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陆远微微一怔,想到她竟被婚事打击到这般境地,兀自笑道:“你整日操的都是什么心。”他曾因为她拜师的目的不单纯,多少嫌弃过她。但她是个姑娘,假如以后师傅按照教导他的标准来训练她,她的日子好过不到哪去,他便接受了,竟还渐渐觉得她这样想合情合理。他学着惜言,也揪一片草叶绕在指尖,觉得幼稚,又丢在地上。
惜言埋着脸,听他揶揄反倒一声不吭。她懊恼的紧,看着星星看着陆远,怎么就控制不住的问了一句这话。她尽量淡定的抬头,反正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今天说什么也得撬出他的话来。她告诫自己要远离陆远,偏偏还是想把他的事情打听个清清楚楚。或许是心里抱着一丝侥幸,盼他说有,她便踏踏实实的做他师妹,即便他说没……她仔细思量,这不大可能,谁人长这么大会没有一二个心上人?
她心安理得歪头看他,催促道:“你就说说嘛。”
陆远无奈地看她一眼,眼神却是明亮。一阵轻风拂过,轻轻带起二人的几缕发丝,缠绕在一起。他轻声道:“没有。”
惜言语塞,噢了一声,隔半晌又道:“好可惜。”她不再说话,自顾自的望天。今夜有星有月,星月交辉,煞是好看。她忽然想起初到白依山时的打算,那时小算盘打得干净利落,就觉得陆远是个好目标,就想问清楚如果他没有婚约、没有喜欢的人、家境又好的话,她一个姑娘家扑上去死缠烂打,不信他不娶自己。那会儿只她自己这一头热,眼下却忽然在意起他的想法,想着,如果陆远也能有那么丁点的意思,她再起那些嫁啊娶的心思,就显得更完美合理。
惜言拧自己一把,疼得咧嘴。竟在意起感情来,这么虚妄的东西。
他没有喜欢的人,她不还是不能要他,这样问他竟是多此一举,只会让自己更伤感。她淡淡地道一句:“唉,夜深了,我看师兄兴致高,我就先不奉陪了。”她随即起身,一手刚撑在地上,肩头一沉,又被压了下来。
“师兄?”惜言回头看去,他依旧保持仰望的姿势。她想了想,又顺着他的力道蹲坐好,道:“那好吧,我再陪你一会儿。”陆远也不言语。惜言摸摸自己的后颈,觉得如果像陆远一样仰上个把时间,她的骨头肯定疼得不行。
她问:“师兄,你脖子不酸吗?”
陆远眼皮一挑,斜过目光看她一眼,扭了扭脖子,笑道:“真不觉得。”他见姑娘依旧捂着颈子,又道,“你该好好锻炼锻炼。”
她巴巴地求道:“是啊是啊,师兄你就教教我嘛。不然等到师傅回来,见你用那么大的阵仗却只选了一个我出来,你怎么交代?”
陆远咧着嘴角,却看不出什么笑意:“这个你不必担心。”
惜言轻飘飘地噢一声,这个不必担心那个不用你管,师傅不来,她在杕丘就是一吃软饭的。
她颓废地去揪脚步的草。陆远好整以暇地支着头看她:“你不是问我有没有心仪的姑娘吗?”
惜言手停一下,随即继续揪着草,但指尖明显轻颤,似在强压着情绪,实际很紧张。她淡淡地说:“师兄不是说了没有吗。”
陆远微微带上一抹笑意,语气轻的好似诉说情话,但细细去听,更像自言自语:“我不曾喜欢过谁。”
惜言仰起头,长发散在身后未束,在星辉下显出奇异的青黛色,如水倾泄,但因为刚才趴过地上,所以中间夹了一根草。陆远伸手替她拿下来,惜言询问的看他,他伸开手,惜言拿过去,在指尖绕了几绕,突然出了神,草便可怜的掉在地上再看不到。
“干嘛再说一遍,我听到了的。”她微微有些慌,难道他现在喜欢谁了?
