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1 / 1）
六.
小镇笼罩在八月日照的粘腻下，并不见得多热，却叫人无端生闷。
小楚放下马克杯，好整以暇看着我，修长指尖一点点摩挲着杯身上绘致精巧的涂鸦。
这样漫不经心是因为笃定我的回答，我知道，这也不过是一年前的旧事重演，可是我忽然觉得累。
“今天不行，我要给戴勒做补习。”不赚家教费，以后谁请你在这里喝冷饮。
“戴勒？”
“恩，王阿姨的儿子，”看到他一脸迷茫我继续补充，“开小百货店那个，我答应让她儿子来家里补习功课。”
我看看他，那张脸上没什么不高兴，不由得舒了一口气。不想他紧接着捡之前的线头。
“那明天呢？”
“明天……你忘了周末我都要去教堂做礼拜的吗。”作为基督教半个信徒，他不可以怀疑我对与神约会的热情。
“后天呢？”
“后天你们期末测试，我正好去高中同学会，哈，哈……”
如果可以，我真想立马把头埋进眼前小小的杯子里，太丢脸了，我至于找这么多俗烂的借口。
对面的人绞着双臂，眼神戏谑，让我觉得自己就是聚光灯下表演拙劣的小丑。
可是为什么不拒绝，虽然办法愚笨但这就是此刻的心情，我不愿再收拾摊子，不愿身为姐姐却可笑地一次次赶走围在他身边的人，他是没有嘴巴吗？他没有见到我在尴尬背后的无奈吗？
“姐姐，你也不喜欢她们妨碍我生活的。”他皱了眉，脸上却慢慢漾出笑容。
该挑明了。我闭上眼睛，止不住倾倒出藏了几年的疑惑。它们藏得太久，日渐发酵成奔跑的种子寻找宣泄的出口。
“你究竟，是要什么？你这样一次次看着我出丑，看我扮演恶毒，你不喜欢她们你可以冲她们发火叫他们滚一边去，老娘我做什么一次又一次被人厌！”
很好很强大，我平复着方才急促的呼吸，却怎么都不敢看他的反应。
其实没必要害怕，小楚何时冲我发过火，所以我等到的不是他的暴怒反是笑声。
“这就是结果吧，嗯？”明若春水的脸上笑得愈发灿烂，“这就是那所大学的能耐吧，很好啊，莫霏。”
小楚生气了。虽然两天来他循规蹈矩，准时上课回家，但是傻子都看得出来他生气了。
我在玄关换好鞋，目光扫过餐桌上的身影，忍耐地看着他手持叉子在餐盘里戳戳戳，侧脸上一抹别扭的倔强。丝毫不着急考试时间。
“今天不是考试？”我装作不经意问。
当然得不到答案，我站在门口顿时有些无措，似乎越来越没有筹码让他听进我的话。对于他我总是有些无措和无力的，母亲去得早，爸爸虽然待我们极好却终日郁郁寡欢，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总有些孤僻乖张，但是我自信。我以为用十倍的好总会弥补他的缺失，直到昨天，我忽然害怕，原来我以为的好成了盲从。
出了门依然心神不宁，我不愿去担心他赶公交是否迟到，远至高中能否顺利毕业，我想歇息会儿透口气，再可以平心静气地思考。一直都是这样，我总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穿过镇南护城河的时候接到老班长电话，说大伙聚齐了就等我一人，我微微诧异，难得这次齐心。
我还是含着歉意推脱过去，那晚一通电话过后我就知道自己不能再面对刘芷，我的班主任。他的话让我坐实一些过去的猜测，如果可以，我宁愿从不知道。
班长愣了一会笑骂开来，混着四川口音跟说戏似的，似乎我不去是同学会莫大的损失。我听得笑出声来，沿着柳叶飘摇的河道径直前走，刚挂上电话就迎面碰上一张本已模糊的脸。
霎时间脑袋响了记闷雷，脚步停在原地，只见八月未央柳叶纷飞，本以为不再遇见的人却霍然眼前。
他似乎也未料到会遇见我，却很快平复那份吃惊，朝我一笑。这样安静的，和煦的笑。
“你好，小霏。”
然后？
然后我做了这辈子最丢脸的事，我多年后首遇前男友，还是在我生日那天甩了我的前男友，我唯一的反应就是落荒而逃。这件事要和小P讲就是直接被拍飞的典范，我莫霏什么人啊，王赟鄙视的小强，刘芷口中虚伪还功利的巾帼，作出这种小言反应纯属版本有问题。
一小时之后我就后悔了，我该堆起笑容神情平静，回敬曰，这一秒之前一直很好，可惜现在看到你让老娘很不爽。
我不知道能不能笑得比他好，那样如沐朝阳的笑容让我没自信，就如开辟洪荒的光芒，我忘得了他的脸也不能忘了那笑容。
小P吐出一口烟，“就那个不二啥助？”
我看了她一眼，没回答。高中的时候确实不少人唤他不二周助，只因那温和到过分的笑容。饶是见惯小楚那样出色的脸容，我还是不可避免花痴上他，可我没料到有一朝成为他女朋友，如同料不到突如而来的分手。然后我懂了一句古语，汝之蜜糖彼之□□。
“如果时间能倒流就好了，我一定不让自己输得这么彻底。”我忿忿，喝了口小P冲的黑咖啡，一下子苦到五脏六腑。最近她接了打字的活，晚上不上班就坐在电脑前猛打，这样的苦咖啡她一晚上不下五杯。
