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二十五(1 / 1)
二十五。【江楚竹】
秋暮夕月今朝醉,清酿红脂还酹来。
宝莲银练霜雪地,夜心棹雾露华浓。
中秋节过后,我收到属下传来的消息。
信中言道,苏寒等人已经找到并劝服了林素安,现在正在向汜洲赶来。
顿时,清湘阁上下,笼罩在一片欢欣喜悦之中。阿筝也抹去了脸上的浓墨重彩,一张绝美笑得灿烂。
鹅蕊最近对夜心兰格外上心,采摘下花朵,阴干后做成香囊,四处散发。
阿筝把玩着精巧的香囊,还打趣她:“是否有了心上人?这般心悦君兮的小女儿情长。”
苏原得知哥哥快要回来,整个人兴奋起来。整日在清湘阁内四处撒欢。若不是采兰不离的跟着,怕是要翻了天。
那日,他心血来潮,找鹅蕊要了两个小小的,花苞状的夜心兰荷包,偷偷系在采兰双发髻上。行走起来,荷包上的细带飘飘扬扬,步步生香。
直教众人大肆赞赏,而采兰,悄悄羞红了脸。
有次饭间,我们提到京安的现况,和目前的局势。阿筝想起来什么似的,说:“离开京安的时候,我曾见过池桑一次。是在京安的大街上,远远看不是很清楚。不过整个人憔悴不少,就像耗尽了心力似的。”
我夹起一筷子鲜鱼肉,放进她碗中,不以为意:“听说贤贵妃的死对二皇兄打击甚大,作为二皇兄的心腹,池桑费神些也是应该。”想了想,又接着道:“鸣沙城内什么动静也没有,想必二皇兄已经无暇顾及其他。”
阿筝一挑眉,似笑非笑,看着我:“你说,二皇子出事,池桑本该开心才是,怎会如此神伤?”
我勾起嘴角,淡淡看向她:“你自己不是猜到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苏原一旁好奇问:“筝姐姐,公子,你们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明白。”
阿筝故作神秘一笑:“不明白就对了,吃你的饭去。不然,仔细我抢了你碗里这只大鸡腿!”说着,还作势伸筷子去夹。苏原连忙护住碗,张开嘴啊呜咬住。
那样子,逗得众人又是一番大笑。
我笑着,不经意间眼神瞥过。
鹅蕊没什么反应。
倒是寿眉,低垂着眼,面无表情。然而,拿着筷子的手指用力到指尖发白。
我不着痕迹的皱皱眉。将鱼刺挑出来,再放进阿筝碗里。
苏寒找到林素安,劝服成功,然后林素安救醒晏染。我想象着,这一切都似乎水到渠成,完美至极。
然而我从未料想到,这样的水到渠成和完美至极,是要付出不可挽回的巨大代价的。
八月盛夏,阳光明媚。
柳叶翩然间,热浪滚滚,蝉声急切。
清湘阁大厅内,一左一右,摆放着两口粗陶大缸。
一口缸内装满了细碎的冰块和清水,而另一口内,则装满了各种香气袭人的瓜果。
冰水用以降温,而瓜果用以发散香气。
门口的罩帘子一掀开,便有一股清凉的香甜气味透过来。
在这个炎热和汗水交织的盛夏,显得惬意而奢华。记忆,似乎也能在这盛夏中的清甜里,驻足停步。
苏原正围着装满瓜果的大缸流着口水。眼睛发亮般盯着缸内的香瓜,佛手柑,柚子。
“苏小原!不要把你的口水滴进去了!”阿筝故意大声笑话道。
苏原回过头来瞅着阿筝,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眨巴眨巴,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来。
“好啦好啦,你自己拿一个去洗了来吧。”阿筝无奈摆摆手,泄气道:“我的这瓜果香,可都进了你的肚子了。”
苏原立刻喜笑颜开,翻手找来找去,选了一个个头最大的香瓜。边向外跑去,边回头弯着眼睛讨好道:“我特意选了个大的,就去洗了切了来,给筝姐姐吃!”
