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五十三章(1 / 1)
机场候机厅是见惯别离的地方,过往人群步履匆匆,有司空见惯的眼泪和拥抱。也有人高举纸牌,深色记号笔上书即将迎接的来客,望向前方的视线莹莹带光。
然而不管离别还是重逢,这些与王赟无关,此刻他看着坐在他身边等候登机的莫霏,几乎克制不住雀跃。是的,莫霏。他和韩楚在这一点上是一致的,不希望她抛去过往一切,不愿她是阿亚。
他们从那个地方出来直接奔赴机场,王赟在此前做好一切准备,定好了去温哥华的航班却不知道能不能带走她。正因为当时的不确定,现在才能欢愉到胸腔发热。
他拍一下莫霏戴上宽边帽的头,尽力克制自己的声音,“再过一会,再过会儿上了飞机就万事落定了。”喃喃自语也是讲给她听。
莫霏这时候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给了她太多救赎的人,他的运动服脱下来,换上简单黑T,扒拉几下头发就是能让人多看几眼的青年。王赟正想说什么,接触到莫霏一瞬不瞬的目光怔愣一下,言语和眼神同时融于无声。周围的热闹像是隔绝在外,他们两人就是身在奇怪气圈里的旅人,隔了会,还是莫霏笑着打破这阵来得莫名的气氛。
“王赟,我是记得以前的,一开始你明明很不待见我。”
“谁?我?”他摊手,“我对女性一向温柔,不待见你,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能说的多着哩,莫霏没去回忆琐碎,只是伸出右手盖在他的左手背上。
“有句话我对你不是第一次说,可是不得不再说一次。”她垂着眼睫,脸容恬淡静好。
他被她郑重的口吻引得挺直了脊背,却忍不住贫嘴,“说什么啊,谢谢你对不起什么的就俗了,以身相许倒可以考虑。”
以身相许啊……莫霏咽回那句即将出口的三个字,叹口气:“在你面前我越来越抬不起头,你知道我所有不光彩的事,可是你懂得怎么抓分寸,什么程度才能让我不至于自惭形秽又脱离不开你的帮助……王赟,你其实很聪明。”
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夸他,王赟高高扬起嘴角,“真不容易,把戏被你看穿了,其实你说得对,大一那会刚见到你我就觉得这姑娘不简单,够麻烦够犀利,一早避得远远的。”
“于是后来呢?”她也笑,盖在他手背上的手正待收回来,被他反握在掌心。
他使了些力道,让她挣不开,眼睛透过眼前的她像是看到曾经初见后的莫霏。
“也没什么说的……”他从回忆退出来,耸肩,“越不想在意反而越容易在意,这个道理你懂的。”
或许他说得对,过去事譬如昨日死,她不该问起那些事,所以她指着不远处。
“那是你的家人吧,来送机了。”
隔着一批人数众多的泰国旅游团,一位倩影优雅的中年妇人正急急朝他们这边看,身旁有表情和穿戴一般一丝不苟的西装青年,这位印象中没有过多交流的兄长也来送他一程了?王赟有些诧异,转瞬就看到兄长对母亲淡漠到公事公办的神色,禁不住扯出一朵凉薄的笑。
生活了数十年的家不正是衍生了数张扑克脸的办公地点,他从此眼不见为净了,母亲呢?想到这里,他摇晃一下手中握着的莫霏的手。
“陪我去告别母亲大人吧。无论怎么样,我还是想带你走。”母亲会理解他的选择,他确信这点。虽然在兄长眼皮底子下带莫霏一起出国这事情有些悬乎,但是老天给了他这个机会为自己争取一次,怎么舍得错过。
莫霏随着他从椅子上站起身,看到王赟脸上难得染上忧色,她朝王母的方向看一眼,长长呼出一口气。
“……我说,你忽然投怀送抱是怎么了?”王赟猝不及防被吃豆腐,好笑地拍拍她的肩,虽说他完全不介意她多吃几次,可是这样一动不动抱着他……
“莫霏?”他表示疑惑,心中刚刚落实不久的完满如一张黏坠雨露的网,沉甸甸的,朝他张着洞黑的口。
终于,他听到胸口处她的声音。
“对不起,王赟,加拿大还是你一个人去。”
她的眼垂着看不到表情,收回拥抱的手,下一秒抬头已经阳光满面。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王少……再见。”
“告别?你说你来,只是为了告别?”他的神情僵硬到了极点,惊诧到最后怒极反笑,“你还是不想离开他吧,啊?现在是和我们闹着玩儿呢?”
除了对不起还能说什么,话语又能挽回些什么?莫霏有些艰难地择字捡字。
“有些早就存在的羁绊还没解开,我好像做不到就这么走……所以王少,对不起。”
前方是愈走愈近的家人,王赟怔怔盯着莫霏,眉头拧出深深的山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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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空山是真的空,雨丝浸润后阳光下显出几抹明艳的色彩,正适合赏景。
韩楚一个人在空山小屋前看夕阳日落,平静又出神。自有记忆以来,他从未这么肆意放空思绪,什么都不想,不去预测,也不去回忆。
秋风掠过的时候捎来几片新鲜的树叶,他拿在指尖把玩,认真看它们的每一寸文理。纵横分明,旁支越多,却敌不过总线的牵引,固定得很。
那么,他更没有理由去后悔一些事不是么。自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能保命,她能被一个不错的人安全保护着出国,真好,真好不是么。
然而记忆匣子一经打开就是她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没有一秒钟多余的思考,迅速得似是逃难。从来都是她在逃,他在追,现在终于算是放手了,他该轻松,不是么。
有人说当你觉得自己的感知能力下降,那么你不是病了,就是老了。所以当他定定地看着夕阳看到没有时间界限的时候,那阵细微的脚步声直到很久才进入他感知的世界。
他从窗口望下去,院子外的篱笆正缓缓打开,有人进来了。
那人不高的个子,头上一顶并不适宜的宽边鸭舌帽,像是每次摘野果回来一样,习惯性把篱笆上的牵牛花枯叶摘一摘。
夕阳连同火烧云消失在天边的一刻,他倚在木质小屋并不明亮的窗口,那人在院子里抬了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
这真他妈的。韩楚笑。
眼眶里的世界是湿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