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过渡(1 / 1)
天亮了。
倾歌推掉了庆功宴,换下一身铠甲,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似乎该做些什么,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
进城的义军你推我攘,将府衙洗劫一空。倾歌寻了棵大树倚着,并不阻拦他们的行动。
“你猜,咱们夫人在想些什么?”
“什么夫人,是教主夫人!”
“掌嘴!咱们教主夫人在想些什么?……”
窃窃私语从来不曾停息,倾歌也只假装听不见。她不得不承认,未婚妻这个身份,最大程度地减少了众人对她的排斥。
她似乎又欠了张无忌一个大人情?
倾歌苦笑,再这么欠下去,恐怕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还清。
“周掌门。”
朱元璋带着几个手下进来,瞧见倾歌,微微诧异:“您怎么在这儿?”
“等他们拿完了东西,去看些卷宗。”倾歌疲惫地揉揉眉心,“官邸的文书可比金子贵重多了。”
朱元璋微微一怔,笑道:“周掌门果然高瞻远瞩。兄弟们也恰好要去收拾收拾文书,将全城百姓的户籍清理出来,好做接掌之用。”
倾歌多瞧了他一眼。这个朱元璋,不简单。
“记得摆放齐整了,命人看好了这里,别让人一把火烧了去。”朱元璋吩咐手下。
倾歌在一旁瞧着热闹,不时翻开些陈旧的卷帛,略加指点一番,譬如如何归档、如何分管、如何存留,以及某某生僻档案的用处,不一而足。朱元璋暗暗惊诧,倾歌顺手翻阅、顺手分拣,竟似做熟了一般。
寻常女儿家,哪能如此熟知官府事宜?
再瞧倾歌时,她正摊开了一张白卷,沾了沾墨汁,优雅地写下一个个簪花小楷。
倾歌写完了信,细心折好封了,唤过一个人来,请他送去峨嵋山,交到静玄手中。
卷宗既然有人分拣,倾歌也不好再凑这个热闹,毕竟她不是正式的明教弟子,平时也尽量遮掩了身份。她执了倚天剑出府,晨曦将她的影子曳得很长很长。
似乎什么都不缺了,又似乎还少了很多很多东西。
城西一阵嘈杂。
倾歌飞身掠过重重屋顶,往城西而去。将军们大多在城北庆功,想来是某些兵士又不服管教了罢?
叮!
倚天剑自半空中直直落下,剑刃微微颤着寒光。
嘈杂声小了下来。众人极有默契的退开半步,望着那紫衣少女自半空中落下。
“何人在此喧哗?”倾歌的声音里隐隐透着凌厉,“铁律如山,不得扰民,你等将军令当成了儿戏么!”
她倏然换下铠甲,直教众人愣怔了好久。半晌之后,才有人怯怯地开口:“并非我等扰民,实在是……兄弟们实在是饿得狠了……”
倾歌朝四周望了一眼,低矮的房舍,佝偻的老人,稚弱的孩子。地上残留着昨夜的水迹,周围隐约散发着霉烂的气息。
“将军……您是昨夜那位女将军罢?”
一个人踉跄着挤出人群,朝倾歌跪了下来,深深叩首:“您也知道,往年官府压榨,今年收成又不好,实在拿不出粮草犒劳将士们了啊……”
倾歌还剑入鞘,扶起了跪在地上的人。
“开官仓!”
清冷的嗓音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天塌下来,我担着!”
义军每到一处地方,官家仓廪都变成了他们的粮草供应。似今日这般,广开仓廪、散尽军粮的,绝无仅有。
等徐达等人接到消息时,官粮已放了小半。倾歌抱着倚天剑站在官仓边,眸光中有着若有若无的悲悯。
“将军来了啊。”倾歌笑得有些轻松,“三百军棍,我已准备好了。放心,我绝不运功抵抗。”
常遇春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忽然又忍下了。
徐达赞许地点点头:“军令如山。私散粮草者,一石一军棍,决不徇私。”
一下。
两下。
三下。
……
纤细的身子似乎连一棒也承受不起,却硬生生接了上百下。倾歌十指指甲深深嵌入肉里,身上血肉模糊,紫色纱衣染成浓重的赭红。
一百一十一、一百一十二、一百一十三……
倾歌微微合上眼睛。痛到麻木,便已不再痛了。
“她倒是提口真气啊!”范遥狠狠跺了跺脚,“峨嵋掌门的武功不是很好么?峨嵋掌门不是很有能耐么!……老子说,她倒是运气啊!”
韩林儿轻轻撇过头去,叹道:“倘若爹爹在世,也会这般做的。”
朱元璋望望下方的人,又望望身边的诸位将军,眼神若明若晦。
“常将军!”
行刑的士兵忽然松开了沾满血迹的军棍,跪了下来:“请让小人代她受罚!”