“哼,自己想吃就直接说,可不要拉着我。”阿筝叉腰佯怒道。
我摇着扇子,挤眉弄眼:“是啊是啊,苏原可是个小馋鬼。不过,阿筝啊,是谁每次总是不等苏原把盘子放上桌,就去抢了最大的那一块呢?哎呀呀,阿筝你说是谁呢?恩?”
她眨眨眼,四处张望:“是谁啊?是谁?”然后转过头看我,无辜的一耸肩,摊手道:“我也不知道是谁呢!”
我只好哑然失笑。
不一会儿,苏原端着盘子跨进大厅。
阿筝连忙去拿,却顿时炸毛:“苏小原!”
我一看,原来盘内最大的那块,已经被咬出一口,还有排细细的牙印印在上面。再一看苏原一脸“就是我咬的有本事你就去吃这一块啊”的表情,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阿筝一手叉腰,一手就要去捏苏原的脸。苏原只好端着盘子,笑闹着躲闪。
我坐在一旁,趁着他们打闹,劈手从盘内拿出一块。边享受着香瓜的清甜,边乐呵呵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闹腾。
突然门帘被掀开,一人冲了进来,在我面前扑通跪下。
我定睛一看,顿时狂喜。正是随苏寒一起寻找林素安的人。
苏原也不顾正在和阿筝打闹,欢呼一声“哥”,然后将果盘往阿筝手中一塞,飞快的冲出门去。
阿筝按捺住心中的欢喜,端着果盘急切问道:“林素安也来了?”
我看着她那一副激动的样子,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然而,地上跪着的人却不发一言,只是死死低着头。
我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阿筝也察觉出来,疑惑看着我。眼神询问着,我摇摇头,表示也不知道。
“出什么事了?”我皱眉问道。
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
苏原的声音!
跪在地上的人慢慢抬起头来。
我看见了他憔悴惨败的脸孔,血红的眼眶,以及脸上肆虐的泪水。
我看见他张嘴,慢慢说话。
惊天霹雳一般,似乎落雷要劈开我的天灵盖。耳膜中一阵轰鸣,眼前黑蒙蒙一片,晕眩感直接从脑中传递向心脏。仿佛一只手握住了心脏,再慢慢收紧。抽搐感和呕吐感不断上涌。
“苏寒死了。”
苏寒是为了保护林素安而死的。
毒箭直中心脏,当场就没有了呼吸。
看着灵床上的尸体,我费了很大劲才克制住内心叫嚣的杀戮欲望。
和苏原不同,苏寒是个果敢而冷厉的人。细看去时,眉峰间总是透着一股狠辣。
有人评价过苏寒——“横眉雪刃戾气生,求生孤狼眼中藏”。
苏寒就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刀,就像一匹饥肠辘辘的求生孤狼。
他轻易不会出手,但是一旦动手,必定见血。
我曾见到过他杀人的样子。咫尺之间,他将匕首送进对方的心脏,抽出来时,不让匕首离开对方心口,反手旋转着,再次狠狠刺进去。刀锋和先前的痕迹交叉成一个十字。
他杀人时,脸上是没有什么表情的,但是眼神中总是透出一股冷漠和凛冽。
他的匕首都是自己设计的,在匕身处有个放血槽。刺进人身体时,血液会顺着放血槽迅速流出,伤口难以愈合。
这样的武器是在太过凶狠和霸道。我曾使用过短短的时间,但终是因为过于血腥,而放弃。
即使这样的武器在手,他仍然是两刀杀人。伤痕在心脏处形成完美的十字,
完全,不留一丝余地。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舒畅无比。仿佛一场盛大的带有生命气息的艺术表演。
这样的苏寒,我曾万分羡慕和敬佩。
因为这样的人,没有恐惧感。
我不知道大皇兄为何会有如此能耐,被囚禁宫中仍能召集人手,进行最后一击。
在听到属下禀报说,狙杀他们的人打着大皇子江楚临的旗号时,我一口血卡在嗓子眼,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好一个江楚临,拼着一死也要暴露我的身份,将我拉下马来!
