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第五十二章(已全)(1 / 1)
不大对劲,不,是很不对劲。
……
她从背包取出草帽,黄绿色帽檐渐而和四周草木融为一色,借着天然屏障,她悄然隐入高至人肩的灌木丛。
这时候太阳正落山,她在指定的林子里转了一圈,深秋好时节,林子里能找出好些果子来。颇满意地打道回家,不想一向寂静的山林忽然让她慎得慌……有人跟踪她?
这要放在往常,山上来个足迹很稀松平常,猎户还是樵夫都不奇怪,可是。她皱着眉,下意识屏住呼吸。可是不该是这个时候。秋高气爽时分,山上野果飘香的外衣下掩藏着致命的危险——野兽频繁出没。除了野兽,不会有丁点人的踪迹。
一旦这个时候她就被韩楚限定活动范围,他在那片林子埋了雷,仔细教她出入林子的步法,有时候尤其深夜,她和他在林子边角处的小屋里能听到惊爆声,然后是兽渐而远去的痛怒低鸣。
所以今天的侵入者能逃出野兽的巨口,甚至聪明地跟着她走步避免踩中雷,不是已经对她和韩楚的情况了若指掌,就是野外求生技能太好的人。不论哪一种可能,唯一的讯号就是,她和韩楚危险了。
冷静冷静。她睁圆了眼,运用十二分的目力和耳力等待那个人走近,等了很久却不见他(她)有所举动。阿亚马上想到林子和小屋之间几十条不同路线,和侵入者之间久久僵持不下之后果断地选择一条,几乎是夺路而逃回到小屋。
这条路线暴露点更高,脱离埋雷区,却直通小屋背面,也是小屋里的韩楚望远镜下防范范围内的区域。她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回到那里,或许他们无可避免一场搏斗,但是先回到小屋,韩楚一定知道怎么做。
死亡能勾起一个人最陌生也是最恐慌的逃离,在这样的时刻,那个人是这样以坚不可摧的形象存在在她的脑中心房。
像是被这种认知震惊,阿亚在眼前的简易小屋停下脚步,喘息未歇,怔怔看着紧闭的门扉。……她已经,开始依赖他了么?
韩楚不在小屋,等她发现这点心里只觉“咯噔”一下。她到了阁楼上,抬眼从窗户看出去,门口有一围粗糙却坚实的篱笆墙,牵牛花藤缠绕其上,秋风中轻微摇曳。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她目不转睛观察。盯得久了,眼睛因为过于专注生出刺痛的泪意,她抹一把眼睛,掌心就湿了。……他在哪里?怎么还不回家?……
如此这种临危时刻并不是第一次,阿亚心里惶恐难安,却一次接一次逼着自己习惯。几个月的奔波几乎耗尽她的精力和胆力,好不容易在这一隅几近与世隔绝的地方过了一阵安生日子,今天要到尽头了吗?
当那个身影由远及近,直到驻足在小屋篱笆墙外,阿亚因为愈见清晰的视线张口怔立。她手中还握着半丈长的木棍,企图在危险到来之前徒劳抵抗,却太过惊讶从手中松懈掉落下来。她看到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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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是呆了吗?”那人伸手在她眼睛前挥几下。
他一身尘土味,身体裹在厚实的运动服中,捂得脖颈到耳根红透了。看着这个明明几个月前就该飞到加拿大的人,她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
王赟被她开门时满脸惊异的样子逗到了,但他只是扶正她的肩膀,眼睛留心小屋四周的情况,却是对着她说。
“小霏霏,”他说,“咱先别十万个为什么拷问,你只要回答我个问题就好。”
“……什么?”阿亚仍然醒不过来,对着他带有阳光色泽的笑容,这么久以来的时光恍如白驹过隙,没有追杀,没有亡命天涯,他还是教室里笑容可掬快意生活的高干少爷。
可是他说。“我来带你走,这种鬼地方不能活人的,答应吗?给句准话。”
“王赟?”肩膀上的重量恰到好处,给她最真实的梦境,这个人跋山涉水,推了出国机会来到她眼前?
