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六章（1 / 1）

十六。【江楚竹】

我想过大皇兄会在川宁对我们下手。我设想过很多方案，也准备的很多对策。但是我没有想过他会这么光明正大的动手。

我们即将离开川宁时，在边界，遇到一批黑衣蒙面的杀手。

大皇兄，就这样明目张胆的雇人截杀！

加上池桑留下的寿眉和茸勾，我们只有五个人。

苏原虽然武艺不低，但他仍是个孩子，相比较而言，他近乎是个拖累，拖累得我们逃也逃不掉。寿眉和鹅蕊我不能完全信任，我不会把我的性命托付给我不信任的人手上。更何况，暗器和□□本就是两人交手时，乘其不备使出，方能得到效果，这样大规模的围杀，寿眉的暗器和鹅蕊是毒并没有多大作用。

终是寡不敌众，我们退无可退，最后只能退回川宁境内，借助地形进山躲藏。

川宁多山岭，且连绵不断，树木葱茏。敌人不可能放火烧山，只能组织人手，慢慢搜索。这也为我们养伤和逃脱，争取了时间。

是的，养伤。在打斗中，阿筝替苏原挡下了一枝暗箭，现在已经陷入轻微的昏迷之中。

我们藏身于一处隐蔽的山洞中，现在，当务之急是救治阿筝。

鹅蕊善毒，自然也会用药致伤。我只得把阿筝托付于她。

我和苏原在洞旁戒备，寿眉和鹅蕊在洞内替阿筝治疗。

苏原拉着我的衣袖，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他不停的说：“都是我没用，害了筝姐姐。”

我摸摸他的脑袋，低声安慰他：“不要哭了，阿筝会没事的。当心眼睛哭肿了，阿筝醒来又会笑话你的。”

苏原抬起袖子，抹抹眼泪：“只要筝姐姐醒了，怎么笑话我都没事，我愿意让筝姐姐笑话我，只要筝姐姐现在醒过来。”

我擦去苏原脸上残留的血污，佯作笑脸，低声安慰，可是我的心不住的颤抖。

我眼睁睁看着那枝利箭破空而来，射向阿筝，可是我居然不能保护她。

我眼睁睁看着她在我眼前中箭，踉跄着倒下。

画面以一种迟缓的折磨人的速度，在我眼前不停回现。

慢慢的，慢慢的。

我能看见每一秒的每一个片段，我能听见那枝利箭破空而来的尖利的声音。

我清晰的看见阿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我看见她在我面前倒下，血渐渐染红了她那身洁白的衣裳。

我看见那双让我痴迷的眼睛慢慢合上，看见灰尘和血污弄脏了她了脸颊。

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切，我有着深深的无力，痛恨，和绝望！

我死死捏紧拳头，让指甲扎进手心，这丝丝的疼痛能让我保持一个姿势，不颤抖。

我在洞旁，望着周围的绿树。

高大的树木上缠满了绿色的藤蔓，密密麻麻，阳光都不能直射下来。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苏原低低的啜泣，和洞内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凝听着周围的一切，随时准备被发现，然后要拼命厮杀。

“楚公子”寿眉来到我身边，严肃唤我：“现在需要你进来一下，秦姑娘的伤有些麻烦了。”

鹅蕊查看了阿筝的伤势，箭中左肩。没有伤及要害却是一件幸事情。

只是箭簇入体太深，而且带有倒刺，强行拔出会撕扯掉大片皮肉。

鹅蕊看我一眼，然后说道：“我和寿眉姐商量过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用匕首割开箭簇周围的皮肉，取出箭簇。我需要一个下刀快速并且准确的快手，不然不仅取不出箭簇，反而会使秦姑娘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然而我和寿眉姐都做不到，这只能你来做。”

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我握紧匕首，沉声道：“那就我来吧，你指点我该怎样做。”

我跪在阿筝身边，小心擦去她脸上的污渍。

“只是……”鹅蕊低声说道。

“还有什么？一并说吧。”我有些焦急，阿筝的伤势已不能再拖。

鹅蕊和寿眉相互对视一眼，然后说道：“秦姑娘之前已经失血不少，而且因为箭簇极深，需要割开的伤口也必是极深的，这样有可能导致失血而亡。我身边正好有味药能够止血。”