“我娶的姑娘早已被安排好。我既给不了承诺,又何必再去动心,还要连累别人空欢喜。”
惜言愣住,缓缓回头。陆远依旧是望天的姿势,她摸摸脖子,又摸摸被他按过的肩头,忽然觉得好疼。
…………
惜言猛地睁开眼睛,撑做起来环顾一圈,这才舒一口气,抹掉额头的冷汗。
刚刚她见陆远带着一群人朝她而来,人群中一顶花轿,陆远抬手请她进去,她高兴地掀起轿帘,却见里面端坐一位女子。女子掀起盖头,娇笑:“你没有人要,就来抢我的如意郎君。”她强撑着醒来,愣了半天的神,才敢肯定只是做了一个梦。
昨晚上着实让人不快。她终于知道原来就是她肯屈居,她还是没人要。她这命数,真该找算命的来好好瞧瞧,是不是上辈子损了不少德,让这辈子连嫁个人都千辛百难。她踩着鞋子移到门边,但见杕丘静静悄悄。她没心思说话,自己打水洗脸,待收拾齐整,才鼓着勇气去敲陆远的房门。
有时人少也有不少坏处,就如现在,发现陆远不在,她就不知道该问谁。
惜言拿着一个凉馍馍,趴在木屋栏杆上把它掰成一块一块。两匹马在远处慢悠悠的嚼草,暴烈马看见主人,哒哒地小跑过来。惜言把一把碎馒头喂给它,眼睛盯着谷口。陆远没有骑马,那就不是走的长路,也或者是事出紧急,来不及骑马。指尖滑过细致的耳廓,她手一松,余下的馍馍撒了一地。
“难道是山贼来寻仇了?”
她忽然大笑出声。自己真是魔障了,他一个大男人,本事又高,哪需要她瞎操心?果真自己一碰到和陆远有关的事就大乱阵脚。莫要说山贼进来寻仇了,谷口设障,他们根本进不来,而且她也不曾听到打斗的动静。她用脚尖把地上的馒头碎屑踢下去,动作渐渐缓下来,脸上的笑也渐渐收起。她一直在梦中风生水起,就算真有动静,她也极大可能听不到……
惜言抬手一撑,从栏杆一跃跳到地面。暴烈马吓得抬着头,又乖乖地站稳让主人上来。惜言摸摸它的背:“能跑多快就跑多快,好吗?”杕丘内部虽然空间充足,但是马儿在里面只能柔和的小跑。坐骑感染到主人的情绪,高昂的一声鸣,撒开蹄子便朝谷口冲。谷口尽头的山壁严丝合缝,她忽然勒马,猛然记起陆远没有教她进出之法。
惜言在马背上坐了许久,一片粉粉的蔷薇闯入余光,她勒着马踱过去,伸手捞起一藤拿在手里轻嗅,慢慢地,竟自己笑了起来。刚来时觉得它根本比不上白檀好闻,可其实它很香,比白檀香的多。如果蔷薇香和白檀香换一换,她一定说蔷薇香更好。不管是什么味道,只要是他用的,她一定会喜欢上。
这便是爱屋及乌?可她真的……爱上他了?
陆远一不在,她真是进退不得,当真被困在了这里。惜言下马,走到山道的尽头,伸手摸了摸凹凸的山体,坚实厚重,隔着两重世界,这道屏障不破,任凭两边的人撕心裂肺,也不过是故作姿态。她转身倚着山,原来身边的人也会像露水一样突然蒸发不见。倚着倚着,惜言身后一空,突然整个人摔了出来。
她忙爬过去拍打山壁,狠狠地一拳锤上去,锤得手疼。她吸着气吹吹自己的手。怪不得陆远不让她随便靠近,原来出来竟这么容易!这下好了,她出来了,她可怎么回去!