王赟仔细看她的表情,眉头微蹙,“那么我换个问题,这种隔绝外界的原始日子你能过多久?……时时暴露在枪口下的危险,你又能面对多久?”
捶在体侧的手轻轻攥紧,她试着笑一下,对上他正经到严肃的面容:“王赟,你是疯了,这么危险……你怎么查探到我们线索的?”
这个问题不该浪费时间解释,王赟任由两手将她带进怀里,两个多月以来的路途再艰难,有这个拥抱就好。
“吓到了吗,别动小霏霏,就让我揩一次油,”他紧紧贴着她的侧脸,“他不让你离开是不是,他要这样禁锢你一辈子,是不是?可是我既然来了,总会想办法把你带走的,敲晕你也好。”
口鼻闷窒在他胸前,阿亚唯一能活动的是眼睛,那双眼里倒映出太坚定的王赟。
她听到自己沉入谷底的叹息,跟着他走,开始另一场逃亡?不不。
没给她太多时间犹豫,王赟看看夕照,拉紧她的手:“趁着他回来前赶紧走,他出远门打猎了是吗。”
还是挣脱出他的怀抱,阿亚缓一口气:“我说王赟,在他来之前你就下山吧,以后除非我死,不然再别这样傻乎乎冒险。……逃到哪里才是真正的解脱?”
“我们离开中国,去加拿大,去美国,都可以。”总有姓韩的触角到达不了的地方,更何况那人现在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江。
“别耽误时间了王赟!别让他发现你,你现在就走,必须马上回去。”
“不可能,要走一起走。”
王赟和阿亚是面对着小屋的,所以当背后某种重物曳地拖动的声音渐渐渐渐地,由模糊至清晰,两人不约而同僵硬了脊背。
回身,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永远光华灼人的容颜,当他将带回来地猎物扔至地上,抬眼对上他们的时候甚至是笑的。
“这是在演戏?深情戏码啊,是不?……我是不是该鼓鼓掌,应个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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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除任何其他元素,她不得不承认韩楚一直有种迷人的音质,不属于高音也非低音的声线,近乎清丽了。可是这刻,她的所有感知像是慢一拍地,逐渐汇聚到他身上。
完了,她想。王赟完了。
韩楚似是叹息一声,他确认般地朝王赟点头:“你还是来了,处心积虑已久啊,是那枚贝壳,是不是?”
王赟紧紧咬着牙线,不敢放松丝毫,似乎一放松丢失的就是生命,抑或尊严。
背在右肩的□□取下来换到左手,韩楚侧头朝阿亚:“你进屋一会,把这两只野兔带进去顺便剖膛了。”
她没有迈动一分。
她当然不能离开,长竿□□的枪口像即将吞噬王赟的洞黑墓穴,太黑了,她禁不住有些发抖寒颤。
“韩楚,你要冷静……他是想让我跟他走,但我不答应。我不答应你听到了吗?……如果你怕他泄露行踪,那么割了他舌头轰他下山。”脑袋快速运转,她需要更多说服他的理由,“让警察发现我们行踪只会牵连我,他不会做这种伤害我的事,他王赟就是这么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
话音落下,两个男人脸上的表情都有瞬间的震惊。王赟扯动嘴角开始笑起来。
“你看看,你把她都逼成什么样了,跟着你躲避枪林弹雨,过原始人的生活,再正常的人和你一起,还能正常么?”
“嗯?”韩楚淡淡的,没什么表情,“那你说说,哪里不正常了。她陪了我二十几年,我呢,我是陪她一辈子的人,我打猎她采果子,这里空气干净新鲜,一切都很好。”
他微微蹙起眉,食指扣在枪管上,“可是你想来打破,你几次三番想把她从我身边带走,我说,你不嫌累?”
