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罪女思暖（1 / 1）
徐艾城到楼下治疗室去的时候，梁思暖正站直着身子，举着胳膊自己拆输液瓶。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梁思暖瘦的只剩个影子了。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右腿上，身体一侧微微倾斜。
徐艾城叫住她，梁思暖扭头看他，把举着的手放了下来，说:“我以为你没听见。”
徐艾城道了声抱歉，给她换上一瓶盐水，问她，“好点没？”
梁思暖点点头，额前的刘海柔顺的贴住额头，露出两条细长的眉，乖巧的模样在病态中更显柔顺。
徐艾城走到一张桌子前轻轻倚靠住，双臂随意地环抱在胸前，看着她。忽然有一个可笑的念头，她跟梁善会不会是失散的姐妹？可性格怎么会差这么多，梁善太过明亮张扬，而梁思暖，安静地过头了，从骨子里的安静。
有人说，真正安静的人，什么都不会去想，是会真正去享清福的人。这种人，尤其是女人，能静的像一幅画。
可梁思暖，徐艾城不觉得她是那种享清福的人。从她的手可以看出来，本来是双挺漂亮的手，纤长，漂亮的指尖，如果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一定漂亮极了。显然，她做过不少辛苦的事。
联想她的身世，也难免。
徐艾城在自己的位置上浮想联翩，而对面沙发上的梁思暖，垂着头，一副睡着了的样子。他忍不住想，她还真是能随遇而安，在哪都能睡着，只是他想不出她会一个人在外面睡一夜。他更想不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才会睡得那么安心。他若只是听别人说说也就算了，可亲眼看见过，心里总觉得平复不下去。
看她睡得旁若无人，徐艾城抬眼瞅瞅那一大瓶盐水，估计得几个小时了，他正打算走，梁思暖从一个激灵里惊醒。她惺忪着睁开迷蒙的双眼，没有任何意识地扫了眼对面的徐艾城，像是看空气似的眼神从他身上略过，又在沙发背上找了个姿势，闭眼打算继续睡。
“你饿不饿，有没有人来给你送饭？”徐艾城被无视后问她。
要是他不说话，待在这太诡异了，因为梁思暖肯定不会说话。而且，该吃晚饭了。
“我不饿。”出于礼貌，她睁开眼看徐艾城，说完继续闭目养神。
徐艾城确实挺少被人这么冷落的，当下心里有点尴尬。他正要缓解自己的尴尬，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禾山打来的。
原来禾山给他买了饭送来，在楼上没找到他人。
徐艾城挂了电话，又指了指她手边的呼叫器，然后去楼上吃饭了。
楼上，禾山见到他就问，是不是打算要在这值夜班了，都一下午了。
徐艾城笑笑没说话。吃饭的时候特意把禾山给带来的稀饭留下了，禾山翻着书问他怎么不吃，徐艾城还是没说话，端起稀饭往楼下去了。
到治疗室一看，人没了，沙发上只剩一瓶药。
徐艾城皱皱眉，还有一瓶药没输呢，怎么就走了？
禾山跟下来，奇怪着问他，“你干嘛呢，找谁？”
“有一个来输液的新生，药没输完就走了。”
“你还真是尽职尽责。他们都说这医务室的医生就是个摆设，有学生来看病头都不抬就直接给开药。”
徐艾城纳闷着又走出治疗室，在走廊里看见了举着输液瓶子的梁思暖，正一瘸一拐地往治疗室这边走。
梁思暖见着他，呆了呆，知道是在找她，又继续往治疗室走，到他跟前的时候说:“我去了趟卫生间。”
徐艾城往她手上一看，她手下垂着，血液顺着针头流进了输液管，他提醒了她一句，“你的手。”
梁思暖抬起手一看，把手向上一举，血又顺着输液管和针头流回去了。她又把手往下一伸，血又流出来，她再上举，血又流回去。如此重复两次之后，她自己说了句，“没事。”表情语气再平淡不过。
这当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可徐艾城忽然就被她这举动给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似的，女孩子都是娇气的吧，至少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他看到的也是这样的。可眼前这个，真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了。
她好像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其实想提醒她，乱动有可能会扎破血管。
徐艾城跟在梁思暖后面进门，禾山看见他们，眼神明显在梁思暖身上停留了些时间，然后笑着朝她摆了摆手，又冲徐艾城指了指桌上的那碗稀饭，笑呵呵地告辞了。
梁思暖自己走到支架前把输液瓶又挂了回去，扭头瞅了眼墙上的挂钟。
徐艾城也跟着瞅了眼，已经快三个小时，确实挺无聊的。他正好找到一个不错的借口，走过去说道：“要不你喝点粥吧，还得几个小时呢。”