在苏寒灵堂前,我淡淡吩咐道:“不管用什么方法,让红狐把江楚临带到汜洲,我的面前来。”
江楚临是被红狐亲自送来的。
他穿着火红色的麒麟暗纹织锦袍,长长的金色的束发带,飘在身后。
他身后有个笼子,笼子里关着江楚临。
我不知道红狐对江楚临做了什么,笼子里的人声嘶力竭的嚎叫,就像野兽一般。
他已经不认识任何人了。
我淡淡吩咐下属,将江楚临关进清湘阁后院的小黑屋中,然后叫人将苏原带到屋外。
苏原站在我面前,整个人似乎已经没有了灵魂。呆滞,机械。
我将手中握的发烫的匕首塞到他手里。他慢慢低下头,看着塞到手中的匕首。愣愣的盯着,没有任何反应。
终于,轻轻我伸手,将他推进小黑屋子。
看着门在眼前慢慢合上,我嘴角勾起奇异的笑容。眼睛却突然觉得酸涩无比。
“江楚竹!你疯了!”一道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来。阿筝急匆匆赶来,狠狠责问我,伸手便要推门拉苏原出来。
我抬手扣住阿筝手腕,将她拖着带到院子中央的桂花树下。
“江楚竹你放开我!你疯了么!你怎么能这么做!”阿筝被我用力压制住,不断地挣脱,声音中带着急切和暴怒。
“阿筝......阿筝.......阿筝......阿筝!”我喃喃叫她,却得不到回应,然后只好大声喝道。
她停下挣扎的动作,仰头呆呆看着我。然后,毫无预兆的,眼泪刷的落了下来。
“楚竹你怎么能这样啊......你怎么能这样......”她带着明显的哭腔,听起来格外让人心碎。
我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在怀中,然后能感觉到,泪水慢慢浸湿了胸前的衣裳。
不远处的庭院长廊下,红狐斜斜坐在栏杆上,曲起一条腿,架在上面。风吹而过,火红的衣摆,金色的束发带。一双桃花眼,定定望着天空。
“香檀让我带话给你。”他突然转过头看着我,笑意盈盈。声音不大,但是透过风,清晰的传到耳边:“皇上让你回京安,进宫一趟,他已经不行了。”
我感到怀中的身体霎时僵硬,也许我的身体也变的僵硬起来。
阿筝从我怀中抬起头,目不转睛看着他。生怕错过一个字。
“什么意思?”我放开阿筝,涩声问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红狐笑眯眯,说:“皇上久病不医,但是隐藏的很好,完全没人知道。香檀无意间发现了他不对劲,才知道这个消息的。于是皇上便不瞒她了,还让她帮忙带话说让你回去一趟。估计是要见你最后一面,再吩咐点儿什么事吧。这事,除了皇上自己,和当今景和皇后外,现在还有你、我、郡主。其他再没人知道。”
“香檀说的原话是怎么说来着......”红狐坐在廊下,抬手托腮,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原话是......”
“让楚竹‘解决了他的大哥’之后,带着拂衣郡主叶秦筝,进宫见朕。”
寒意从脚下升腾而起,一寸寸漫过身体,直达心脏。
父皇,难道!
什么都知道?
