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十八(1 / 1)
二十八。【叶秦筝】
一个我都不太记得的日子里,夜晚风雨交加,寒意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身体。
叶非出生了。
小小的婴儿浑身包裹着浓稠的,来自母亲身体的鲜血。
那个女子并没有立刻死去,所以我小心翼翼抱着孩子到她枕边,想让她看看从自己身体里分崩离析的骨肉。
她却紧紧闭上了眼睛,气若游丝:“不要让我看到他,我不想在这世间还有留念。”
我把孩子交给后来进屋的倾哥,然后半跪在她床边。拨开她汗湿的贴在脸颊上的白发,拿手帕细细擦拭。
她半睁着眼,看着床边的我们。哥哥,媚晓,倾哥,还有我。
“谢谢……”她轻声说道。
我凑近她耳边轻轻说道:“我为你打扮一下可好,你应该,漂漂亮亮去见你的相公。”
她瞬间睁大眼,眸中透出欢欣的神采来。
我用最好的胭脂,在她腮边抹出艳丽的红霞;用芬芳的口脂,遮盖她苍白的双唇;用细长的黛笔,画出青翠远山长。
我为她换上精致华美的裙衫,系上柔软飘逸的丝带,戴上流光溢彩的璎珞。
她一直努力保持清醒,坚持着那一口微弱的气息。
直到我梳理她鬓边的白发,为她插上那支她一直贴身珍藏的鸳鸯插梳。
她看着我手中的镜子,镜子里的女子如出嫁般艳丽。
然后,悄悄的,她呼出最后一口气。
我静静看着床上刚刚逝去生命的女子,突然间想到,哥哥曾经说过: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这一晚,风雨凄厉,芳魂长逝。
这一晚,婴孩响亮的啼哭声被呼号风雨声淹没。
四月五,清明祭。
这天,京安城内大风大雨。
纸灰和纸钱被雨水冲刷,然后粘在地上,树枝上。显得泥泞不堪,而又特别孤寂与悲惨。
大雨之后的空气中,飘散出奇怪的味道来。
似乎雨水从地底下,带出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倚在雨后的窗前,鼻尖的味道让我微微厌恶的皱紧眉头。
手边是笔墨的余香,在糟糕的空气中,显得孤单。
窗边的小桌上,一纸素笺,墨色晕开。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
急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又是一年春好处,但是在这样的清明时节,显得格外哀伤和愁绪万千。
“阿筝。”倾哥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我抬头,他笑意盈盈的看着我:“林素安到了,正在前厅。”
距上次在汜州清湘阁的相见,几月后的他,显得苍老了许多。
听随行的侍从说,在来京安的路上,曾遇到大雪封路,他们在山中耽误了一段时间。我想,也许就是这段时间,使他迅速老去。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我这样对楚竹说过。
在那些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的山中时光里,担心、害怕、怯懦、狂喜、不安、焦虑......等等等等,这些情绪在那种被压缩了的时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巨大。
我还记得小时候,他还是碧瓷楼刑堂堂主的时候,这个男人是那么高大和风雅。
人前,身为刑堂堂主的他,总是一副淡漠而冷情的样子。
然而,在无人触及的角落,他会温柔的呵护,会细致的照拂,会小心的将他的恋人晏染,细细捧在手心中。还会带我和哥哥出去游荡玩耍,去寻找任何我们想要的东西,并毫不犹豫的买下。
那时,我和哥哥整天粘着他和晏染。林叔、林叔、晏姨、晏姨,喊的万分欢快和清脆。
拂衣王府前厅内,他背负双手,抬头看着墙壁上的绣图。
简单的灰布袍,灰色的束发带,同样是灰色的斗篷置在一边的椅子上。
我轻轻开口,唤他:“林叔。”
他回过头来,眼眸睿智而冷静,然,神态倦怠,鬓已星星。
“阿筝。”他淡淡叫我的名字,声音温厚平静,然后又转回头去,并没有要与我说话的意思。
“哥哥现在不在府中,我已经着人去通知了,等下就回来。林叔,您现在……”我接过丫鬟送上来的茶盏,端在手里,向他走过去。
王府之中并没有谁有嗜饮的习惯,所以,自从媚晓嫁进来后,府中便时时备着她偏爱的,上好的碧螺春了。
他的声音就穿过碧螺春袅袅的香烟,进入我的耳朵。许是烟气太过飘渺,又或是他的声音经过香烟而渲染出了不同的味道。
我只觉得,他的苍老也许并不仅仅表现在身体上。因为他的声音中,有种厌世的疲惫和荒凉。
他打断我的话,说道:“我现在,就想见到她。”
父亲母亲虽然早逝,但是他们的房间依然保留了下来,我和倾哥会不时去打扫一下。
有时候,我还会推着哥哥,在那里缅怀一些什么逝去的东西。
在房间内室中,有个衣橱。那是通往地下密室的入口。
而晏染,自沉睡后,就被哥哥安置在那里。
我带着林素安进入密室。
手中烛火明明暗暗,他的面容看不真切。我无法知道他的表情。
下到最后一阶台阶,林素安突然叫住我,说:“阿筝,我看起来是否改变很多?”
