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三十二章(1 / 1)
又是一段静默,然后莫霏听到王赟叹气,他不再纠缠原先的话题,笑着问:“你房间里看得到月亮吗?”
而像是经过一场战役的她仍在怔愣中,不禁抬头往窗口看,窗帘挡住一半夜色,她走过去拉开帘子,将两扇窗都打开。小城的夜空因为新年彻夜烟火轰鸣,她按着王赟的话抬高了头,果然发现绚烂烟火之上,一轮明月高高在上,清冷地俯瞰人世。
不知谁先说出那四个字,倾城之恋,两人都笑了。她知道他回忆起了大一时系里的文艺汇演,他们班演出的正是这出剧。属于范柳原和白流苏的月亮。
“我们班拿了一等,老班特开心。”莫霏感慨。
“那时系里抠得要命,你硬是施展手段,力挽狂澜,让系办同意出资道具和服装。我嘴上鄙视你的笼络功夫,心里却佩服得要命。”过往的话匣子一经打开,王赟有些收不住。
她咯咯笑出声,对着空气点头,那时的莫霏几乎无所不能,没有办不到的事,八面玲珑得紧,浑身斗志。
却笑出眼泪来。
现在呢,那么现在呢。这个因为在意一个人就失了方寸患得患失的人呢,还是她么……
看不到的地方,不甚明亮的卫生间内,门把手以肉眼看不见的力度被人握在手里,那个人一手抓门,视线钉在木质地板上,眼神深不见底。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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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以顺时针方向行走,经过大段大段间歇性空白的记忆点,终是朝铺好的终点抵达。
2月25日,新年正月初八,大三生莫霏带上随身行李,辗转一番回到云大生活区女生宿舍。
校外租住的房子是不能再续租了,能减少一笔开销都是好的,尽管一进寝室大门就意味面对几位与之不对盘的室友。从不甚友好到形同陌路,这种转变倒是她求之不得的。
然而几人破天荒对她来了兴趣,眼珠滴溜溜直往她身上转,背过身去和同伴极有默契地挤眉弄眼。莫霏翻出新学期报到所需的材料,没有理会她们明显挑衅的举动。
思绪有一瞬的凝滞,一天前小P身穿嫁衣的影像又开始冒头,水红色纱绢,正红门帘布景,喜庆的传统婚礼。莫霏只身参加的婚礼,看着曾经的叛逆少女一步步走向朱青成为人妻,接受众人祝福,她由衷高兴,心里刚升起一个“如果”,马上又被理智吞没殆尽。
那样的仪式,她和小楚都不奢求的。所以即使丁点遗憾也不算什么。
唏嘘之余,耳边飘忽而过的字句被她捕捉到。
“变态。”
鄙夷嫌恶到极点的语气,东北女背朝莫霏,在几米之外的个人空间和室友围圈坐着。尽管不曾指名道姓,众人的眼神分明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莫霏眼风一扫就要回敬,她倒不知自己什么变态行径惹到这几个一年未见的人。手机这时候喧闹起来,她压下火气先接了电话,是班主任老师。
“莫霏,你现在人在哪里?”
班主任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沉重感,她怀疑他是否假期综合症来着,边亮起笑容向他送新年祝福,一边拿了材料出门去系办报到。班主任听说她正赶过去,只催促一声,没多话。
以往为了公事经常跑的系办公室,今天显出一些反常,自打她进门室内各人仿佛不约而同停了手中事务,打量的眼神各异。莫霏在静得蹊跷的氛围中走到班主任的办公桌前,心里越发琢磨不透。
“嗯,来啦。”他从一堆文件中抬头,像是刚看到站到跟前的她,摘下细金丝边眼镜放在一边,“来,椅子在这儿,坐下说吧。”
“老班,您找我有什么事吗……?”莫霏小心看他的表情,却一时看不出所以然来。
年逾不惑的老班有一会没作声,眉心微皱凝成一个“川”字,盯了桌面沉默许久,直等到莫霏快进入焦躁,抬手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档案,指着上面的单人照片问她:“这个人是谁?”