“阁主,黑屋子里已经安静下来,没有动静了。”下属低声禀告。
我微微一愣神,阿筝已经快步跑了过去。
门前,阿筝手按在门上,保持着这个动作。
即使在门口,已经能嗅到厚重的血腥味。
良久,我伸出手去,覆在阿筝手背上。闭了闭眼,我一咬牙,微微用劲,推开门。
那个瞬间,血腥和黑暗铺天盖地涌来,然后迅速穿过身体,向身后宽广的天空涌去。我能看到光束透过狭窄的门口,射进屋子里。灰尘在光线中,自由舞蹈。
“扑哧——”的声音,是匕首刺入血肉的声音。沉闷而催人呕吐。一声一声。
我看到的是,让我一生难忘的景象!
苏原跪坐在血泊之中,左臂不自然的下垂着,贴在身侧。左手手腕处,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扭曲着,手心朝上,翻转过来,那是被生生扭断,才能形成的伤势。
他跪坐在江楚临尸体旁,右手握着匕首,一下一下,将匕首刺进那个身体。即使那已经变成了尸体。
苏原就像是□□控的木偶人一样,抬手,刺下去,抬手,刺下去......他只会重复这一个动作。
他眼睛空洞着,没有焦点般。
我手心中阿筝的手,剧烈的颤抖着。
她推开我,冲进去跪在苏原身边,夺下他的匕首,将他狠狠搂住。
愣了片刻,苏原才慢慢抬头看着她。目光慢慢的,慢慢地,聚焦。
“筝......筝姐姐?......”
“是我......是我......”阿筝泣不成声。喃喃应道。
然后,苏原慢慢出声,开始抽噎。接着便是他声嘶力竭的哀嚎,窒息绝望的尖叫,歇斯底里的哭泣。
自从见到苏寒的尸体,到现在。苏原,终于崩溃了。
崩溃后,就是重生。
夜半,我站在庭院的桂花树下。
清冷冷的月光中,漂浮着桂花的暗香。
“苏原睡下了?”我扭头看着走过来的阿筝。
她站在我面前,木木盯着我。眼眸中,闪着亮晶晶的可怕的光芒。
“啪——”清脆的声音,她扬手狠狠给了我一个耳光。
我侧着脸,感觉到嘴角溢出淡淡的血腥气。
“你不用和我做解释,我明白你的苦心。”她扭着手腕,淡淡说道:“你是想让苏原发泄出来,然后振作起来。其实对苏原来说,这是个残忍,但是却很有效的办法。”
“只是,楚竹,我很难受。看着苏原那个样子,我很伤心很难过。所以我打你了。这是我的发泄。我是在给自己求一个安慰。”她微微的,酸涩的笑着,抚上我发烫的侧脸颊。然后踮起脚尖,凑过来,轻轻啄吻着。
我和阿筝并没有马上启程回京安。苏原没有安定下来,我们谁也不放心离开。
即使面对的是我父亲的,不知真假的所谓的,死亡。
八月即将过去,桂花依旧飘香。
清湘阁庭院中的桂树下,红狐歪歪坐着,自斟自饮。
我走过去,拂掉凳上的几粒落花,在他对面坐下。
“这是苏寒最爱的酒。”他将杯子举到眼前,细细打量。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
我嗅到杯子里熟悉的味道,瞥眼一看,亦是熟悉的色泽。琥珀色的酒液,在豆青色的陶瓷杯中,悠悠荡漾。
“我和苏寒曾因为一次任务,到过汉阳。有幸品尝到汉阳的果酒‘妖姬’,于是它便成了苏寒最爱的酒。已经很久没有尝到‘妖姬’的味道了啊。”红狐一手托腮,一手端着酒杯,轻轻晃荡。
他突然笑起来,桃花眼眯起了魅惑人心的弧度:“到底还是托郡主的福啊,在汉阳特意带了这酒,于是我便厚着脸皮,向拂衣王爷求了一坛来。只可惜,苏寒那家伙啊,是喝不到喽。”
