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三章(1 / 1)
十三。【江楚竹】
清湘阁自成立至今,已有九年之久。但是,它所收集到的情报却不仅仅九年。
利用清湘阁,我能够知道七年前的西沉之战,也能够知道更久远之前的事情,例如,前朝遗事,也例如,“碧瓷楼”。
关于“碧瓷楼”当年的二当家晏染,以及刑堂堂主林素安之间的,种种纠葛。
这些牵扯不断的联系。就是我用来寻找林素安的筹码。
大皇兄身患疾症,并且关乎到皇位的沿袭,他一直暗地里寻找名医偷偷医治。从京安传来的消息看,大皇兄动作已逐渐焦急,曾多次派人寻找林素安的踪迹。
看来,京安的情势已经越来越复杂,容不得他享乐了。
我必须引开他的注意,才能让我的人更早的找到林素安。
所以我在千里之外的鸣沙城,安排形似林素安的人出现。并且,我会和阿筝一起动身前往鸣沙城,只要将大皇兄的人引入鸣沙城,我的计划,就算完成了一半。
当夜,便收拾了行装。阿筝,苏原,我们一行三人从清湘阁连夜出发。
今晚正是六月十五,月光格外皎洁,银缎似的铺泄了厚厚一层。
马蹄得得,踏在月光中,如入青霜。
不知是哪个多情人,竟在道路两旁植满合欢树,月光下看起来朦胧蓬松,还有浓郁的花香袅袅飘散在空气中,似那香酥的莲蓉糕点,诱得人想去尝上一尝。
打马而过,我顺手折下一枝,抛在和我并马而行的阿筝怀里。
“这是什么?”她拿着花枝,转过头来问我。鬓发被前行中的风吹向身后,露出她纤细白皙的脖颈,曲线蜿蜒而下,延伸进素白莲花暗纹的衣襟之中。
我还未答话,身旁的苏原便抢着开口:“这叫合欢,也叫芙蓉树。昼夜开合,花香如美人弄玉,妙不可言。”
阿筝呶呶嘴,看着我,眼神好奇。
我笑了笑,问道:“那苏小原可知道,这合欢有何典故。”
苏原撇嘴。他总是抱怨我这般孩子似称呼他,虽然他确实是个孩子。
“民间相传,虞舜南巡苍梧而死,其妃娥皇、女英奔寻至湘江,终不得见。二妃竟日痛哭……”“我知道这个,这不是湘妃竹的典故么?”还不待我话说完,苏原便显摆似的插话。
我扬起扇子,作势要打,苏原连忙打马避开,冲我露个笑嘻嘻的鬼脸。阿筝扬了扬嘴角,还是笑出了声。
我晃悠悠颠在马背上,摇摇扇子,拿捏姿态,目视前方,便不做声了。
到底是阿筝好奇,驱马来到我身侧,问我:“然后呢?”见我不答话,便又凑近几分,带着顽皮:“你悄悄告诉我,我不告诉苏小原的。”她目光无辜,态度却谑闹,三分率真,三分可爱。
她凑我极近,呼吸吐在我耳畔。我只觉得侧脸一阵□□。
不知是她说话间吹起我鬓边发丝带起的痒,还是她的呼吸有如纤指弄兰。
“二妃竟日痛哭,泪尽滴血,血尽而亡,逐为其神。”
“后来,人们发现虞舜及其爱妃娥皇、女英的精灵合二为一,变作了一棵合欢树。合欢树叶,昼夜开合,吐息纳蕊间,相亲相爱。于是,合欢就被予以了忠贞不渝的爱情这个含义。”
说话间,我慢慢偏头去看她。
马是良驹,驾起来快也稳。更何况我们有意的放慢了步伐。
月光流泻在她脸上。阿筝生的是极美丽的,眉眼弯弯,下巴尖尖。不然,我们的初见也不会让我惊艳。
她和我的距离很近,近的似乎能感觉到彼此的吐息,近的我能看清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分神态。
我看见,她倏地笑了。就像一滴墨汁滴在的上好的宣纸上,一刹那,就晕开了去。
夜,本就是魅惑。月下的时刻,更是酝酿。我总是在月下感到心悸,也总是在月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如仙子醉入红尘,惊鸿一瞥间的芬芳。
她出其不意,夺走了我手中的折扇,学着我的样子,打开合上,再打开,再合上。最后展开,扇页微微抵在腮边。
她微微昂起头,露出线条秀美的脖子,抬起下巴,点点我。
“江楚竹,我喜欢你。”
她态度轻佻,动作不屑,学足了我的油腔滑调,语气却是蛮横命令,眼神却是极为认真:“我觉得我喜欢你了,我知道你也喜欢我!”
