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1)
陆远心惊,暗自怪自己动作还是太慢,忙退开身子。山贼撒出的那一把是有毒的花粉,不会致人重伤,可一旦沾上便要忍受七八天的疼痛。两年前他见过几个如惜言这般被伤到的百姓,陆远抬手,手指轻轻点在姑娘的眼角,感觉手下肌肤略微肿胀。
“千万别睁开眼睛,进到眼睛里面更麻烦。”陆远轻声嘱咐。
“我不会失明吧。”惜言自语,忽而又闭口。她挺怨陆远抱住自己的时候非得去推他,还以为他有特殊的癖好喜欢打架打着来抱一抱姑娘。她认为自己的脸此时一定难看的很,不过她又不是什么美人,如果脸肿起来,倒能遮一遮自己的脸红。陆远轻轻叹息,看着她的脸,感觉无从下手。
“不会,洗干净就能好起来,别担心。”可惜一路行来没见到水源,他道,“离这最近的水源在杕丘,我们得更快赶过去。你……很疼吧。”
记得那时一个成年男人受了伤后一直在哀嚎喊痛。陆远心头一阵怅然,仿佛自己的眼睛也开始疼起来。惜言松一口气,若有似无的飘出一句:“我没事。”
陆远蹙紧眉头:“怎会无事?”
惜言松开拳紧的右手,摸到他的衣袖拽了拽:“我们快走吧。”再耽搁,若是山贼招呼更多人过来寻仇,有自己这个累赘在,陆远也难走掉。刚刚还好,可眼下双眼像被小火烧灼,想去揉,却连皱皱眼皮都带得头疼,能说几句话,已是极限。
陆远心里正思量主意,嘴上说道:“你这副样子怎么骑马?”
惜言急得想打人,牙咬得快要咯吱响,无奈忍疼叹气道:“师兄看着点我的马,别让它跟丢不就好了。”
“你行吗?”陆远没来由的有些气,片刻后才回头唤来二人马匹。惜言的暴烈马不善地望着主人,陆远看看马再看看人,喃喃说道:“你自己怎么坐得稳?”
惜言再不耐烦:“就那样骑,不然还能怎样?”她跺跺脚,自己摸着去找自己的马,但觉胳膊忽然被按下,她直觉回了回头,不敢睁眼,就觉腰间被揽住,身子一轻,竟被抛上了马背。她捂着眼睛哀嚎一声:“好疼!师兄你——”
“得罪。”陆远云淡风轻的道一句,一撂衣摆,翻身坐到姑娘身后。
“你、你……”惜言结巴半天,终于心虚的说了句完整的话,“这不好啊。”
陆远道:“要不就步行,等走到杕丘,你的眼睛也没救了。”惜言轻声道:“我、我知道师兄是为我好,可、可是,你注意着周围,别被人看见啊……”
陆远依言敷衍的看一圈,轻笑:“这周围少有人烟,你不用担心。王朝民风虽不开放,但你此刻情况特殊,共骑无妨。”
惜言说道:“唉,既然师兄都这么说了,我、我就……”她松手,让缰绳离手。“就要靠师兄了。师兄,你别忘了你自己的马,他跑丢了可就不好了。”陆远皱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他摊着掌,缰绳正落入掌中。掌心纹路清晰,曾有算命人看过,说他是福命,至于福在何处,他并未多问。福祸天定,只要所为无愧于心,他不在乎那些。他自然的将姑娘的手臂腰身圈在自己的保护范围里,但腰身挺直,未靠的太近,惜言又瘦,二人中间足能塞下一个小孩子。惜言抬手去摸眼睛,他低了点目光,看见她手背一点结痂,正是景府那日被花刺扎伤,她却一抚即过,未当回事。此时她的伤重于那日,可她的神色不过比那日略微难看了一点点。
陆远说道:“走了。”
惜言也是自顾坐的笔直。她用指头在脸上各处按按,果然浮肿了些,但不去想,其实就没有不那么疼。和他说了这么会儿话,竟是忽略自己眼睛。惜言吸吸鼻子,身后的白檀香味清新熟悉依旧,她再闻一阵,才微微一笑,抬手扶额,刚好遮住自己的伤眼。
她平静的开口:“师兄,走快些无妨,我没有那么疼。”
定是那香味有止疼功效。惜言微微放松身子,后背被马儿颠簸的若有若无的碰到身后胸膛,她想,自己身边难得有一个依靠,她便纵容自己一回,也无可厚非。