风过,吹落了一粒朱红的丹桂,那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花朵,便荡荡悠悠,正落在红狐举着的杯子中。他认真看着杯中的酒液和花朵,仿佛透过这杯子看到了什么往事。良久后,突地一惊,然后咧嘴一笑,将杯中酒与花,一口饮尽。
“我还记得,苏寒曾为了一坛‘妖姬’,和我打赌的事情。要赌的内容很简单,那天正巧下雨,我们便躲在一个屋檐下,赌第一个转弯走过的行人的伞,是什么颜色。”他趴在桌子上,一只胳膊垫在下巴下面,一只手转动着酒杯。墨色的长发散开,在后背上铺了一层黑缎似的,金色的发带在发间若隐若现。
“他猜是褐色,我猜是红色。”好像眼前就出现了那样的画面,他眯着桃花眼,轻轻一笑:“可是啊,我们都猜错了,后来,来的行人的伞啊,是黑色的呢。”
“我们接着又猜。他还是猜褐色,我依然猜红色......”他坐起来,又倒了满杯,放在鼻间轻嗅味道:“我们一共猜了六次,终于第七次,他猜对了,来人的伞是褐色的,最普通的褐色油纸伞。”
他轻抿一口杯中液体,咯咯笑的开心:“其实,是我让着他的呢。油纸伞大多是褐色,少许染了黑色或者墨蓝色,哪里会有人打着红色的伞呢?苏寒都不知道,然后得意洋洋的抱着酒坛子,开心了一下午。”
他举杯,再次饮尽,舒服的叹出一口气,嘴角勾着掩藏不住的笑意:“你都没见过,苏寒那个人,开心起来的样子。他那么冷冽狠厉又面瘫的一个人,开心起来居然会兴奋到脸红!他没有照镜子看看,所以自己都不知道。然后我就记着了他微红的脸,回味了很久很久。”
“那天晚上,他叫我出去,我们一起坐到屋顶上。因为白日刚下过的雨,傍晚才堪堪放晴,所以屋顶还是潮湿的,但是月色却像洗过一样,格外美妙。”他眯起眼,微微仰头,看着枝繁叶茂的桂树枝桠:“苏寒从身后摸出一坛酒来,打开一闻,正是‘妖姬’。他说‘好酒自然是要和红狐一起分享的!’我记得月光下他认真的表情。夜色太美妙也太魅惑,以至于我都没有看清,说话的他有没有微微的脸红。”
红狐随手将杯子一扔,抱着酒坛,仰头便饮。喝的太急,便有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滑落下来,划过急促耸动的喉结,滑进衣衫之中,没有了痕迹。
他抬起手,用手背抹过嘴巴:“就这样,他一口我一口,我们就着月亮,喝完了那坛酒。那也是我今生喝过的,最美好的酒了。”他放下酒坛,笑道:“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我和他在一起喝酒。不知是因为‘妖姬’太难得太美妙,还是因为气氛太好。那晚的情景,总是不停的出现在我的梦里,最近,越发清晰起来,清晰到我能看到那晚苏寒的表情,嘴角淡淡的笑意,还有半醉半醒的眼眸。”
又是一阵风过,吹得他金色的发带,和红色的衣摆,飘扬起来。
他仰着头,看着蓝天。嘴角噙着笑,盈盈的桃花眼微微挑起眼角,硬生生勾出万种风情。
突然,他重重叹出一口气,垂了头,低声笑起来。
然后迅速抬手,打烂了那坛未饮完的‘妖姬’。清脆的声音,裂锦断玉一般,琥珀色酒液溅湿在泥土中,很快消失了痕迹。
我看见他捂住脸的手指尖,微微颤抖,再慢慢渗出液体来。
风渐渐大了起来,八月底的丹桂本就即将落蕊,于是风中,桂花便纷纷落了下来。在他身上,发间,在碎裂的,还残留着酒液的瓷片中,铺落了薄薄一层。
我起身,低头看着他。朱红色的细小的丹桂落花中,那个狡黠似狐,总是带着玩世不恭和漫不经心的笑容的红狐,坐在石凳上,微微佝偻着背。埋在手心的脸上,成串成串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