我诧异回头,借着豆大的灯火细细看他。恍惚然,他眉间若有若无的,是类似于热恋中的少年的模样。窃喜和着急。
我抿抿唇,笑着回答他:“林叔和以前一样,完全没有改变呢。不然我也不会一眼就认出来。”
我知道这是谎言,他也知道。
但是,他只是求一个安慰。除了求得一个谎言,他不知道还能怎样,才会使自己剧烈跳动的心,稍稍平息。
果然,听见我的话,他轻轻的动了动唇角。扯出一个笑容来。
“晏姨就在前面……”我低声说道。
他眼神中掠过一丝如梦般的恍然和追忆。然后点点头,示意我继续前行。
走到一个转弯处,我摸索着,用手的烛台引燃壁上灯火。
当光亮起来的那个瞬间,我清晰地听到我身边,林素安刹那间想拼命压抑住,却仍然变得急促的喘息。
“林叔……”他抬手打断我的话,轻轻说道,近乎叹息:“不要打扰她的安眠……”
我默默站到一边,给他留出路来。
他缓慢的,走向里面那张雕花的黄杨木大床。
床边的幔帐不知何时掉落下来,在眼前遮挡出一片模糊的阴影。在昏黄的灯火中,显得万分不真实。
林素安慢慢的,走过去。迟疑着伸手,近乎怀着一种掀开梦境的心态,想掀开挡在眼前的幔帐。
我看见,他的手,剧烈颤抖着。在灯火中,显得格外明显,仿佛狰狞。
他握住那片幔帐,凝固着那个要掀起的姿势。
我轻轻低下眼睑。
“林叔。”
突然,一个淡淡的声音打破这份沉寂。
我一惊回头,不知何时,倾哥推着哥哥,正在我身后。
林素安抬头看过来,眼中居然带着微微的惊恐!
“墨……墨闲……”声音发颤,而且嘶哑。
“林叔,我是来叫阿筝的,有些事要和她商量。”哥哥轻声说道,温和而柔美。
“阿筝,同我出来一下。”哥哥微笑着对我说道,然后示意倾哥推着,转身离开。
“好。”我点点头,将掌中灯火置于门口的桌边,转身随着哥哥走出这个压抑的空间。
我明白,哥哥不是真的有事同我商量。
怕是哥哥刚一回府,就听到丫鬟的禀报,得知我带着林素安来到密室,又不知如何开口说离开,便特意过来带我离开的罢。
毕竟,那样的情形,只应该属于他们两人。旁人是不该介入进去,也介入不进去的。
从密室出来,不过短短几步路时间。
然而,见到阳光,我却恍然生出南柯一梦的错觉来。
父亲母亲房门前的小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梨树。现在正是梨花溶溶,冰清玉洁。
媚晓一身霜色三绕长曲,婷婷站在满树梨花下,怀中抱着哥哥用来搭在膝上的青色小毯,浅浅笑着。
同色缠枝莲的暗纹,象牙白的丝线在衣缘上绣着精致的小花,秋香绿的系带上勾着竹节玉环的腰佩,浅青色的宫绦在清风中扬起了美妙的弧度。
“阿媚。”我听见哥哥这样叫她,温情款款。
我突然间想起,远在汜州的清湘阁中,似乎也有一棵茂盛的梨树。
不知那棵梨树开满繁花,是什么样的美景?
