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章(1 / 1)
“莫莫。来我身边。”
少年一时低柔的声音自耳畔传来,带着明晃晃的笑意,笑容落在我眼中,看不分明。
我兀自调整好睡姿,面无表情仰躺,面无表情头望天花板,我不能让他看到我最不善应付的无措。我需要一些时间整理思绪,或许等等,我就想到催生事情发生的合理性和偶然性的因由。
可是没有。我装满浆糊的脑子前所未有的迟钝,肿胀的双唇却在微微刺痛,我无意识抬手轻触,温烫的热度提醒着刚才发生的狗血的一切。不是梦,不是幻觉,这个称之为吻的事物,它真真实实发生过。
可是怎么办,如何当真发生在我和小楚身上?
余光扫过身旁的人,那张脸上方才的笑意逐渐退去,他微皱了眉,表情凝起,一瞬不瞬看着我。那样认真的表情,我刚想说出口的打趣在舌尖打了个转儿,咽回肚子。
尽管不情愿,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我害怕这样的他,这样迷蒙的时刻。
床位靠窗,窗户未及关紧,月色沿着细窄窗缝缓缓倾泻,看得心头有些莫名寒意,可是我宁愿对着这白月光。
“几天前那边的月光也是这么好,可是我不喜欢。”呓语般地,小楚幽幽吐出一句。
我还是转头看他一眼,逼着自己艰涩开口:“小楚,你告诉我,刚才你做的都是些什么。”
本以为会经历尴尬的沉默,却不料那人怔愣片刻,呼出一口气,定定地看住我,嘴角泛出狡黠笑意。
“吓到了么?……原来和自家姐姐,是这么个感觉。”他感慨般点点头,直将我呆掉的面容应声敲破。
“你小子真是……”越来越讨厌。我瞪圆了眼看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不是发烧了吧。”伸手触及他栗色短发下的额头,体温非但不烧,反而略微阴冷。我的心因着这触感沁凉一片,自家姐姐,原来你也清楚界定的。
所以在这场荒唐游戏中短暂迷失的不是肇事者,而是那个一头跌进他造就情愫的幻觉,溺水般不能靠岸的人。早就知道的,这样沉溺的结局。
所以由他刺破这幻觉,也是一种仁慈吧?
“要不是看你有伤在身,真想灭了你,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来……”我抬手拍拍他的脸轻声哼道,“种,马。”
他挡开我的手,看我的眼里刹那间泛出厉色,却在我凝神细看时敛了所有情绪,笑了笑,脸容挂上淡淡鄙薄。双手环胸的他,第一次用这样淡然到无处可寻的表情轻易将我激怒。
他说,“许你勾引我,就不许我试着玩?既然已经家不成家,又有什么荒唐不荒唐的。”
“我……没有……怎么会……”思维瞬间成为真空,一时的震惊已经让我无法找到话语逻辑,脑海出现的画面却打破我无辜的伪装。我有罪,罪在多年前石破天惊的心情,逃避多年后的今天,他让我看清那些黝黑的罪迹,那些荒唐的源头。
“几年来,你真以为我把那次当成简单的醉酒么,有哪一个姐姐会对弟弟做出那种事,”他扬着讥讽的笑容,继续举刀挥近,“用那种表情。”
“……”
我承认我伤心了,那个夜晚一直是我试图埋葬的梦靥,我编了那么多借口说服自己,不敢碰触,不愿回忆。而此刻,曾经明朗柔和的少年变得陌生,我想起他几年来的叛逆和尖锐,如今终于知道那些变化的根源。他是最好的刽子手,容不得我逃避,他要将我的伪装卸下,而我无从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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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楚出院的前一天,时恒从家里翻出他父亲的单反带到病房,声称要拍下小楚身在医院的憔悴照留底。我不明白一个人受伤进医院有什么可奇怪的,看看病床上那人没什么反应,遂随他们去。
正赶上对床的病人退房,那个用嗓门佘毒了我好几晚的大叔很乐意帮时恒这个忙,过来拿着相机,在镜头里指导我们该怎么摆表情站姿势。我站到时恒身侧,将他赶到我和小楚中间,对着那张脸我是真的笑不出来。
“小姑娘,表情摆得不好,笑,要笑。”
我微弯嘴角咧开一个弧度,快门应声按下,我感觉到隔了一个人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很快便移开。心里蒙着道不明的情绪,像暗夜里迅速萎靡的大朵植物。
大叔把照片翻出来给我们看,一脸得色,然后看看我和小楚,对他皱眉叮咛道:“看你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学坏的,打架闹事那是二球样干的事,活该姐姐不理你。”
小楚点点头,“是啊,她从来烦我那些事,又做不到眼不见为净,真为难她了。”说着目光掠向我,仍是淡淡的没有表情。那晚深刻又嗜血的表情,似乎归为幻觉。
我垂下视线,手中削着苹果,无声中很快削好一枚,递给身旁那个关心小楚过头,问得喋喋不休的孩子。翠黄的果肉,芬香扑鼻,时恒接手咬了一口表情就变了。
“好,好,吃!”