“那就用药啊！不管多珍贵难得，只要能救阿筝，以后我定舍去性命也会替你找来！”我已经受不了她的推三阻四，我已然暴躁。

“楚公子你先冷静一下，这正是需要你拿主意的。”寿眉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难道你着急到已经忘记鹅蕊是使毒的了么？”

我突然愣住了，似乎不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鹅蕊既是□□高手，怎么会随身携带止血救命这类的药材？只是她身边恰好有味□□，有止血的效果。”

我怔在当下，原来这就是我要做的选择。

我转过头看着鹅蕊，她冷冷的表情。

我突然觉得喉咙像被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

我张了张嘴，努力发声：“那味□□，会让阿筝怎样？”

我的声音干涩嘶哑，染着近乎绝望的语气。鹅蕊看着我，似乎不相信是我所发出的声音。

她皱了皱眉，说道：“这味药叫‘透骨生香’，无药可解。它能极大程度的产生止血镇痛的效果，但是服用它的人会上瘾，并且每月月圆时分，毒素发作一次。一生只能不停歇地食用。若是毒发时刻不能及时服用‘透骨生香’，结果只能是死亡。”

她拿出一个小瓷瓶，递到我手中。

“你做选择吧。要么她服用‘透骨生香’，但是这一生都得被药物控制，在死亡边界徘徊。要么，箭簇不能取出，那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等死。”

我静静看着阿筝，看着她精致的眉眼。

手心的瓷瓶透骨的冰凉。似乎能够将我冻结。

用力眨眼，眨去眼里泛起的泪水，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我俯下身去，轻轻吻了吻她失去血色的苍白的唇。

从瓷瓶里倒出那枚朱红色的药丸，有淡淡的兰草香气在空中扩散开。

我拿着药丸抵在阿筝唇边。“阿筝不怕，有我呢，我不会让你受伤的。相信我……”

我把药丸慢慢推进她的嘴里。

我觉得我是在亲手杀了她！

亲手把我的爱人推下万丈深渊！

后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朱红色的药丸映衬着阿筝苍白的唇，这种鲜明对比的颜色，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搅扰的我不得安生，不得宁静。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叫寿眉她们进来，也不知道我是怎样帮助取出阿筝身上的箭簇。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身在洞外了。

周围高大茂盛的树木，葱葱郁郁的藤蔓。

我抬头从树冠中向上望，追逐细碎的阳光。朦朦胧胧。

眼睛有细小的刺痛。我却微微笑了起来。

反正，不管怎样，我会一直陪着她。

所以，有什么好担心呢？

已近七月，可是这山里仍是夜凉如水。

我搂着阿筝，苏原睡在她脚边。

鹅蕊和寿眉稍稍靠近洞口。

傍晚时候，阿筝醒过来一次，只是依然神智模糊。

她受伤，失血过多，抵御不了夜间的寒意，身体不住的发颤。

我解下外衣，覆在她身上，把她紧紧地搂在心口。

为了躲避追兵，我们不能生火，树木和藤蔓将月光遮蔽的不漏一丝。

山洞里漆黑一片，偶尔有小虫的窸窸窣窣声，还有就是浅浅的呼吸。

阿筝服下了“透骨生香”，浑身带着一股幽雅的兰草香气。

鹅蕊说，这香气会伴随她一生。

她在我怀里，安眠着。

黑暗中，我看不见她的面容，但是总有淡淡的兰草香气萦绕在鼻尖。

我微微低头，寻找着她的额发，轻轻吻着。

中间过了三天，阿筝再没有醒来过。

我一直陪着阿筝，苏原还是个孩子。所以寻找食物和出路，就交给了寿眉和鹅蕊。

鹅蕊对草药植物之类十分敏感，总能找到很多鲜美的果子。

只是单就野果充饥，还是远远不够，尤其是阿筝，这般虚弱。

于是，昨天一直快要晚上，寿眉和鹅蕊才回到山洞。

她们带来了几尾烤熟的鱼和几只烤熟的野兔。

我皱皱眉头，还不待发问。寿眉解释到：“这是我和鹅蕊分别去其他山头抓的鱼和兔，在那边烤熟后才带回来的。就算真被追兵发现，也定是先搜那两座山。等那边两座山上出现大的动静时，我们这里可以另行打算。这些鱼和兔再加上我们摘的野果子，应该能撑上几天。”