自从进了密室。林素安就再没有出来过。
我曾在密室门口叩门唤他,他却淡淡言道:“你们每天只需将饭菜置于门口就可以,到了时间,我自然会出去。”
我只好离开,吩咐丫鬟按时送来饭菜。
路过哥哥和媚晓的厢房外时,隔着院子,我看见哥哥坐在廊下,端着茶盏,微微的微笑。眼神透过探出墙头的花枝,和掠过屋檐又直冲天际的鸟雀,不知最终归于何处。
片刻,房内走出一个身影。月白色云纹织锦袄,淡紫宝相提花缎的裙子,领口袖口绣着纤长的兰草。
“阿媚。”哥哥收回飘散的眼神,回头看着她,唤她的名字。
媚晓走到哥哥身边,端下哥哥手中的茶盏,放到一边的石栏上,“茶凉了,还是不要多喝的好。”
我看见哥哥温柔的笑着,并不答话。
媚晓倾身微微弯腰,替哥哥整理膝上的小毯。铺散在背后的长发在弯腰的瞬间,滑落到胸前。
哥哥为她拂了拂发,说道:“起风了,推我回房可好。”
她轻轻笑了,低声答应,然后推着哥哥转身进屋。
我默默转身,伸手拍拍脸颊,让自己能够笑的开心自然一些。
看起来,哥哥得到了幸福吧,不管他对媚晓是否拥有着爱情。
荷塘的白荷花初结花苞时,林素安从密室出来。
我正和倾哥商量着,梨子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便听到一个声音叫我的名字。
“阿筝。”林素安的声音出现在堂屋门口,还有压抑不住的轻轻咳嗽。
我先是一愣,很快转过身去:“林叔你何时出......”
戛然而止。
喉咙像被卡住,我再说不出半个字,因为我被巨大的震惊淹没。
门口的人微微佝偻了身体,原本只是鬓发星星斑白,现在却是一头青丝换了华发。
“我这样子,是否吓到你了?”他走进来,微微苦笑。
“林叔!”我回过神来,连忙起身。
他摆摆手,轻声问我:“荷塘的白荷花,可开了?”
我一怔,想不到他竟会问我这样的问题。
“未开。”倾哥答道,捕捉到林素安略失望的眼神,又接着说道:“不过府里白荷花开起来很快,一夜之间便可满塘积雪,十里飘香。”
“是么?那就好……那就好……”他轻声喃喃。
“等荷花开时,唤我出来吧。阿染最爱的白荷花,再不看看,过了这季,怕是没有机会了啊。”他这样吩咐我们,然后转身想要离开。
我赶忙追上去:“林叔你要去哪里?还是去……”
他不停步,也没有回头,只是冲我摆摆手,示意我不要管他。
我愣在原地,就这样看着他佝偻的灰色身影,慢慢消失在拐弯处。
“阿筝。”倾哥来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进屋吧,起风了,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今年的雨水似乎特别多啊……”倾哥随口说道,拉着我进去堂屋。
跨进门槛时,我略一回头。
屋外是艳阳天,却风穿树叶,沙沙作响。
有次,我和倾哥路过琼花楼。不经意抬头间,看见媚晓正站在琼花楼二楼的雅厅窗边。眼神飘忽,眉头紧皱。
还不待我出声呼唤,便见她的脸上瞬间堆积起笑容,然后转身进去了。
倾哥看出我的疑惑,解释道:“红袖招作为清湘阁的势力,是不得与拂衣王府再有任何联系的。为了保持红袖招的运转,媚晓必须尽快带出新的主事来。怕是媚晓正在带着新主事和各位供货商熟悉吧。生意场上,不就是这么回事?”
于是,我才想起来,自长乐宫后,我似乎再也没见媚晓回过红袖招了。
“那红袖和青衣呢?”我问道。
“原本红袖和青衣是打算陪在媚晓身边,只是媚晓说,楚竹和江楚澜现在已经完全对立。在光明正大的争斗中,人手是必不可少的。没有了她,红袖和青衣必须留在楚竹身边,帮楚竹打理事务。”倾哥淡淡说道。
我抿抿唇,转身离开。
晚上,饭桌上,没有见到媚晓。
哥哥不问,我也便不说。我不相信哥哥不知道。
媚晓回府时,近乎夜半。王府早已进入了安静的睡眠。
她轻轻穿过回廊,步履稍微踉跄。
我悄悄跟在她身后,跟着她来到荷塘边上。
我看见她坐在荷塘边的石凳上,微微弯腰,支起胳膊轻轻按压太阳穴。
我终于出声,唤她:“媚晓。”
她整个人一惊,瞬间回头戒备着,等看清楚是我,才放松了神色。
我走过去,鼻尖嗅到她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阿筝,你怎么还没有睡?”她侧身挪了挪,让我坐在她身边。
“你可后悔?”我问她。
月色下,她先是疑惑,然后明白过来,嘴角含着笑容,摇摇头。
“不悔!”
