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将军(1 / 1)
旌旗蔽日,战鼓如雷。
骄横的骑兵在平原上肆虐,铁骑践踏着厚厚的黄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箭簇穿透了尸体,热血渗透大地,苍凉的风吹低了蒿草,鸿雁低哑地哀鸣。
常遇春狠狠地在对方脖子上砍了一刀,眼睁睁地看着帅旗被对方射断。
“撤!”
徐达痛苦地闭眼,狠狠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
将士们如潮水般退却,慌乱的情绪弥漫在军帐间。
又败了。
“还不如回家种田……”
“俺家媳妇还在等着俺呢。”
“咱还有一个姐姐、三个弟弟。唉,若不是官府逼得咱无路可走,谁愿意反啊……”
常遇春提着滴血的大刀,行走在议论的将士们中间。士兵们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些,却并没有完全消除。
“听说,粮草也快吃尽啦……”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跟着刘福通混。我听说啊,朱公子、韩公子可已经憋不住啦……”
常遇春停下脚步,通红的眼直直望向说话的人。
那人缩缩脖子,低唤一声将军。
“一将功成万骨枯。常将军,节哀。”
清朗的嗓音带着女子特有的柔和,自半空中飘落而下。
倾歌执了倚天剑在手,白衣素裙,凤眸微敛:“将军,好久不见。”
“您怎么来了?”常遇春有些诧异。
“我去找张教主取一样东西,恰好撞见将军告急,就随着范右使一路过来。范右使领着贵教锐金、洪水二旗,不日便到。”
“没用的。”常遇春摇了摇头,“即便五行旗的兄弟们精通奇门遁甲,能够抵挡数倍于几的敌人,可对方的人数已经是我们的十倍、百倍,又是最凶悍的骑兵……”
徐达从中军帐里出来,拍拍常遇春的肩膀:“是个男人,就别说放弃。常大哥,兄弟们都信你。”
倾歌环视四周,刺鼻的血腥气令她有些不适。兵士们大多垂头丧气,偶尔有几个慷慨激昂的,也大多负伤在身,空有一双锐利的眼。
如今最最需要的,是稳定军心。
夜,月圆。
一模一样的白衣,一模一样的歌舞,一模一样的甘霖遍洒而下。
伤口开始愈合,沉疴开始好转;无论筋断骨裂,无论创伤大小,清凉的雨点沾落到身上的一刻,所有人都获得了新生。
“是她!”
锐金、厚土二旗的教众大声嚷嚷起来,“那天晚上,就是她治好了峨嵋派!”
光明顶沦陷的那天黎明,金顶佛光成了明教最深切的绝望。
今时今日,皎皎明月光下,天人一般的女子却成了所有人的希望。
峨嵋佛光,昆仑月神。
“明尊庇佑我等!”
痴狂的教徒伏跪在地,叩首不止。
受伤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倾歌播洒了一夜的泉水,才勉强让伤者恢复了元气。她累得厉害,歇了小半日才恢复过来。刘基掐算了几下,皱眉苦思,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倾歌身上。
倾歌揉揉眉心,宽大的紫色衣袖拂过案台。
似乎……不是她?刘基有些头疼。
“常将军。”
倾歌忽然开口,语气中有着不易觉察的虚弱。
“蛮打下去,只会平白消耗体力。宽广的平原上,步兵的确不如骑兵。即便集结了战车,也抵挡不了元兵大批投石机掷出的火团。”
常遇春苦笑。
“何况,元帝是永远杀不尽的。太子、皇子、兄弟、堂兄弟……甚至是皇后、公主,任何一个人出面,都可以重整局面,指挥千万元兵,牢牢守住大都。”
“厚土旗的弟兄们已经来到。一排排沟壑挖下去,非得废了他们的骑兵不可。”徐达咬牙切齿。
倾歌暗赞一声,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将军。
“可众位将军可曾想过,我们的目的是攻城。即便在原野上打败了对方,城池久攻不下,也只能平白拖累了城里百姓的性命——”倾歌微微蹙眉,听声辨人,瞬间飞身出了军帐,抓了个人进来,冷笑道,“汝阳王还真舍得下本钱。瞧你呼吸清浅、脚步轻盈,至少也有二三十年的功力了罢?”
帐中诸将大吃一惊。
军中间谍并不希奇,奇的是对方悄悄派了人过来,光明正大地偷听,自己一方武功稍稍逊色,竟没有一人觉察。
地下的人光头,身着僧袍,却是满脸横肉。倾歌方才已点了他的穴位,教他运不起半分真气来,可那人竟然一跃而起,指掌之间带着呼呼风响,朝倾歌抓来。
“小心!”
常遇春等人齐齐拔刀,却比不得倾歌身法奇诡。不过微微晃了几晃,那人便抓不到她身上。倾歌思忖片刻,暗道:他穴道被封,明显使不出内力,全仗着外家功夫。却不知天下哪一家、哪一门的弟子,尚有这等本事?
不过片刻之间,一柄厚厚的鬼头大刀已经被那人捏成碎片。
“大力金刚指?”倾歌忽然想起俞岱岩、殷梨亭,诧道,“你是西域少林派的人?汝阳王给了西域少林多少好处,你们竟然接二连三地为他拼命?”