阿亚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她紧紧绞着心弦,就怕哪一秒钟他们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可是生死对决的那两个人,不论哪一个却都比她冷静,她甚至看到王赟轻笑着暗骂了一句。
“喂,小子,你知道你和我不同的地方在哪里么——你知不知道有种行为我们叫它强加意愿?你确定她愿意跟着你在荒山野林吗?你问过她吗。你那是叫她慢性自杀!”
这话不好听了,韩楚牢牢盯着他,枪管上手指不自觉收紧发力。
当然,他没做成什么。当食指扣动比起□□稍显重的扳机,阿亚冲了过来,像个小英雄一样撞了他一个趔趄。
她紧紧拽住他的衣角,太过削瘦的手背上青筋毕现。
“别开枪……求你……放过他让他走……”
除了恳求请求,她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才能打消王赟对他的威胁性,僵持不久,然后蓦地,她的拽住对方衣角的手落到他手中。
“求我是么?那好,你跟我进屋。他走。”
是怎么跟着他离开院子转而进到小屋的,她记不大请,门被用力关上,他转身面对她。
无数次的对视,从未有像这次一般认真到给人深刻的错觉,她承受不住,不得不别开眼。唇上些微干渴刺痛,似乎龟裂了。
她舔一舔唇,期望来一场缓和氛围的谈话,第一个音符还没冒出来就被人堵住。
没有情/欲,没有深入的一个吻。安静得恍如一片坠地鸿羽。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轻轻说:“告诉我,你是谁。”
“……”
不回答啊。他闭着眼睛没有睁开,独自静静感受她的气息。
“你是莫霏,和我纠缠了这么些年的人,我的莫莫。”有点肉麻,一说完他就忍不住笑了。
说不清为什么,她觉得很难过,为他也为自己。她是谁,莫莫还是阿亚?……可是又有多大的区别。反反复复,跌转轮回,她总和他纠缠一起的。这算是可悲还是欣慰?
所以她也学他闭上眼睛,不去想外面那个人是否安全离开,不去想或许更好。她感叹般地,长出一口气,“韩楚……”
这句叫唤还是放在了心底,一时之间,她难以理清如今这份沉甸甸的心情的根由。
“莫莫,我一直没去问你,当作不问就不用知道,不用面对,但是那样总是掩耳盗铃了。”他睁开眼睛视线落到她脸上,“其实我也想知道,和我一起在这里过这种生活,你是不是并不愿意的?”
等了很久等不到回答,他松开怀抱,拍拍她的肩。
“没什么沉重的,我只不过在放你走之前骗一些甜言蜜语,可惜满足不了啊。”他背对她,来到窗户口往外看,“你和他现在下山应该能赶在天黑透之前走出去,今天天气晴好。”
她猛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你在说什么?……下山?”
“是啊,下山。那个人能利用贝壳里小型的追踪器追到我们的踪迹,也是下了些功夫的,你跟着他出去后直接出国,别滞留国内。”
门这时候被敲响,屋内却陷入冗长沉默。等到敲门声越来越激烈甚至带上捶打声,韩楚摊开近旁一张躺椅,懒懒躺上去。“你不去开门么?”
门外自然是王赟,他还是太过担心韩楚是不是会对她不利,当门被人打开,他对上她神似恍惚的脸。
想到某种可能性,王赟试探着问,“我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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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屋完全陷入黑暗的时候,窗外几抹清辉肆无忌惮越棂而入,一阵晚风过,是树影斑驳又小心的摇晃。
躺椅上的人直到睡饱睡足了,舒展双臂慢慢慢慢地,伸了懒腰。肚腹发出咕噜的声音,他摸摸肚皮,饿了啊。饿了就填饱自己。
他赤脚走到在黑暗与月影的交界处,墙壁上挂着一袋不那么新鲜的果子,红彤彤的,属于秋天的果实。
塞一枚到嘴里,酸酸甜甜,类似番茄的味道。胃里很快泛酸,他几乎要张口吐出来,这是他最忌讳的味。
然而直到吃完一整个果子,他吃得一丝不落,吃到最后表情越发放松欢愉。
没什么的。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不用再时时担心她随着他面临各种困境和危机,这样他睡得更安稳,对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