梁思暖没说话，而是看着他，她眼睛大而黑亮，从她的眼睛里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影子。徐艾城完全是好心，在她的眼睛里他看到自己的脸上带着邀请而真诚友好的笑容，可他似乎忘记了她的身世其实容易让她更敏感。所以在她注视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徐艾城忽而发现，他这好心可能是多余了，因为她并不打算接受。
接下来，他又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进而最后选择了放弃。
他看着她的眼睛，除了能看见他自己的影子，其它的，他什么都看不见。她的眼睛不是那种清澈如水一眼能望到底的，而是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把他挡在了外面。可她明明是看着你的啊，怎么会感觉你根本不在她眼里呢？
他心里涌起一丝挫败，今天他迟迟不肯离开，因为心里有太多的好奇，可此刻，她不发一言，就把他给挡回去了。
徐艾城笑着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可神情里还是透着那么些的不自然。
“能输得快点吗？”梁思暖突然问他。
“你着急？”
梁思暖瞅瞅上面那一大瓶盐水，两个多小时才下去差不多三分之一，再看看那滴速，几乎不怎么动。她转回头去看徐艾城，眼中终于带了些他能看得出的情绪—着急，可说话还是慢条斯理，“这个速度我今晚又得被锁在宿舍楼外面。”
她那个样挺可怜的，徐艾城听完一皱眉，学校管理严格，到了十一点，本科的宿舍楼肯定要锁门，逾时未归的不放行。“输得慢是为了让它起的作用时间长，要不你回宿舍去接着输。”
她想了会儿，说：“好。”
徐艾城一笑，“那你等我一下。”说完出门了。
他先上楼收拾了东西，然后下去叫她一起走。
梁思暖目光惊讶，徐艾城过去帮她把药瓶摘了下来，用手举高，提醒她还有一瓶药别忘了带上。
梁思暖讷讷地瞅了他举高着的手一眼，说：“你也走？”
徐艾城点头，“夜班的值班医生已经来了，没我的事了。”
梁思暖问，“夜班医生几点直班？”
“七点。”
梁思暖又看向墙上的挂钟，已经八点多了。
“我自己可以了。”梁思暖不打算再麻烦徐艾城，抬手要去够他手中的输液瓶。
徐艾城手往高处一举，躲过她的手，语气轻松地对她说：“有些事别人代劳一下也无所谓，尤其是力所能及的事，我知道你可以，顺路而已。走吧。”
徐艾城打算强硬一次，瓶子都拿到手了，再递回去显得他多失败。他就想帮她，当他吃多了吧。
梁思暖这次被他成功地带走了，这多少让他心里舒服了点。
夜色下的医学院，处处都安静得很，路灯只够照亮灯柱下的那么一小片地方，相反的是，教学楼和实验楼里到处都灯火通明。
茂密的梧桐把那一点可怜的路灯都几乎盖住了，昏暗的树盖下无数梧桐叶的影子交叠着斑驳的灯光。徐艾城举着输液瓶，步履缓慢，旁边梁思暖一步一斜地跟着，每走一步，她的影子就会隐没到徐艾城的影子里，然后再分离，然后再隐没。徐艾城看着地上晃动的影子，心思里是千里之外那个能跑能跳，明艳放肆的姑娘。
若说命运是公平的，此时，徐艾城真的不相信。
极尽相似的两张脸，一个一出生，摆在眼前的每一条路能一眼望到罗马城，而另一个，摆在眼前的路再平坦，走起来也崎岖坎坷。
不知不觉，伴着一路轻缓间隔的沙沙声，徐艾城把梁思暖送到了女生宿舍楼，进门前梁思暖跟他说了声谢谢，并且不忘在第一时间从他已经酸痛的胳膊上接过输液瓶。
徐艾城笑着说了句没关系，让她赶紧进去休息。
而她似乎也没什么逗留的意思，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徐艾城胳膊上的酸痛还在继续，却一时没从她单薄飘摇的背影上移开视线，他今天好像特别闲，闲到没事做，闲到在她进门前出乎他自己意料地问了个问题。
“为什么要来这学医？”
梁思暖愣愣地转身，站在橘黄的灯光下看着台阶下的他，十分坦白地说：“因为这里的奖学金给的多。”理所当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语气跟理由。
徐艾城愣住了，她还真是直白地让人连缓冲的机会都没有。不过，随后他笑了笑，从电脑包里掏出一张纸片，然后又掏出一支笔，快速地写下了一串数字，一个名字。在她茫然惊讶的眼神下走上台阶，送到了她手里。
“晚上要是不退烧就打这个电话吧，”说完又朝她揶揄地一笑，“不过，北江医学院的奖学金可不是那么好拿的，做好心理准备。”
说完这句话，也许是在做完这最后一件事后，徐艾城心里终于有了种圆满的感觉，他可以放心地走了。
许久的后来禾山问他当时是怎么了，一个立志出国前不恋爱的人怎么一下子就自食其言，徐艾城也想了很久，难道只是因为好奇？再后来，他明白一切只不过是借口，他要的只是自由选择爱情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