倾歌得到的回答是更加凶猛的攻势。
她心下微恼,五指成爪,运足真气,朝对方的上臂狠狠一抓。
九阴白骨爪对上大力金刚指,威力本在伯仲之间。可倾歌沾了身法的便宜,逼得对方连连失手。最后一记兰花拂穴手,直接放倒了对方。
常遇春等人松了口气,才要道谢,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喊道:“众人警戒,鞑子突袭!”
来不及了。
一众将军顺手抄起大刀,出帐上马,冲在兵士们前面。倾歌出了帐子,抬眼望去,北面黑压压的一片,隐约有震天的雷声。可倾歌知道,那雷声不过是万马狂奔造成的假相。
足尖轻点几下,一抹残影掠过重重军营,直往北面而去。
一人倒下。
百人倒下。
千万人倒下。
箭簇交织成密密的网,毫不留情地收割着众人的性命。
一刀下去,身首分离,血色长练飞溅。
倾歌捂着胸口,拼命压抑着呕吐的欲望。
不,绝不可以!
脸色惨白到了极至,心脏也抽搐到了极至。这才是万人屠戮的修罗场,这才是弥漫大地的碧血狼烟!
倾歌翻身上了一匹无主战马,倚天剑已然出鞘。
这是第一次,可绝不是最后一次。
当杀人杀到麻木,也就不会有难受的感觉了。
他日下了十八层地狱,应当忍受永恒的业火焚烧罢?
倾歌弃了战马,飞身掠过重重箭矢。每一支箭、每一根矛、每一把刀,甚至每一个人的肩膀、每一匹马的脊背,都是她的借力点。每借一次力,倚天剑都会带出一串长长血光。
即便永劫,吾亦不悔。
这才是真正的——一将功成万骨枯。
倾歌高高站在树梢上,紫衣透染了点点鲜血,倚天剑上血流成股。
箭簇疯狂地向她聚集,却没有人胆敢接近她十丈之内。倾歌冷冷地望着北方。
昨夜,她是神;今日,她已成魔。
残影掠过如血残阳,一道道高高的木竿应声而断,一面面旗帜迎风倒地。
木竿下方,再没有半个鲜活的生命。
“倚天剑,是倚天剑!”
哭喊声远远荡开,混合着蒙古语的恐吓咒骂。锋锐的长剑砍断了□□、劈开了巨石,万丈霞光之下,紫衣女子提剑而来,眸光幽冷。
你瞧,我已经替你报了仇了。
你瞧,我已经在替很多很多人报仇了。
脚下大地透染鲜血,无数人脑中只剩下了一个词汇:流血漂杵。
那是史书中记载的最最残忍的词汇,却在倚天剑下变成现实。
“周姑娘。”
朱元璋纵马前来,道:“双方损失参半,十天之内不会再来了。你……”
倾歌身子一软,单膝跪地,倚天剑死死撑着她的身子,不让她倒下。
她也不能倒下。
“我知道了。烦请朱兄弟告知张教主一声,倘若他不介意,我要做他手下的将军。”
“峨嵋……”
“不劳诸位挂怀。倘若峨嵋之事无人接掌,我也不敢单独下山,去找张无忌。”也不会让明教重铸倚天剑。
“如此甚好。”
“如此,当是我明教之幸,义军之幸。”
常遇春、徐达跟了过来,浑身浴血,齐齐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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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水。”
白玉般的指头轻轻划过地图上的细线,声音轻柔却不容质疑,“断了他们的水源。”
“可城中百姓……”蓝玉尚在犹豫。
倾歌低头望着身上的铠甲,眸光又冷了几分:“如今不是南宋末年,寻常百姓不会跟他们死耗着。水源一断,城门必开。”
这座城池已经围了三日三夜。
“可是……”
“请相信我,没有人会为暴虐的官兵死守城门。城门一开,立刻炸开土袋,放水。”
河流上游被一袋又一袋沙土堵住,汹涌的河水随时可能冲破脆弱的土堤,倾泻而下。
元兵已经非常虚弱,精神几近崩溃边缘。这种情形下,他们只会更加暴虐。
开城门的,竟是守军。
或者说,是数十年前的守军,一位冒充元兵“守城”的白发老人。
焰火冲天而起,绽放着绚烂的紫光。
“炸!”
元兵终究是残存了几分勇悍的。
城门一开,无数箭簇疾飞出来。攻城的义军如潮水般退却,干涸的河道上聚起了汩汩水流。
渴,很渴。
无数官兵蜂拥而上,抢夺着仅有的水源。弱小的百姓被挤在后边,开了一道又一道城门。
水势渐渐大了起来。
浩浩汤汤,横无涯际。
积攒了数天的上游河水汹涌澎湃,滔天白浪里夹杂着无数惨叫声。
洪水面前,人如蝼蚁。
随着土堤层层炸开,积蓄已久的水流滔滔涌向大海。
这股洪流不过维持了半个时辰,却已足够让无数焦渴的官兵被冲刷到无尽的远方。或许到头来,什么也没剩下。
随后是火攻。
再来便是无数巨大的石块。
势如破竹。
“我们赢了。”
常遇春高高坐在马上,望着东方的霞光:“总算啃下了这块硬骨头。”
蓝玉叹道:“实在难得。”
“听说,峨嵋掌门处事有条不紊,不亚于昔年的郭襄祖师……”韩林儿瞥了一眼持剑伫立的倾歌,“你们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佛曰: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