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武当(1 / 1)
长剑出鞘。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伴着几道血色长练,只一瞬间,元兵们的尸体散乱在地,咽喉间多了一道整齐的伤口。
饮了血的剑牢牢钉在树干上,微微颤抖。
倾歌扶起那女子,轻轻拭去她额上的汗滴。
“怕是……怕是要小产……”
女子面色惨白,下.身淌出大片鲜血。她无意识地护着腹部,大口大口地喘息。
“求你……”
倾歌怔了一怔:“上哪儿去找稳婆?我不会接生。”
她将手掌按在女子背心的灵台穴上,一股温暖的内力就此透了过去。女子的呼吸平缓了些,断断续续地说:“那、那边……”
倾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隐约瞧见了几道炊烟。她朝女子点了点头,也不理会马和剑,揽起女子的腰,足不沾地地朝那处村庄掠去。
尸横遍野。
饶是倾歌素来胆大,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残留的几道炊烟萦绕不去。不久以前,这儿的人正在吃晚饭,却惨遭横祸。
“去找、去找我的婆婆……”
倾歌见那女子支持不了多久,探手进入仙府之内,掬了一捧清泉出来:“先喝口水。”
女子不及询问,张口饮下。一股暖流自喉间滑向腹部,剧痛登时减轻了许多。
倾歌半抱半扶着她,找了间干净的屋子,按照她的指点,在一间小屋子的床底下,找到了一位老妇人。
老妇人听说媳妇获救,又要小产,忙不迭去烧水。倾歌插不上手,只得回去取了自己的马和剑。剑上鲜血仍是淅淅沥沥,她拣了块帕子轻轻擦拭,秀眉微微蹙起。
一日一夜。
蹒跚的老妇人扶着媳妇来见倾歌,跪谢她的大恩大德。幸存的人们陆陆续续从躲藏的地方走了出来,可老妇人的儿子、丈夫,通通失去了性命。
倾歌怒火中烧。
上位者究竟是哪个混蛋,竟敢如此放纵手下人!看来八年前的事情绝非偶然,看来这世界果真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青年女子抱着未足月的儿子,笑得一脸满足:“终究是延续了血脉。”
小男婴脆弱得随时可能失去性命。
可他是一家人的希望。
还有希望。
倾歌一路飞驰,途中经过了不少城镇村庄。平安幸福的地方并非没有,可更多的却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承受着无穷无尽的剥夺,包括对生命的剥夺。
这便是后世的子民么?
她能做些什么?
倾歌伏跪在苍黄的大地上,望着遥远的长安,痛哭失声。
父皇啊父皇,请您告诉女儿,女儿要怎么做,才能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莫敢不从。
倘若她要夺了元帝的江山、杀尽暴虐的上位者,天下从是不从?
倾歌拭干了泪,翻身上马,往武当山的方向疾驰。
“请解剑入山。”
倾歌望着蜿蜒的山道,调整好了情绪,将剑交给了尽职尽责的小道士。
她来得不巧,张三丰正在闭关。
倾歌依着礼节,在张三丰闭关的房间外磕了头,将灭绝师太的亲笔书信交给了宋远桥。
宋远桥看完了信,又递给了俞莲舟,俞莲舟又递给张松溪……兄弟五人看过一轮后,齐齐沉默了片刻,张松溪说道:“一切凭大哥作主。”
宋远桥沉吟半晌,迟疑地开口:“周姑娘……”
“爹!”
二十余岁的青年男子莽莽撞撞地冲进大厅,“爹,三叔他……你是谁?”
“莫冲撞了周姑娘。周姑娘,这是犬子宋青书,你二人小时是见过面的。”宋远桥打了圆场。
倾歌朝宋青书点了点头:“宋少侠好。”
他便是那“玉面孟尝”么?身形挺拔,丰神俊朗,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倒也不负“玉面”之名。
宋青书呆滞了片刻:“啊……原来是芷若妹妹,久违了。”
倾歌皱了皱眉。她讨厌这么亲近的称呼。
“青书不得无礼……周姑娘,犬子被宋某惯坏了,莫理会他就是。好了,你方才说什么?三弟怎么了?”
宋青书这才记起自己来找宋远桥的理由:“今天是五叔、五婶的忌日,三叔他……”
殷梨亭偏过头去,微微红了眼眶。
倾歌觉得,既然是人家家事,还是回避的好,胡乱打听一通,只会惹人厌烦,遂道:“宋大侠且去瞧瞧俞三侠罢,我明日再来取您的回信。”
宋青书欲言又止,目光胶着在倾歌身上,眼底是满满的倾慕。
昔日的小姑娘,竟已这般大了。
云鬓堆叠,白衣胜雪,整个人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清灵脱俗,不沾半点尘世烟火。他跟着宋远桥去看俞岱岩,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怦然心动。
倾歌回了客房,习惯性地打坐练功。峨嵋九阳功脱胎于《九阳真经》,旨在修炼浑厚无比的内功。她练了片刻,只觉得经脉之间似有滚水沸腾,难受得几乎要爆炸开来,不免吓了一跳,赶紧闪身进了仙府,捧起灵泉,大口大口地吞饮。
总算好过了一些。
倾歌微微喘息,出了这一方天地,接着练功。
经脉足足拓宽了一倍。
她早就知道泉水有洗筋伐髓的功效,却不想这一次功效如此明显。经脉拓宽一倍,习武的根骨可就又提高了五成!