我怔在当下,一时间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阿筝啊阿筝,这就是阿筝,我的阿筝!
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是上天赐予我的宝贝!
想我江楚竹非爱而生,非爱而长,何德何能,竟得上天如此垂怜!
我总是幸运的,我总能得到我想要的!
六月二十日。我们到达川宁边界。
川宁素有“黄金遍地”之称,富庶丰足。其地势低坳,多水流,且多山岭。
大皇兄想要阻止我们,这里最易下手也最易得手。
我们离开清湘阁时,是分作两批人马。
一路是我的下属们,所谓的大张旗鼓寻人。一路是我们一行三人,看似秘密。
这两批人马,都是混淆大皇兄眼线的迷障,尤以我们三人为最。
大皇兄定会认为我们三人才是真正去寻找林素安,所以定然会咬紧我们不放。如此以来,我的下属们这一路,便可以几乎无障碍的完成我布下的任务。这也是我最开始就计划的一部分。
进城是时刻,已是未时,太阳明晃晃的,一切笼罩在暖煦之中,惬意无比。
我们寻了客栈落脚。准备下楼用饭时,苏原嫌弃客栈自带的酒水粗糙,便向掌柜的打听了川宁最好的酒楼。
已经过了晌午用饭时间,酒楼内却也有些闲人,两两三三,桌面上摆着茶水点心,谈天说地,闲情逸致。苏原早上了二楼,在靠窗处找了桌子坐下,等我和阿筝过去。
“公子快点,我都要饿死啦。”苏原嘟起嘴,大声招呼:“小二哥儿!”
我过去坐下,提起扇子敲他的头:“这一路过来,谁带的食物最多?谁又吃的最多?我看你不是饿了而是馋了吧。”
苏原捂着脑袋:“这一路尽是崎岖山路,带的食物都是些难以下咽的干粮,好不容易来到川宁,又是这样气派的酒楼,公子就不想好好饱餐一顿?就算公子不想,筝姐姐神仙一般的人儿,跟着公子也定是累极饿极,没讨到好的。”
“好啊,你个苏小原,也不看看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竟敢这样拐着弯儿的埋汰我!”我扬起折扇,作势要打。阿筝在一旁看着笑话。
“三位要些什么?”笑闹间,小二来到我们桌边。这小二生的倒是俊美。我不禁打量几眼。
“你们这儿拿手的招牌菜都是些什么?给我们介绍介绍。”还是苏原,老气横秋的说道。
那小二哥见苏原一个总角孩童,生的水灵灵,白嫩嫩,聪明劲儿活灵活现,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话语间也调戏逗弄了不少:“我们这叫八珍楼,招牌自是八珍之味,小公子可知道是哪八珍?”
“所谓八珍,则醍醐、麝沆、野驼蹄、鹿唇、驼乳糜、天鹅炙、紫玉浆、玄玉浆也。难道贵楼汇集了这八珍?”见苏原支吾着,脸憋的通红。阿筝好笑的替他解答道。
小二眼睛一眯,语气自豪起来:“那是自然,小店名为八珍,定是有这些的!不然,可不是砸了自家招牌?”
