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故人(1 / 1)
“承蒙周姑娘大恩,救我三弟,我武当上下无以为报,日后但有所求,武当定不敢辞。”宋远桥朝倾歌深深一揖。
倾歌吓了一跳:“宋大侠之礼,芷若实难承受……”
“有何受不得?”莫声谷大大咧咧地揖了一揖,“你算是我六嫂的师妹……唔,也算我的师妹。你我平辈论交,自然……自然……”
他“自然”了半天,也没“自然”出个结果来。
殷梨亭温和地笑笑:“自然不必拘着辈分。周姑娘,此去峨嵋路途遥远,你一个年轻女孩儿,还需谨慎小心才是。”
倾歌谢过殷梨亭,又道:“俞三侠之事,还望武当为芷若保密。倘若有人问起,只说是世外高人医治即可。”
武当诸侠以为她害怕遭人报复,齐声答应。毕竟倾歌只是一个年轻姑娘,倘若碰上伤害俞岱岩的元凶来寻,多半也无法自保。
倾歌称谢,遥遥拜别众人,在解剑岩下取回了剑,绝尘而去。
屠龙刀在明教金毛狮王谢逊手上。
谢逊双目已盲,在一座海外孤岛上度过残生。
除了张翠山、殷素素、张无忌,世上再没有第四个人,能够平安地从那座小岛上回来。
宋青书遥遥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怏怏回山。
“少林、武当、昆仑、崆峒、华山都答应了,看来这回进攻光明顶一事,实乃众望所归。”灭绝师太有些得意,轻咳一声,板着面孔,点了二十位亲传弟子,“你等速速收拾行囊,三日后北上。”
众弟子齐声应了,各自回去收拾行囊。丁敏君抢先几步,追上了倾歌:“周师妹留步。”
倾歌停下脚步等她,有些诧异:“丁师姐可有要事?”
丁敏君眼神四下乱瞟,不自觉地绞着指头:“啊……没事。此役艰险万分,却又是大功一件,师妹是师父最宠爱的弟子,应当尽心尽力才是啊。”
“多谢师姐关怀,小妹省得。”
丁敏君望着倾歌远去的背影,冷笑一声。
尽心尽力吧,最好和静玄一同死在光明顶上,永远也别回来,也别与她争夺峨嵋掌门之位。
一众峨嵋弟子在黄土大道上疾驰,翻卷起漫天尘土。
灭绝师太的马儿忽然高昂起头,后退了几步。她勒定了马,皱起眉头,打量着散落一地的小物件。
件件精巧至极。
丁敏君翻身下马,好奇地捡起一个长圆形的小东西,上头开了六个小孔:“这是什么?模样好生奇怪。”
倾歌下意识地接口:“是埙。”
灭绝师太多看了她一眼,众位弟子窃窃私语,大多是在议论着那奇怪的圆东西。
倾歌马鞭一卷,也取了一个埙过来,用帕子细细擦净了,小心地收在包袱里。
丁敏君嫌弃地扔了手上的埙:“什么脏东西。周师妹,可别捡了不干净的东西回去。”
灭绝师太的声音低低响起:“走。”
夜。月圆。
峨嵋众弟子砌土为灶,简单地用了晚饭。前半夜是倾歌与静空、静照当值,趁着众人还未入睡,倾歌到河边洗净了埙,放到唇边,轻轻吹响。
古老的调子携带着六千年的风云变幻,沉淀在一曲宫廷乐之中。
不错,除了宫廷乐师之外,世上极少有人会吹埙。倾歌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学了这一套曲子。
“很苍凉的曲子。”静空走到倾歌身边,低声问道,“叫什么名字?”
倾歌放下埙,叹息一声:“它唤做《涿鹿》。”
静空忽然发现,倾歌的帕子上绣了一朵大红牡丹,以金丝线镶边,极尽奢靡。
“你懂的真多。”静空诚心诚意地感叹。
倾歌道一声谬赞,低垂了眼帘,长长羽睫投下整齐的扇形阴影。
她懂得并不多,只不过,埙在宫廷乐中极为常见而已。
江湖女儿,离皇城太远太远了啊。
倾歌把玩着埙,望着面前忽明忽暗的火光,将声音压得极低:“静空师姐,你可知道师父为何要联合五大门派,围攻光明顶?只是为了晓芙师姐么?”