一瞬的惊诧,她愈加摸不着头脑,“这是我弟弟啊,莫韩楚。”
像是证实了什么,办公室内传出一阵低微却清晰的啧声,老班将同事的表情看在眼里,视线回到莫霏身上,脸上的凝重再也收不住,敛容怒道:“亏你还知道你们的关系,真是……荒唐!”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霏的心提到嗓子眼,心底蒸腾而出的巨大惊恐迅速笼罩全身。老班却没有给她太多时间去猜测,从桌上台式机子中调出某个页面,让她看清她究竟是做了件什么荒唐事。
视线触到屏幕的瞬间,她就如同案板上失了空气和性命的鱼,不能移动一分。唯有一双眼睛是活的,过于清晰的画面叠加文字,几乎刺穿瞳孔。
云大BBS深蓝色的页面中,一张张捕捉精准暴光充分的照片横呈其上,主角是同两个人。昏暗的电影院,角落旁若无人的接吻,女生双手紧紧攀附男生脖子,身子稍稍分开一些,却愈加使得亲吻的容貌分毫毕现,包括唇齿相贴间显得淫/靡的津/液。还有街角的牵手,人群后隐秘的拥抱。
不过是恋人间稍显亲昵的取照,论坛上几排加粗的红色字体让一切蒙上羞耻的印迹。注定逃不过那两个字的轰击,她和他,还是遇上被人用夸张且猛烈的字词厌弃指责的一天。
“……我……”连出声都成了艰涩,还能怎么解释,说他们根本不是什么血亲,原本不存在乱/伦?用来澄清的真实是她守护了多年的秘密,面对办公室内诸多惊叹和鄙薄的表情,她咬紧牙关,还是选择沉默。
为什么会被抓拍?是谁有心跟踪他们,又在校园BBS上兴风作浪?太多的疑云随之而来,莫霏不及细思,老班低沉的嗓音像一把把刀子,剐在心口的位置。
“你该知道云大从来治风严谨,不仅严格要求个人作风,更以维护百年校风校貌为荣,严禁一切抹黑学校形象的行为。几年前因为一个学生和教师发生恋情,云大除了退学和解聘不作第二处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又值迎新生树新风的关口,莫霏,你说说,学校会怎么做?”
莫霏低着头,指尖掐入掌心,说不出一句话。耳朵却下意识不放过室内一丝一毫的动静,从不同的口中倾吐出的轻微字句并无太大起伏,却让她霎时白了脸孔。
“和弟弟做出这种事情来,神经不大正常吧。”
“听说父母都不在了,没人管教,估摸不知道什么叫人要脸树要皮了。”
老班把她的无措和苍白看在眼里,盯紧她,低声提醒,“我再问你一次,这个人不是你弟弟,只是长得像,是不是?”
他不是她弟弟,只是长得像……他不是小楚?
呼吸顿时凝滞。是啊,只要声称是另一个人,澄清不过是有人诬陷,就能先度过目前的难关了啊。
“我最厌恶的就是你拿得起放得下的样子。”蓦地,脑海跳出他愤恨的脸,似乎跳脱出记忆,在上空睁着清幽的双眼看着她。
那样的视线下,她握紧双拳,忽然就脱口而出:“不,他是我弟弟,他是莫韩楚。”
是他,只是他。没有别人。
万籁俱静。
静默中不知是老班沉痛深幽的目光,还是其他人的嘘声,莫霏知道她的学业生涯已到尽头。
不是胆小如鼠到恐慌,也并非无从接受校园内四处投射过来的热辣视线,她躲在这丛秘密的巢穴中只是难过,一边难过一边留恋最后一丝校园的气息。
手机被人一次又一次呼叫,那是个不懂放弃的人,莫霏暗叹一声,按下接听键。除去劈头盖脸的一阵询问和安慰,王赟的情绪似乎比她更糟,一声慰问后紧跟着就是一句脏话,不带重样的。
“你他妈告诉我你和你内宝贝弟弟哪里弄出这么多照片来?丢人还是丢脸的我就不说了,我就奇了怪了,靠,那次明明处理好了怎么这两天又给冒出来?谁他娘和你有天大的过节要这么整你!”
她一下子拧眉,“你说什么?你是说……原本有人整出来,你帮我处理掉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年三十。哼,好日子。”
所以除夕夜的电话,他才会那么反常。而她总不知道有人为她默默处理了这么些烦心的事。
莫霏握紧手机,抿着嘴,许久艰难出声:“谢谢你……对不起。”
“呸,什么谢谢对不起的,见外。”他在那头静默一会,问道,“学校这里有些麻烦,估计要过段时间才能避过风头,要不你请假回家躲几天去。”
自然还不知道学校当机立断勒令她退学的消息。
站起身就触到扑洒满身的阳光,莫霏终于露出笑意,“是啊,回家。”
失去容身二十年的庇护所,转眼连学业都无法再继续,她的人生似乎搅进一个无力至极的怪圈。可是幸好,她还有小楚啊。
那个怎么也不会放开她的人,这一刻成为她仅有的依存。她的世界再穷途末路,她也永远不会一无所有啊。
“是我。”声音经由无线信号,走至那个人的耳朵里。
“嗯。”
“你在哪?……”拼了命克制也止不住的哽咽。
“大房子。”
“大房子是吧……好,你等我。”
淹没中捉住唯一的浮木,真空的世界才有了空气。她奔走的速度超出极限,就像乳燕总会归巢,北极牵引着磁针的方向,她急切地想要第一时间靠近失去一切也不会失去的那个人。甚至忘记去疑惑他出现在早就抵押的大房子这个事实本应过于奇怪。
当她终于出现在视线内,以落魄又弱小得可怜的姿态,院子当中的少年抬眸迎上她尤带湿意的泪眼,金色光线下,明丽到晃眼的容颜不经意镀上一层美到极致的危险。他朝她牵动嘴角,勾出最动人的微笑。
“GAME OVER,莫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