“倒回去你就不会落荒而逃了？”
那是自然，“要是倒回三年前，我铁定当他是极品□□，跟他不沾半点关系，要是只能回流一个小时么，”我想了想，“至少我等那个负心汉先逃。”
“卧槽！”小P看着我，“你丫就是失不起恋。”
一时间我默了，心想你要不要这么一针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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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徐徐，没入黑夜的小镇有股子说不出的宁静，走在路上只听见落在树叶之上的脚步声。莫霏是被小P的晚饭吓出她家的，白底蓝花的瓷碗盛着黑咕隆咚一碗浓汤，据说是养颜美体良药，莫霏听着令人瞠目的吞咽声立马五体投地了，再也受不住那味道。临行前不放心，又婆妈一句看紧钱包了，别被那狼心狗肺的骗去。
莫霏赶在屋子里锅碗瓢盆砸出之前跑离她狗窝，白日里见到方可谖的震惊和懊丧在与小P打闹间渐而散去，现在轻松得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向左拐进小巷闲闲走着，抬腕瞄一眼手表，估摸着小楚正在结束考试的联欢会上，也或许……脚步一顿，继而又若无其事前行，她还是不要老往坏的方向担心比较靠谱。
夜色中，莫韩楚背倚铁门，看到莫霏一步步走近家的方向。她两手插兜，头习惯性垂着，脚下有一下没一下踢着路边石子，就像个孩子。他无声扯出一个笑容，狭长双眼蓄满盈泽光亮，像是极珍惜那个人回家的样子。
嗯，不能再闹脾气了，还是看她张牙舞爪的比较好。
莫霏被矗在黑暗中的门神吓一大跳，下意识倒退到几尺外，等反应过来又气又想笑。
“想死啊！看把老娘吓的！”
莫韩楚直到进门一直没止住笑，指着莫霏笑得睫毛弯弯，被她一抱枕扔过来击中花容月貌。棉质抱枕下仍是模糊逸出的笑声，莫霏这下真正开始纳闷，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大少爷这么高兴？
询问半晌才得知他们学校要举办暑期夏令营，为期一周，地点选在风景秀丽精致的苏州。莫霏听着也是一脸感兴趣，心下悄悄松一口气，幸而他还是听话去考试了。
接下来一天莫霏拖着小楚到超市走圈，准备外出的必需品，从食物零食到卫生纸洗浴用品一应俱全，自然免不了牛奶。莫霏在前面小声询问，他推着购物车，无可无不可地嗯嗯两声，摸出牛奶随手放在洗面奶架位，随后表情自然地快步跟上。
夏令营本是三天后出发，当天晚上小楚接到一个电话，莫霏听他简短地应了几句，挂断就看着她说改日期了，明天就走。她马上跑去替他收拾东西，打包T恤的时候不禁想到身穿白色的他不知得收获多少夏令营妹妹的心，又思及他那乖僻的脾性，一定踏着一地破碎的芳心还一脸不耐。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咧嘴幸灾乐祸地笑，笑罢又自己打嘴巴，真是恶趣味啊恶趣味。
第二天，大清早来了一个同学按响门铃，莫韩楚开门把人带进来，将他扔在客厅又回到自己房间。来人四处扫视一圈，视线回到莫韩楚卧室紧闭的门，紧抿的嘴角扯出一丝无奈。厨房门打开，从里走出一个个子不高却极瘦的女生，皮肤白皙，看不出年纪，但是他知道这是那人的姐姐。下意识地，黑框平光镜下杏圆形的眼睛微眯，冷意一闪而过。然而低压却在下一秒就解冻，他看着走近的人，一时有些诧异。
莫霏几乎一看到沙发上男生就想起他是谁了，她把刚煎好的鸡蛋饼放在餐桌上，转过头来一脸惊喜。这可不就是公交车上的大恩人嘛！
莫韩楚背着超大号背包走出卧室的时候就是看到这样一幅和乐融融的画面。
笑容腼腆的男生用温柔软糯的声音自报家门，不时推一下鼻梁上增添乖宝宝气质的黑框眼镜，脸上有可疑的红晕；而他家家长正用捡到宝的惊喜表情盯着乖宝宝，一瞬不瞬，间或发出母猫找到猫崽般的笑声，真是刺耳！
“既然你们关系不错，我就拜托你一件事咯！”
“莫姐姐说吧，我不一定能帮上忙呢。”挠头挠头。
好~可~爱！莫霏在心里兽性大发地嗷了一嗓子，继而星星眼地望着他：
“小楚不会体谅人，脾气又臭，要是有人和他闹出矛盾，你一定要帮忙解围哟！”
“这个……我当然会注意的，”一直不敢直视她的视线终于掠高，他笑得双眼眯起，“我不会让韩楚与人矛盾的，莫姐姐放心好了！”
眼看某人的爪子伸向对面男生的发顶，莫韩楚咳嗽一声，阻止她很有爱的揉发动作。
“时恒。”
“什么？”
“你鞋带绑错了。”
时恒闻言低头，随即抬头不解地眨眼：“没有错呀…”
攥紧指节，“这样绑就是碍眼，拆掉重绑。”
时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