我偷偷笑,脑海里自动把他的表情配上动漫中萝莉的表情和那句充满满足感的“欧伊西——”是夸张花痴了点,但真是可爱。
时恒满足的同时还不忘转头问小楚,结果人家不领情,只一句就将他讲瘪了嘴。
“不用,你注意吃相,丑死了。”
时恒很沮丧,看我没有做声的样子更是委屈,沉默一会对着小楚低低地说:“你说的事我昨天处理了,不给个奖赏吗?”
我一时愣神,这孩子不是真脑子坏了吧?还是说耽美已经以不可阻挡的锐势挺进生活了?竟然做出这副小媳妇模样。
始作俑者这才向他露出笑容,之前玩笑的眼神溢出满满愉悦。他染着笑意的眼忽然看向病房门口,有些惊讶。
我随他望过去,看到那抹妍丽身影的时候,胸腔内一阵缓缓下坠的重感。然而她身边的人却更醒目,引得进出病房的人频频侧头打探。
那是一个年级和我不相上下的女生,或许比我更大一些,入眼的刹那让人忘不了那张清淡素颜上温和清新的感觉。不过我想,更让人注目的是那张轮椅,坐在轮椅上的她矮了寂寞同学一大截,长得极瘦,她的膝上搭了条米黄羊毛毯子,毯子下摆却看不到双脚。
我看得惊心,看着寂寞推她进来的时候那空荡荡的下摆,和她努力控制上半身重心的样子,不禁替她捏一把汗,移开视线,觉得多看一眼都是对她的残忍。
可是我不记得,我和小楚的生活中有这样一号人物出现。
“纪湘?你怎么过来了?纪茉应该知道我明天出院才是。”那人一脸热络的笑容,哪里有半点陌生的样子。
“我也这么说,姐姐她非要今天来看你,十匹马也拉不住。”寂寞美女娇声而笑,然后偏头看着我,“莫姐姐,很久不见。”打量的眼神没有以往的乖巧,我有些诧异。
我看看寂寞,又看看笑意温柔的纪湘,又有了拎不清的感觉,记忆一时逆转,回流到初见寂寞的晚上。不过半月之隔,又哪里久了。可是我和小楚却回不到那时的自然。
见我做出一副家长的样子,没有热忱没有表情起伏,时恒清咳几声,试图打破尴尬。纪湘却在他讲话之前走向我,白皙瘦弱的双臂,摇着钢制车轮的时候像两根稚嫩的枝桠。我看着她努力的样子仍是不动声色,微微压下心中不断上涌的不忍。
我在等。因为我看到他眼里轻微却不可隐匿的愠怒。
轮椅在我面前停下,纪湘抬起脸对上我,眼眸温润柔和,容易让人想起唱诗班的安宁。对着这样一个折翼天使,我几乎轻易缴械投降。她只说了声你好,露出诚挚简单的微笑,我就觉得太明亮。我不能拥有的简单的明亮。
我听到小楚略带无力的声音。
“纪湘,那是我姐莫霏,平时不管事,你随意,不然接下来住院的就是你了。”
宾果。
像是得到指令一般,我那张轻易做出表情的脸上洋溢笑容,眼睛弯成月芽,绝对比任何一个微笑使者做得成功。
“真难得,我弟弟原来还有这么温柔可亲的朋友藏着,他的脾气臭得慌,我做姐姐的也受不住,跟他有代沟。”我伸手替她细细盖好轻微滑下一角的毯子,碰触到毯下的肢体,原来不是空的,“今天看到你才知道,代沟什么的都是浮云,真真一个天使般的人儿。”
“莫霏,不不,”她笑着握住车轮上我的手,“别那么夸我,别叫纪茉和小楚得了话柄笑我几个月去。”
我回握住她略带凉意的掌心,眼带真诚:“不,夸人的话我从不收回,损人的话我也照丢无误,那小子有什么资格笑你,打群架,学叛逆,弄得一身是伤害还浪费我时间和体力照顾他,哦你看,对着他我简直只剩一副唠叨嘴脸。”
“莫姐姐可真是,小楚现在受伤了,伤员最大。”纪茉在一旁看不下去,她身边的人稳坐病床上,静默了很久。
我点点头,将天使送到他身边,“伤员最大,你们且聊着,我还有事要办。”
直到走出病房,关上门的前一刻,小楚抬眼望向我走远的方向,眼里微微流露黯然。
你也是难过的吧。
可是你因为别人对我怨怼。所以默许我远走的不是别人,只是你。
我可以对别人真真假假,但是无从掩饰在你面前的落魄,我是那么不愿意看到在欲念面前渺小的我,可是我无从抗拒。
我没有办法不悲伤。尽管你只是一时恶劣的玩闹。
尽管你眼里的黯然属于弟弟之于姐姐。
我就是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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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地平线,那个身影踩着未及枯黄的树叶,默不作声。
一地破碎,她在沙沙作响中抬头望向家的方向,那里有个男孩在书桌前等着她。
索性再慢些。
她抿着嘴,不能开口。
一开口便哽住喉。
第一次,她在多年后开始想念那个逝去的人。
你为什么不在。
你在的话,我就不用面对这些了对吗。
我们的家就能一切正常,如同别人最普通不过的三口之家了,对吗。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