我点点头，对她们歉意一笑：“抱歉我怀疑了你们。还有，谢谢。”

鹅蕊拎了一尾鱼向外走几步，在洞口坐下，回头说道：“这是为了秦姑娘，我们公子交代过，一路上，定要保护秦姑娘不受伤害。”

鹅蕊和寿眉一直称呼我和阿筝为“秦姑娘”和“楚公子”。

我不知道，她们是否知道我们的各种身份。池桑说他没有向寿眉她们透露过。

但是我想，跟随池桑出生入死，在二皇兄眼底下，也能瞒天过海的人，不是不明白。

只是她们聪慧到不愿意去揭露。一直装作不知道不明白，才是真的聪明。

我冲苏原点点头，他接过寿眉手里的鱼。

先吃一小口，过片刻，再递到我手上。

苏原帮着我慢慢扶起阿筝，我腾出半边身子，让她侧身靠着我，她的脑袋抵在我的肩窝。

我撕咬下一块鱼肉，细细嚼碎了，再低头，找到她的唇，慢慢度给她。

阿筝已经不像刚受伤时那般昏迷，现在她已经能下意识的小幅度吞咽。

就着苏原白天出洞去寻的泉水，慢慢的，阿筝吃下了大半条鱼。

稍等片刻，我又拿出几枚野果，这般喂她吃了下去。

寿眉已经用过晚餐，便来替换我。

每天傍晚时分，寿眉或是鹅蕊便会来替我照顾阿筝一会儿。我趁这段时间活动活动被压住了一整天，已经麻木的手脚和身体。

阿筝昏迷的这几天，除了傍晚的这小段时间，我片刻不离的搂着阿筝，不时的轻柔为她揉捏四肢，这样她身体才能保持柔软不僵硬麻木。

我也是希望着她一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我。

渐渐能模糊看见四周轮廓的时候，我知道，天快亮了。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那些鱼肉的缘故，阿筝在我怀里动了动，不安地转醒。

“楚竹......”她轻声叫我的名字。

我亲吻她的脸颊，柔声答道：“我在，阿筝，我一直都在。”

她慢慢动了动，适应着虚弱无力的身体。

我抱着她肩膀和背部的胳膊下滑，搂住她的腰，把她往上带了带，移过身体支撑着她，并把她往怀里紧了紧。

她的手轻缓地活动着，然后慢慢向上，勾住我的脖子。

她把脸埋在我的肩窝里，闷闷说着：“我好像做了个很吓人的梦，梦里有个可怕的影子一直追我。还好......还好......后来你出现了，拉着我的手带我跑。我们一直跑啊跑啊......就跑出了梦里，然后我就醒了......”

我感受着肩窝传来的点点湿意，用脸颊轻轻蹭她的额头：“哎呀呀，阿筝你还做梦了么？我可是都没有睡好啊怎么办？你现在睡醒了，要怎么补偿我呢？”

她轻轻笑出声：“楚竹你都不会安慰我一下，哄我一下么。你可是个风流的登徒子，难道不该用甜言蜜语柔情地说些会保护我之类的话么？”

我能感受到她柔柔的气息吐在颈边，随着她说话，有小小的颤动慢慢传来，散开，扩遍全身。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安心的，感受着她带给我的舒服，和绷紧的弦突然间松下来般的轻松。

她在我肩窝蹭了蹭，然后微微抬起下巴，将唇映在我脖子上。

我浑身一震，来不及反应，她就慢慢移动着，轻吻我的脖子，突起的喉结，再慢慢上移，吻到我的下巴。

我眯了眯眼，缓缓低下头看着她。

光照不进山洞里面，但是淡淡的晨曦已经足够我看清身边人的表情。

我看见她唇角勾着笑容，眉眼弯弯。眼睛因为刚刚流了泪，显得特别黑亮和湿润，中间似乎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闪着细碎的光芒。

我轻笑出声，瞬间低头吻住她的唇。

我鼻尖嗅到她身上淡雅的兰草冷香。于是唇舌间似乎也有这样的冷香萦绕。

我紧紧拥住怀里的人，她是我的。

她是我的，这辈子，我都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