以感觉到落脚便陷入一片冷软之中,咯吱咯吱的踏雪声音,在万籁俱寂的雪夜梅林中,更显得清幽而寂寥。
我抬起头,天空幽远深邃,咫尺天涯的距离,却仿佛触手可及。
呼吸之间的白色雾气,月光下看不真切的美景,幽幽袅袅的白梅冷香,清洌干燥的积雪。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是藕紫色的幔帐,在微风中微微缭绕。
“楚竹......”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幽幽唤我,我吃力的偏过头去,想看清那个守在我身边的人影,却只能看见她身后的绿窗纱。
阳光从绿窗纱中直射进来,她的身影淹没在一片明亮之中,恍惚间,我看不真切。
“楚竹......”她再次开口,俯下身来,对视我的眼睛。
我张了张嘴,却在刹那间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她。等终于发出声音来时,才发觉喉咙火燎般疼痛,声音嘶哑难听:“阿筝......”
我能下地行走时,已经是醒来的半月之后。
这半月时间里,我再也没有见到她,我的阿筝。
不,她已经不是,我的阿筝了......
我记起来了,那日在郴江边,我被苏原打晕带走。
醒来之后便疯狂的要去江边寻找烧毁的船只和残骸。红狐沉默的按住我,不让我起身。只是轻轻摇头:“我亲自去寻找过,若是鹅蕊在船上,定然活不了......”
突然间,似乎有什么抽走了我全身的力气。我瘫倒在床上,开始了漫长的沉默。
“红狐,备马。”良久之后,我淡淡吩咐。
到达郴江时,是夕阳西下。
我几乎不敢相信我所见为真。
江面上依旧漂浮着令人作呕的油脂液体和堆积物,大片的死鱼翻着肚皮,一层层的惨白色在江里铺散开去,散发出恶心的死鱼腥味。零碎的船只残骸还在江水中沉浮,焚烧后的焦木在水中泡出了不堪的景象。
“我已经派人将能打捞的尸体全部打捞上来,但是,尸体都面目全非,支离破碎,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所以,也找不到鹅蕊到底有没有......”红狐在我身边轻声说道。
“所以说啊......”我快速在脸上抹了一把,强作欢笑说道:“江楚澜是在骗我,鹅蕊根本不在船上,鹅蕊还好好的在红袖招内......等我回到京安,定要想办法从鹅蕊那里拿到解毒的药方。阿筝就不用再为透骨生香所困了。”
红狐没有反驳,静静站在我身后。
“回京安去吧......”良久良久之后,我听见风里传来这句话,几近叹息般,轻不可闻。
夕阳将江水和长天染红,大片大片扑面而来的颜色,像极了那天火烧郴江的景象。
这定格在我脑海中,久久的,挥之不去。
我以前从未觉得,从郴州到京安的路,这般遥远和漫长。
十月时节,露气寒冷,将凝结也。月中,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矣。
蛰虫咸俯。草木黄落。豺乃祭兽。
露金熏菊岸,风佩摇兰坂。
一路上,木芙蓉开的温婉而妩媚。层层叠叠是花瓣,和夜深露重时,花园中缓步行过的旖旎裙摆一个模样。
我脑海中不断闪过阿筝的脸,却如往事般似烟渐散。
心神不宁。
距离京安还有十里的时候,我和红狐被一队人马拦截下来。
我不由得想仰天长笑了!
上一次,也是在这里,我被红狐带人拦下,和阿筝渐行渐远。
现在,依然在此处,依然被阻挡在我前往阿筝身边的道路上。
那次,我选择妥协,调转马头,背道而驰,去向郴州。
而此番,遇神杀神,佛挡杀佛。
我一翻手,展开折扇,大开杀戒!
“叮——”地一声,短兵交刃,顺着刀锋雪亮的光芒,我看见面前和我交手的男子,面容熟悉,似乎哪里见过。
不待我仔细去想,突然,郴州江边,江楚澜的话猛地跳入脑中——“你是有多久,没有收到从京安传来的,关于拂衣王府的消息了呢?”
“住手!”我隔开那人的长剑,喝问道:“你是叶冷!”
“叶冷见过三皇子。”那男子退离几步,抱剑而立。
“身为拂衣王府侍卫统领,你此番意欲何为?”我厉声疾问,心中却越发不安。
他淡淡看我一眼,不急不缓平静说道:“叶冷身为拂衣王府侍卫统领,自然是听从拂衣王爷吩咐,在此处拦截三皇子。”
“请。”他抬起手,锋利的长剑直直指向我。
风中,传来木芙蓉妖娆的的香气。
待我赶到拂衣王府门口时,时辰已过巳时三刻!
我捂着嘴角不断渗出的血沫,弯着身体,跌跌撞撞奔进王府大堂。
眼前一片刺目的血红!
“礼成——”拉长的声音瞬间如利剑,刺入耳膜。
那句:“叶冷身为拂衣王府侍卫统领,自然是听从拂衣王爷吩咐,在此处拦截三皇子。决不能让三皇子午时之前到达拂衣王府,破坏郡主大婚。”不停的回响在耳边,让我几乎精神错乱。
我忽视王府门口描着金色“喜”字的大红灯笼,忽视庭院中扎在树枝上的大红绸带,忽视铺着红色丝绸的圆桌上染了红色的喜庆的瓜果,忽视周围还面带喜气不停恭贺着的人群......
但我不能忽视阿筝,我的阿筝!
我的阿筝正穿着大红的婚服,梳着高高的发髻,带着华丽的珠翠,描摹着精致的妆容!
我的阿筝直直凝视着我的眼睛,朱唇轻启,温柔的叫着我的名字!
我的阿筝现在距我仅短短几步之遥,我伸手就能将她拥入怀中!
我的阿筝,站在别人身边,做了他人的妻子!
心中霍然决堤,身体里有什么分崩离析,再也不能平凑完整。
我麻木着,没有知觉的,恍惚的,跪倒在地。
血液不停的从身体里流失,除了彻骨的寒冷,别无他感。
身后拖着的长长的血迹,正是和此处的颜色一样,红的灼烧眼睛。
我模糊的听见有谁的声音高声呼喊着:“快请太医!”
我看见丫鬟侍从们小心挪动着我的身体。
视线的最后,我的阿筝,站在别人身边,看着我。
一动不动。
得一真心人不易,如长生难求。
长生终不可求,我亦,未求得我的真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