静空摇摇头,往众弟子熟睡的帐篷里望了一眼,亦压低了声音:“师父是觉得,魔教中人行事诡异怪僻,其间亦不乏穷凶极恶之徒,所以才……实际上,魔教亦称明教;世间反元的义军,大多是明教教徒。”
倾歌大吃一惊:“那师父……”
“噤声。”静空伸出一根指头压在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又过了好一会,才接着说:“明教教众虽是义军,可明教自教主杨逍以下,四大法王、五散人、五行旗主……咳,我只听说过,四大法王之一的青翼蝠王,生平以吸人鲜血为乐,不知将多少活人变成了干尸;金毛狮王无恶不作,以杀人为乐,师父的亲生哥哥,便丧命在此人的混元霹雳掌下。”
倾歌打了个激灵。
“明教义军,大多是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坛主、香主,武艺低微,却大多有着一腔热血。是了,传言中有一支白莲教,却不知是明教旁支还是死对头,横竖也反元便是了。”
“况且义军军纪散漫,数十年来无一建树,魔教的大魔头们只知内斗,杨逍更是个自诩风流、实则下流的□□。”静空大约是想到了纪晓芙,长吁短叹。
倾歌听闻“自诩风流、实则下流”八字,不禁莞尔。
想想也是,宋元年间,男女大防看得极重。即便是以豪爽著称的江湖儿女,也得乖乖三媒六聘,行足礼数,将新娘子迎娶过门,才能行周公之礼。殷梨亭是个十足的君子,怎奈何杨逍……咳。
她不是纪晓芙,不能妄下断语。
“所以啊,师父‘疾恶如仇’了一回。”静空续道。
倾歌扑哧一笑,顷刻之间想到了许多。譬如反元,譬如义军。
“嚷嚷些什么?”丁敏君神色不善地走过来,“当换班了。芷若,莫要打扰了师父休息。”
实际上,丁敏君才是最大声的那一个。
静玄、静虚跟在丁敏君身后,齐齐皱眉。
次日一早。
灭绝师太远远望见遍地黄沙,竟然松了口气,吩咐道:“敏君、芷若,你二人去买些干粮,切记速去速回,为师在前边的一线峡等着你们。”
两人齐齐称是,携带着马匹、银两,一同离开。
“我们分开去买。”丁敏君一离开众人视线,就迫不及待地说道。
倾歌应道:“但凭师姐吩咐。”
她也想添置些小物件。将来一场接一场的恶战,必定有姐妹伤亡。她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能见死不救。
救人的前提是,不能将底牌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倾歌买齐了东西,忽然听见一声又尖又利的呼哨,隐约是丁敏君的声音,便依照峨嵋派里的约定,清啸作答。丁敏君的啸声愈发尖利起来,有些中气不足的征兆。
莫非是遇到了危险?
倾歌虽不喜欢丁敏君,可她们毕竟一道出行。无论哪一个人受了伤,都无法向灭绝师太交代。
她提了一口气,足不沾地,朝着丁敏君的方向掠去。
丁敏君的右手漆黑如墨,明显是中了剧毒。旁边一名容颜丑陋的少女张扬地笑着,又有一名长须男子瘫坐在地,显然双腿已折。
倾歌不及细想,取出峨嵋派的解毒丸,喂丁敏君吃下。
丁敏君瞧那少女的眼神很是怨毒:“是她!芷若师妹……”
“喂,你来了帮手啦?”陋颜少女很不在乎。
倾歌莫名其妙地与那少女交上了手。
陋颜少女的招式并不高明,可指掌之间隐约带着一股黑气。倾歌从未见过这等功夫,猜测她指尖含有剧毒,所以丁敏君才着了她的道。她又不愿胡乱伤人,故而躲闪得多、还手得少。
一时间两人交换了上百招,四周行人纷纷闪避。丁敏君神色有些不善,她可是不满三招就败落了的。
断了腿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瞧着倾歌,瞧得她心烦意乱。
倾歌甚至感觉到,那男子的眼神里透着热切,一种见到故人的热切。
方才丁敏君唤了自己好几声“芷若”,莫非是周芷若的故人?
倾歌微微分神,陋颜少女的食指已经狠狠戳在了她的手腕上。倾歌大吃一惊,长剑出鞘,砰地一声,打在陋颜少女的指套上,隔断了陋颜少女的下一次攻击。先前她一直在用剑鞘与对方过招。
丁敏君神色很是奇怪。似乎是好过了些,又似乎更加难堪:“我们走!”
待见了灭绝师太,丁敏君抢先将今日的事情添油加醋了一番,委屈地伸出又黑又肿的手:“师父,您可要替徒儿出气!”
倾歌将干粮交给静玄,看了看自己微微发黑的手,安静地站在一旁。
灭绝师太抽出静玄的配剑,在丁敏君、倾歌二人的五指指尖划了一道。倾歌疼得指尖一颤,再一看丁敏君,她死命咬着牙,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忍着些。”
灭绝师太双掌拍出,打在两位弟子身上,替她们逼出了毒,又命静玄喂了她们解毒丹药,才沉声说道:“胆敢伤我峨嵋弟子,简直是反了天了。敏君、芷若,你们说,那两人是什么模样、现在在哪儿?”
“师父……”
“师父,那女子奇丑无比,拖着另一个丑八怪赶路。此时大约出城了罢。冒犯了峨嵋派的人,哪能不赶紧逃命?”
丁敏君一席话说得灭绝师太很是受用。灭绝师太特地吩咐下去,留心那一男一女。果然没过半日,她们便在路上碰上了那两人。
灭绝师太突发奇想,要带着他们上路。
倾歌忽然觉得,即便是年长如师父,也有不靠谱的时候。她们是去打架,又不是踏青,平白带着两个外人做甚?
晚间时,那瞧不清面容的男子接过馒头,低声对倾歌说道:“汉水舟中喂饭之德,永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