杕丘之外,薄薄的雾气遮挡住视线。惜言没了马,只腰间挂了自己的剑。她小心翼翼轻喊:“师兄,你可在附近?在的话就应我一声。”她谨慎的走了几步,却觉得雾气比刚刚更浓。
四周不见阳光,也听不见人声。浓雾笼罩,恍如置身梦境,又让她想起早晨那个令人不快的梦。她谨慎的分辨,确认空气里并没有药物,便横下一条心就向前快跑。也不知跑了多远,待雾气消散才敢停下脚步。
惜言忙不迭地奔向一棵树抱着它喘息。她本能的四处望望,只能用手背擦掉鼻尖的汗水,惊得直起身子。她木讷地再朝身后看,原来不是天气不好,而是那团雾气就是法障,自己眼下所处,竟是山贼出没的山头。
她冷笑,如果真的有山贼的余孽在,见了她孤身一人,就真称得上冤家路窄了。
前方适时传来凌乱的马蹄声。
惜言闪身树后,手握上佩剑,神色严肃。她悄悄探头,人影纷乱,少说也有十来人,而且是清一色的男人。杕丘是熔金的密境,陆远不可能再带外人过来,来人一定不会是陆远。能摸到这种地界的,若非迷路就是来者不善。惜言低头犹豫,便用衣摆把剑身掩着,理出一副最天真无害的表情。硬拼她拼不过,这幅样子就算被发现,也希望那帮人见是小姑娘,能识相的赶紧过路。她不想被群殴。
惜言蹲在树后,无聊的扣着手指,听树后的动静久不散去。她歪头去看,忽然脚腕酥麻。她无声的长大了嘴,忙去撑地,却一不留神从树后栽出来,通身落在了来人的视线里。
她揉着蹲麻了的脚,不利索地翻身朝着后面跪坐,天真无害地笑道:“别动手,只有我一个人。”她垂眼,见佩剑从裙摆下露了个头,嬉笑着往裙子下推了推。脚上的麻劲未过,惜言故作柔弱的歪在地上,心想只等自己跑得动的时候,再往回跑。毕竟有一团雾气挡着,料那些人和杕丘无缘,摸不到那个人间仙境去。
一个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试着喊了一句:“大小姐?”
惜言听着耳熟,不设防的去看。眼前视线清晰辽远,山色浓绿。她忽然喜笑道:“岚风哥?”她手脚并用的站起来,“怎么是你!”
她颠着脚向岚风跳去,岚风忙上前扶住她。惜言看看他身后的一批随从,叹道:“你来办什么要紧事?何以这么大的阵仗。”
众人纷纷上前行礼:“大小姐。”
她想起公西硕,微微笑着端起架势:“嗯,你们受累了。”她看向岚风,“岚风哥,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离黔州可远着呢。”
岚风扶着她,脸上挂着明显的兴奋。他一手朝手下召了召,立即有人牵了马匹过来。他道:“咱们都是出来寻你的,老爷急坏了,命三日内掘地也要掘你出来。黔州找遍了也找不到你,我想碰碰运气朝远处找,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岭把你找到了。”他把惜言往马跟前扶,“你快跟我回去。”
惜言不自觉推开他的手,自己用力站定,回头朝杕丘方向望了几眼。岚风以为她害怕岚老爷,解释道:“大小姐,老爷发了大脾气了。”
惜言想想自己的爹,叹说:“回去不是不可,但是……”她想留个话,自己出来找人,却把自己找丢,陆远回来,指不定有多着急。
岚风只想着他爹岚其交代的话,见到大小姐,灌迷魂汤也要给扛回来。他和惜言一起长大,不忍心灌她敲晕她,只着急的拖着她往前走:“快走吧大小姐,再慢你那夫家就等不及了。”
惜言一心望着杕丘,闻言,一脸懵懂地看向他:“你、你说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夫家?”
“是啊,老爷给你订了门亲,听我爹说还是那人亲自找上老爷,指名道姓的要娶岚家大小姐岚惜言。”岚风看看手下,岚家家仆点头哈腰的齐声道:“恭喜大小姐。”
本来没吃早饭,肚子里空空如也,可惜言胃里突然一阵拥堵,堵得想吐。她抚着胸口顺气,再去用力点点太阳穴,又改去抓岚风的衣袖,只觉不在哪里用点力,就根本站不住。
岚风在一旁笑得情真意切。
惜言哆哆嗦嗦问道:“你是说,我爹找我回去,是让我……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