“让我来!”
“这军棍是寻常人受得的么?让老子来!……”
莫名的情绪在军中传染开来,兵士们一个接一个地跪下。
“值得么?”
朱元璋忽然开口,“你瞧瞧,你为城中百姓散了口粮,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替你接受处罚。你自己想想,值得么?”
倾歌抬起头来,姣好的面容上冷汗涔涔:“我说过,我不悔。”
“还差多少?”她偏头望望身边的小将,“似乎还差一百八十七?接着来。”
“将军……”小将嘶哑着嗓子,“末将下不了手。”
“方才行刑的那位……哪儿去了?”倾歌疼到了极点,却只微微皱了皱眉,“快一些,三百军棍打完,我还有事要做。”
“不如,我替他?”蓝玉偏头望着常遇春。
常遇春闭了闭眼,道:“继续。谁也不许求情。军令如山,这是将军的命令,自然也得由将军奉行到底。”
不错。
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她只是个半路插一脚的将军?
一百一十四、一百一十五、一百一十六……
军棍下落的力道已经不如先前那般大,反倒有些轻飘飘的,在她背上拂了两下就算过。
疼。
似乎骨头已经打断了?唔,疼一疼,也就过去了。倾歌不敢闭眼,只怕一闭上眼,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二百五十六、二百五十七……
二百九十八、二百九十九、三百。
染血的军棍坠落在地,行刑的兵士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寻常人顶多接了五六十下便要昏迷,这女子竟生生受了三百下,不能不让人心生敬佩。
也多亏了她平日里将灵泉水当作茶水来饮,体质比一般人好上许多。否则这三百军棍下来,即便不被打死,也是个终身残废的结局。
倾歌摇摇晃晃地地站了起来,气若游丝。
“送她回房,用最好的伤药。”数位将军齐齐脱口而出。
再好的伤药,也比不上她的灵泉。
当晚,倾歌不得已又扮了一回播撒灵雨的天女,才勉强遮掩过了自己一夜之间活蹦乱跳的事实。
不过,真的很疼呢。
次日一早,大军又要开拔。倾歌铠甲在身,干净利落地上了马。
常遇春道:“还需罚上一罚,才能功过相抵。”
“我知道。”倾歌点了点头,“就罚我去取了对方主将的人头,可好?”
“其实我觉得,可以罚你去拾掇另一支义军。”徐达忽然与倾歌开起了玩笑,“郭子兴、刘福通的那一支,可是败仗频频,连粮草也断绝了。”
“越接近大都,仗就打得越艰难。”倾歌应道。
“所以才让你去。恰好将那支义军收拾齐整了,重归我明教旗下,再也不能出些什么‘白莲教’的幺蛾子。”发话的是韩林儿。
朱元璋不置可否。
倾歌愕然,他们这是……将一支军队拱手相让?
好罢,虽然那支义军残了点、次了点,好歹也是支军队啊!
莫非……
倾歌微微颔首:“接令。”
无论是他们内讧还是一齐排挤,反正这事对她有利无害。
不能不说,范遥、朱元璋对她,还是下足了本钱的。譬如,范遥特地向张无忌讨来了六枚圣火令中的一枚,让倾歌当作身份的凭证。
倘若江湖传言无误,此时峨嵋掌门还好好得待在金顶处理事务呢。贸然出现的明教教主夫人,又是哪一路人马?
跟着倾歌一块儿去的,还有她极少接触的一位书生,刘基,刘伯温。
那支据称明教旁支的义军,实在惨败得有些过分。
倾歌给对方瞧了圣火令,感慨自己又欠了张无忌一个人情,忽然发现那支军队里,竟有少数女兵。
女兵!
可真是难得。
虽然倾歌知道,这些女子大多是为生活所迫,或者是丈夫、儿子从军,不得不跟随,可仍旧让她很兴奋。
好罢,元朝末年,朱子教条似乎也不那么管用了。
倾歌试探着对女兵们下了第一道命令——放足。
抛弃长长的裹脚布,让双足不再畸形,也不再为了满足男人们病态的审美欲.望,摧残自己的身体。
忘了说了,朱元璋朱大将军的夫人,也生着一双天然大脚。
倾歌知道,这种近似于老弱残兵的人马,根本不可能征战四方。
所以,最最紧要的事情,不是召集人马、广征粮草,而是练兵。
如何化腐朽为神奇,是她最最头疼的一件事情。朽木毕竟是朽木,要让它变成一件完美的根雕,还需要费不少心思。
恰在此时,峨嵋派谴人来寻她,请她立刻回山。原因无他,张无忌无意中向武当诸侠透露了灵蛇岛上的口头婚约,极重诺言的武当长辈要他立即履行承诺。
恰在此时,谢逊的消息已经递到了赵敏手中。可惜的是,赵敏并不在张无忌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