“那醍醐、麝沆、鹿唇、驼乳糜,这四样,你这八珍楼又是哪般做法?”阿筝支着下巴,十分感兴趣的模样。我的阿筝,十足的小馋猫儿呢。
“醍醐乃是指精制奶酪,奶酪产自西域,嫩白夹带乳黄,切条块状,浸以广陵清酒,上屉蒸,后于白骨瓷碟中,再点缀艳红的红蕖酱,名为‘寒梅数点上玉枝’。麝沆指獐,刚会奔跑的年幼獐子,喂以烈酒,醉后宰杀,取胸肌嫩肉,置于香樟木墩上剁成细泥。干辣椒埋入翠竹制成的热炭灰中焙香,香散则取出抹净灰撕碎。将獐泥和以碎辣椒,加盐、蒜泥、酸醋腌渍入味,再加入冷山泉水,搅拌至肉泥散开,加热煮沸成汤,名为‘千回红袖绕素雪’。”
刚说了两道菜,趴在桌上叫饿的苏原便支起耳朵,口水直流,眼睛都冒出绿光来。那小二见此,头一昂,介绍起来更是得意。
“‘梦冬不忍金结香’则是鹿唇,焯水去血污,加清水、姜片,炖至五成熟,再加去核去皮红枣数颗,炖至八成熟,取出捣烂,加香料腌制半个时辰后,沥干汁水。塑成结香花状,过五成热度的棕油,浸炸至熟透、身硬,呈浅黄色捞起,沥干油布于同色冰裂纹凤尾盘中。驼乳糜自然是指驼奶粥了。波斯菊、灯草、葛根、茅草、旱莲草、玉竹、百合、松脂、密蒙花、柏子,十味性甘中药,煎熬成汤,兑乳新鲜驼奶。称作‘仙子香’。白米用冷山泉水加冰花雕浸泡一夜。紫砂小锅至于温水预热,用仙子香煨白米,辅以松花粉,即成‘仙子冷香不堪剪’。三位看,这几样要不要?”
“要要要!当然要!越快上来越好!”苏原等不及的叫道。
阿筝笑的直打跌,“那就这四样吧。小二哥你看还有哪些应是对我们胃口的,也只管拣着上两样。”
“好嘞!小店酒水也是有名的。‘碧螺无边春亦羞’是小店用上好碧螺春茶粉加数种鲜果再辅以香料酿成的果酒,您看,要不要来些?”
“那就一并上来吧!”我笑道:“可要快些,我们这位小公子啊,可是等不及咯。”
苏原抹一把口水,眼珠子滴溜溜打转,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惹得阿筝在一旁不住的取笑。
这顿饭吃的自然是意犹未尽的。美味的佳肴,还有阿筝在逗闹着苏原。
我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延伸出怎样的轨道。会不会还有这样的佳肴美人,欢笑时光。
我的一生,其实都在奢望。奢望完美和幸福。我总以为完美的幸福不会到来。因为连万能的神祗,都创造不出一块他自己也搬不动的石头,这世间,又有什么是完美的呢
可神祗让我遇到阿筝,我的阿筝。
她就是我的完美。
我早已知道,我所前行的道路是艰难的,但是我从未认真想过,它会让我付出怎样的代价。
以前,我以为这代价我能承受得起。而现在,这代价我却是不惧。
因为我得到了比“代价”更珍贵的。我的珍爱。
饱食餍足之后,我们准备回客栈歇息。
出门时,那热情的小二哥无意中多嘴问一句:“三位晚间可得闲空?今晚可有热闹瞧,不去斗茗坊看看姑娘们斗分茶?”
“分茶?”好奇宝宝的好奇心又被挑逗起来了。
阿筝倒是挑了挑眉,“古言,茶宜无事、佳客、幽坐、吟咏、挥翰、徜徉、睡起、宿醒、清贡、精舍、会心、常鉴、文僮。这分茶怎可用斗来言说?”
“这古人也说,花晨月夕,贤主嘉客。纵谈古今,品茶次第,天壤间更有何乐。金罍玉液,痛饮狂呼,始为得意也!再者,流觞曲水自古有之,其闲趣雅味不比赏茗?”小二哥依旧笑嘻嘻的,把汗巾搭在肩上。
阿筝仔细看着他,突地莫测一笑,“那今晚我可是要去看看的。”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群芳谱》言:世人情性嗜好各殊,而茶事则十人而九。竹炉火候,茗碗清缘,煮引风之碧云,倾浮花之雪乳。非借汤勋,何昭茶德。
更何况,我已经猜到这热情的小二哥是谁了。
当下,便对阿筝说了我的猜测。
她皱了皱眉,“我早已看出这小二哥非是一般,只是看不出他有何不妥,还以为是你那边的人,原来却是他。这么说来,他邀我们去斗茗坊定不是简单请我们赏分茶了。”
“恐怕是有什么要事。不然也无需借今晚人多眼杂的斗茗坊掩护了。”我思量着,“难道,二皇兄也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