我听见她说。
她明白我的意思。我问他是否后悔嫁给哥哥,一个没有心的,不爱她的人。
她答,不悔!
白荷花开满荷塘的时候,林素安再一次踏出那间密室。
倾哥划着小船,在荷花间荡漾。他站在船头,亲手采摘了满满一船的白荷花。再一朵一朵拿进密室去。
他不让我们动手帮忙。
于是我只好站在旁边,看着他弯着腰,蹒跚着来来回回。
直到现在,我仍是不能接受,在他身上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短短几月时间,他从一个神采不减当年,依旧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变成了头发花白,身形佝偻,脚步蹒跚的,像个古稀老人。
倾哥把小船停靠在荷塘边,然后推着树荫下的哥哥来到我身边。
我勉强笑了笑。
倾哥似是不经意说道:“若是楚竹濒临死亡,你会怎样?”
我刹那间打了一个激灵!
自诩聪慧如我,却仍看不透人心,看不透感情!
哥哥在荷风中温情的微笑:“从来没有一段人心和感情是一模一样的啊。阿筝,倾哥,你们可明白?”
“我不明白。”倾哥笑了,带了点揶揄的味儿,说道:“我又没有经历过那些感情,自然不明白。阿筝,你说呢?”
我沉默着,并不言语。
哥哥还是笑的温柔。
“哥哥你爱媚晓么?”我突然间抬头,看着哥哥。
他似乎并不惊讶我会问出这番话,淡然摇摇头,简单干脆:“不爱。”然后微微偏过头,不知看向何处。
我顺着哥哥的视线。媚晓站在树冠漏下的一束耀眼阳光中,看不清表情。静静站着。
良久之后,她走过来。半蹲着,对着哥哥微笑:“宁儿能咽下去熬烂米糊了。奶娘正在喂他,要去看看么?”
然后起身,不待哥哥出声答应,便推着哥哥打算离开。
而哥哥,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擦肩而过时,正在往密室搬运白荷花的林素安突然走到我身边。问我:“阿筝,你身上的兰草香气,从何而来?”
我心里猛然一惊,迅速笑答:“这是兰城夜心兰制成的香囊,所带有的香气。林叔是否想要,我还有还几个香囊,在房里闲置着呢。这就去为林叔拿来。”
“这倒不是,我只觉得这香气莫名熟悉。随口一问罢了。”他摇摇头,抬起衣袖掩住溢出咳嗽声的嘴角。
“林叔,可是觉得阿筝身上香气不对劲?”哥哥不着痕迹的蹙眉,柔和的问道。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这香气稍显得熟悉,该是我曾遇见过的......”林素安半眯着眼,仔细想着。
“许是在清湘阁时间长了,便觉得这香气熟悉了罢!”我赶忙打断他的话:“清湘阁内,不是植了大片夜心兰么。怕是林叔在清湘阁那段时间所嗅到的香气吧。”
“许是的罢......”他喃喃着,也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阿筝......”哥哥唤我。
“哥哥想要这香囊么?”我打断哥哥的话,抢着问道。
“不是......”哥哥向来只有温柔的脸上,换了表情,紧紧皱眉。
我“噗嗤——”笑出声来,装作不在意说道:“哥哥可是想问,是否因为这香囊是楚竹赠与,所以我才一直佩戴?”