是九阳功的关系么?内力积攒得多了,无处发泄,便在泉水的辅助下挤宽了经脉。
“芷若妹妹。”
宋青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倾歌衣袖一拂,卷起一阵风来,生生将门撞开。宋青书吓了一跳,尴尬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火候还是欠了些。倘若张真人出手,必定是衣袖微动,门板已开,半点声息不闻。
倾歌深深吸了口气,告诫自己要有涵养、有气度,不能与他一般见识:“宋少侠,你我素昧平生,不当如此冒犯于我。”
若是在大明宫里,她早就命人将他拖下去掌嘴了,怎容得三番五次地聒噪?
宋青书愕然。
倾歌一字一顿地开口:“你我素无交集,亲昵即为狎戏。宋少侠,请您自重。”
“况且,殷六侠与晓芙师姐有婚姻之约。你矮他一辈,自也矮我一辈。宋少侠,细细算来,你当唤我一声师姑才是。”
宋青书只觉一腔热火被兜头浇熄,也不可能真叫师姑,只得勉强唤了一声“周姑娘”,才让倾歌脸色稍稍好看了些。
宋青书是来叫她吃晚饭的。
倾歌实在不明白,在这男女大防的时代,这位宋少侠为何竟如此大胆。莫非他也是与自己一般,从大唐还魂的不成?
她单独在房里用完了晚饭。
次日一早,宋远桥将封好的书信给了倾歌。一张藤椅被四个小道士合力抬了出来,俞岱岩脸色苍白,四肢软软的摊在藤椅上:“周姑娘,昨日俞三突然发狂,耽搁了姑娘不少时间,俞三在此给姑娘赔罪。”
倾歌吓了一跳:“俞三侠是长辈,哪里有给晚辈赔罪的道理?芷若不过多等了一日,路上脚程快些,当能及时赶回峨嵋山。”
她瞧着俞岱岩的情况不太好。
宋远桥言道:“既是如此,武当就不耽搁姑娘。梨亭,送周姑娘下山。”
殷梨亭应了。
倾歌是峨嵋派的信使,又是灭绝师太的入室弟子。武当派如此礼遇,也是应当。
“我三哥、五哥均折损在魔教手中,晓芙……她也……”殷梨亭说到最后,有些哽咽。
倾歌安静地听着。殷梨亭憋了十多年,太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
“无论如何,师太之请,殷六欣然从命。”
倾歌微怔:“昨日俞三侠突然发狂,为的是张五侠。如此说来……”
她住了口,不知当说些什么才好。
殷梨亭苦笑:“不错。若非那柄屠龙刀,三哥不会被那些贼人捏得碎了手足筋骨,五哥也不会……”
他蓦地住了口,不再说下去。
这件往事,是武当的禁忌。
倾歌瞬间捕捉到了“屠龙刀”三个字。倚天剑在师父手中,可屠龙刀?屠龙刀!
她停了脚步,手心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芷若粗通医理,或可治好俞三侠。”
无论能不能问出屠龙刀的下落,治好武当俞三侠,都是大功一件。
殷梨亭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心中惊喜万分,却又害怕终究是一场空梦。
这件事在武当掀起了轩然大波。
倾歌将一干闲杂人等通通赶了出去,摸了摸俞岱岩的脉。她要做得真实些,就必须煞有介事:“俞三侠,您的伤口已经长好,恐怕需要重新打断,才能续上。”
俞岱岩点点头:“有劳姑娘。”
倾歌将带来的一小坛子桂花酒开了封,劝道:“会有些疼。俞三侠不妨先饮些药酒,睡上一觉,芷若才好动手。”
俞岱岩本想说不用,可又一想江湖中人大多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方,遂就着倾歌的手,慢慢喝掉了那坛酒。
倾歌微微颔首,喀喇几声脆响过后,俞岱岩的手足筋骨被她重新打断。剧烈的疼痛让俞岱岩瞬间脸色惨白,加上桂花酒的后劲,昏睡了过去。
倾歌拉了张椅子坐下,安静地等待结果。
灵泉酿制的桂花酒,当是有奇效的罢?
重塑筋骨的疼痛,绝非常人能够忍耐。
俞岱岩硬生生被痛醒了好几回,每一回都是极力咬牙忍耐,苍白的脸颊上冷汗淋漓。倾歌不忍,推开房门出去,外头早已围了一圈又一圈人。
宋远桥蠕动着唇,似乎想要问些什么,可他终于没有问。
倾歌先开了口:“他太痛了。有没有琴?”
宋远桥没听懂这两句话之间的联系,宋青书抢着接口:“有。我这就去拿。”
琮琮琴音缭绕屋梁,如春风送暖,如流水潺潺。
大司乐说过,音有一万八千种,可生人,可杀人。只有琴,才能奏出心音。
纤长的指尖时急时缓地拨弄着琴弦,穿透了武当山上缭绕的云雾,也安抚了病人紧崩的神经。俞岱岩的神情愈发轻松起来,终于在一曲安眠音过后,沉沉睡去。
倾歌擦了擦汗水,抱着琴出去。这种弹法太耗心力。不过只弹了半个时辰,竟比她练上三日三夜的剑还要累。
“这是峨嵋派最新的修习法门么?”俞莲舟是个武痴,“我听了片刻,竟有不少进境。待三弟醒来之后,我要闭关参悟。”
倾歌双手捧着琴,递给宋青书:“谢谢你的琴。”
莫声谷按捺不住,焦躁地开口:“周姑娘……”
“你们可以进去了。小心些,他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