陆远趁机低头看看,眼中情绪似浓酒流淌,却被眼睫遮住,让人窥视不得。他向来抑制力过人,语调平平淡淡,开口和往常一般无二,只是在谈论无关紧要的小事。她对其他事情都会用心,可唯独干系到她自己就马马虎虎,他不知一个姑娘还能对自己的皮相不在意到这种程度,两次三番想嘱咐几句,但都无计而终。他唇角带笑,见她老老实实不敢动弹,心一动,竟有些自得:“难受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不用怕,还有我在。”
二人心思弯弯绕绕,太阳西落之前,竟顺利进了杕丘。陆远站在马下,伸着手臂让惜言攀着下来。她脚刚沾地便摸到一旁,尴尬的找话说道:“这里就是杕丘啊……师兄你快闻闻看,有花香。”
陆远含笑瞧着,也不阻止。回头看看谷口已经封闭,这才说道:“这是一处山谷,谷口设阵,不知道解法便进不来,你以后没事儿别靠近这边。杕丘没有四季,温暖如春,长些花儿也正常。师傅常年在此修身养性。”他也碰了碰一朵花的花瓣,“我只有小的时候呆过,这回沾了你的方便,要不是为了送你,也不会来。”
“师兄送我一趟还能顺便回忆童年,虽然路上遇到点麻烦,但还是值得。”惜言靠着山壁,垂着脸,嘴角微微上扬。陆远看她一阵,想了想,道:“你先等着,我去去就来。”
“你带上我啊!”惜言喊一句。许是他嫌带着自己太慢,先一步去告知师傅。可她属晚辈,就算眼下狼狈地受伤,也该她去见师傅,才显得有诚意。她又问:“师兄你是去找师傅?”可陆远在远处遥遥的回道:“别乱走。”
“噢……”她无所事事的扣着山壁上的杂草,细细摸索一阵,觉得山体被草覆盖的毛茸茸,可见杕丘一定草木茂盛,是个绿色的世外桃源。陆远走路一向很轻,她听不见陆远的脚步声,便扶着山壁,左右来回的在两山之间摸索。她尝试张张眼,想到陆远不准,又乖乖闭紧眼睛。眼前的光亮并不明显,荫蔽处潮潮湿湿,想是山高树茂,就算烈日当空也不大能照射进来,而且不用深呼吸就能闻到浓郁的花香。惜言笑着摇头,再香也比不上一路而来始终充盈鼻翼的白檀香味。她手碰到一朵花,转念,便凑近了去分辨是什么花种。
陆远疾步回来,见着眼前景象,嘴角轻笑。他在惜言身后站定:“怎不摘下来?”
惜言松手,感知片刻,确定没有多余的人,便问:“师兄一个人?”
陆远嗯一声,也不答话,伸指捏住花茎。惜言本有点慌张,闻言神色松了松:“我以为你要把师傅带过来……”她忽然觉出他的意图,尚闭着眼,就准确无误的按住了陆远的手背,“不要摘!”
陆远挑眉,低头,入目的一片侧颜泛着异样的色泽。
“你又看不见,这样凑上去闻它,不嫌麻烦?”
惜言忙摇头:“不麻烦不麻烦。花可不能摘,它有灵性,若是被我摘了,它知道自己的美只能被一个人欣赏,会伤心的凋谢的,岂不可惜?”
陆远怔愣一下,轻声一笑:“是吗。”惜言道:“我说的是真的!”她似怒似嗔。陆远抿住余下的笑意,松开了花,改按住姑娘的肩头。惜言觉得有东西在眼角擦过,所过之处清凉湿润:“师兄你给我涂的什么药?”
陆远叠着刚刚沾湿的手帕:“不是药,是水,我先帮你把沫子擦掉,你就能睁开眼睛了。”惜言忍着不动,不好大声讲话,只轻声细语问:“师、师傅呢?”陆远这才想到熔金这回事,可神情专心致志,手边动作没有停顿:“不在,十有八九又跑出去了。”
惜言喃喃:“师傅不是修炼吗?”还会像她一样朝三暮四?
陆远停下动作看着她:“怎么,失望了?”
惜言忙摆摆手:“没有没有,师傅既然有事,我等着就是。”她咬着下唇,犹犹豫豫间,低声问道:“那师兄什么打算?”自己一定得在杕丘等到师傅回来,陆远本就是给她带路,既然人已带到,他又是山门的大师兄,事务繁多,没理由再陪着自己等下去。思及此,她忽然很难过。
陆远道:“打算?”惜言艰难挤出几个字:“你什么时候走?”
陆远绵长的气息突然断了几断。他拧了拧手帕的水,抬头,见姑娘眉心皱着,睫毛轻轻扑闪,一看便知是正不安。他知她什么也看不得,直直注视着她的眼睛,然后望着不长的谷口尽处那片豁然开朗般的神秘之境,似在冥想,又似在等。过了很久,他才道:“我也留下来……等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