听到楚竹的名字,哥哥终于恢复温柔表情,拉住我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拍拍我的手背。
我歪着头,笑的天真。
鹅蕊是池桑派来保护我的,只是现下,楚竹那边比我更需要人手。我便让鹅蕊和寿眉先在红袖招落脚。
一来可以在红袖招帮助楚竹的暗线处理情报等,二来她们仍在京安城内,离拂衣王府并无多远距离,我可以随时去找鹅蕊,拿透骨生香的解药,三来,红袖招是清湘阁的势力,这已经是一个光明正大的秘密了,江楚澜想必不会猜到,迟桑身边的侍女正在红袖招不加遮掩的出现,无为还处有还无,此处亦是她们两人极好的藏身场所。
我曾是十分相信她们的,只是现在,不知是不是林素安那个莫名的问题所引起的,我的心中,渐渐泛出不安来。
该是找个时间,好好查探一番。
然而,还不待我细想此事,有个秘密便被我无意中探得。
顿时觉得世间恍惚,没有真实。
那日,媚晓去午睡了。我和奶娘抱着小叶非在荷塘的水上凉阁里小憩。
凉阁建在荷塘之上,周围有轻纱曼妙,荷香送往。
再加上置于阁内的几盆冰块,凉意沁人,正是夏日赏荷的好去处。
于是我便让奶娘将小叶非抱来,在凉阁之中逗弄着小小的婴孩。
孩子小小的,软软的,身上还有这一股说不清楚的味道,很是好闻。
“这孩子不知道像谁呢?”我抱着小娃娃,轻轻伸出手指戳戳他的小脸蛋,他安安静静看着我,不哭不闹。
“孩子还小,现在都还看不出来呢。”奶娘在一旁笑呵呵答道:“不过,看样子,长大了,也是个俊俏公子。”
“对了,孩子多大了来着?我都记不太清他出生的日子了。”我轻声问道,脑中突然浮现孩子出生那晚的风雨,和那晚濒临死亡,却美丽而坚强的女子。
“小世子现在有一岁多了呢。”奶娘探头看着我怀里的小娃娃,对我说道。
“一岁多?”我吃了一惊。
“是啊,在母亲腹中十月才能出生,落地就快一岁多了。孩子的年纪,都是这么算来的呢。”见我疑惑,她笑着解释。
“哦,是这样啊。”我点点头,继续伸手指,逗着似乎犯了困的小娃娃。
许是我频繁的打扰惹得他不高兴了,他费力挥舞着肉嘟嘟的小手,想要赶走我扰人的手指。
“哟,小世子想要睡觉了吧。”
我正乐呵着,却突然间,有什么念头闪过脑海。
时间!
是的,时间!
我从不曾细细去想,一些事情所发生的时间!
例如,孩子需要怀胎十月才得降生。我第一次见到孩子亲生母亲时,那个女子抚着小腹说孩子快两月了,正是我从牢中出来的那天,那时正是去年六月中旬。所以叶非出生时,才正是今年二月中。
再例如,哥哥和媚晓成亲是在去年四月十三日。皇帝遇刺正是此日,我们也是在次日被压入天牢。
又例如,前年冬季,我们在汉阳时,媚晓是作为未来的拂衣王妃的身份,随“拂衣郡主”来到汉阳。如此,哥哥向皇帝请求赐婚,定是在此之前。
还例如,倾哥曾说过,哥哥和媚晓成亲,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掩盖孩子的身份!
......
现在,这些例如在我脑中不断闪回,直直表明了,这是一个早已预算好的阴谋!
皇帝不遇刺,就不会牵扯出丞相。丞相不会被灭九族,叶非生母便不至于殉情,叶非的身份就更不需掩藏。
哥哥与媚晓成亲,便是想来掩藏叶非的身份。这点则表明,哥哥得知叶非生母将要殉情,孩子无人抚养,才会决定急匆匆向皇帝请求赐婚。
所以,一切事情的时间顺序,应该是皇帝遇刺。丞相获罪,诛九族。叶非生母决意殉情,叶非无人抚养。哥哥得知叶非生母,乃是父亲好友,忠勇王爷之女,决定替她抚养孩子。哥哥决定和媚晓成亲。
然而,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所有事件发生的顺序却是,哥哥成亲。皇帝遇刺。丞相获罪。叶非生母殉情。哥哥抚养孩子。
所以!
只有事先知道丞相府会被满门抄斩,哥哥才能早早就请求赐婚,和媚晓成亲!
哥哥!
还有倾哥!
他们两人定然是事前,就知道事情原本真相的!
他们在隐瞒什么?
或者说,他们在预谋什么?
奶娘没有看出我的不对劲,从我手里接过孩子,说道:“郡主,小世子睡着了,奴婢就先抱着小世子回房了。”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点点头。
这样的热夏,心中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