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桃之夭夭（三）（1 / 1）
昼夜相承，转眼又是新的一年，多事之秋。
为了应对南诏突如其来的叛乱，浩气盟与恶人谷史无前例的摈弃前嫌，同气连枝。
越惊鸿跟随浩气的一小股队伍从南屏山赶往南疆助五毒长老艾黎荡平蚩尤神殿，驻扎在神殿南边的祈圣岭遗迹中，同驻扎在此处的，还有一小部分恶人谷的人。
虽已被时光风化为一座遗迹，此时此地，却是无比沉寂，带出一丝古典肃穆之息。浩气与恶人虽暂时联手，却终是不对盘，各自占据了遗迹一角，如昆仑南屏一般，隐隐有对峙之意。
恶人谷的营地里，她又一次瞥见了那个月下桃花般的男子。出乎她意料，这一次，他依旧是一副恶人谷装扮，且气定神闲。越惊鸿感觉自己似乎被他给耍了，气上心头，却不知该如何发作。
“惊鸿！”见到跟随浩气而来的越惊鸿，余夭夭不禁出声唤道，他的声音虽不是很大，在这短暂静谧的遗迹中却是清晰地传了到所有人的耳中。
浩气众人的目光带着疑问飘向越惊鸿，显然从恶人队伍中传来的这声音是在唤她，恶人的目光也聚焦在她身上，却仿佛千万根刺，恨不得将生生钉死。
她越惊鸿的名字，无论对恶人还是浩气都如雷贯耳，只不过带的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情感罢了。
纵使所有人都看着她，越惊鸿却似完全不曾听到一般，连头也不曾转一下，漠然地掀开营帐的帐帘，一闪身便钻了进去，留下浩气众人面面相觑。恶人们则转头望向余夭夭，他只能无奈地挠挠头，歉然笑道：“大约……是认错了吧……”
日渐西沉，营地里燃起了一堆堆篝火，整个遗迹都染上了一层神秘的蓝。这些篝火中都撒了特质的药粉，泛着诡异的幽蓝之色，且散发出一股古怪的气味，却能有效阻挡遗迹内徘徊着的尸人的步伐。
今日只是休整，并无要事，火堆旁各聚了一些人闲谈，内容不外乎两类——恶人，天一。越惊鸿亦坐在火边，却是不插话，旁人看来她始终惜字如金，却也事有例外。此刻，她只是漠然地注视着眼前的火堆，漆黑深邃的眸中跃起两点冰蓝，却是无神。
“惊鸿！”身侧的少女唤了她许久都无回应，便凑到他耳边叫道。那少女自越惊鸿入了浩气盟便与她同帐而居，自是亲近些，知道的也更多些。
“恩？”越惊鸿回了神，转头应道。
少女用手指轻戳了她两下，带着一丝好奇的语气调笑道：“惊鸿，先前唤你那人，似乎与你旧年在南屏遇到的那个颇为相似啊。”
她将目光又重新移回到那火堆之上，只是淡淡地道：“那时候，他还没入恶人谷。”仿佛如今已形容陌路。
“我一直都没入过恶人谷。”
余夭夭华美中略带温柔的音调自她头顶处传来，她一怔，转身抬头，正对他清明的双眸。
他就那么堂而皇之地以一身暗红衣衫杵在浩气盟的营地中，而她，竟连他是何时来的都不曾察觉。并非余夭夭轻功多好，只是她着实心不在焉。
越惊鸿“噌”地一下从篝火旁站起身，没好气得撇了他一眼，一个闪身就消失在遗迹深处的黑暗中，余夭夭只得跟了上去。
越惊鸿在一处崩毁的长石阶下站定，此处已见不到火光，只余清夜月华，洒向破败的长阶，更添凄索。
她倚着石墙等了片刻，余夭夭才缓缓跟了上来，长舒一口气，径自在一块碎石上坐下。
“你为何会在恶人谷的队伍里？”双手环抱于胸前，越惊鸿一股脑将心中疑问提了出来。
“这……”他挠挠头，“你让我想想该从何说起。”
“哼！莫不是又落到了水里被恰好经过的恶人救起？”
“这倒不是，”面对她的调侃，他镇定悠然地解释道，“我原打算去看望一个老朋友，得知他因南诏叛乱之事来了南疆，便一起跟了来。”
“至于这一身……”他站起身，顺手扫去衣上尘灰，“衣着不过是表象，再者，即便我当真入了恶人谷，我便不是我余夭夭了？难道我就一定是十恶不赦之人？”
“若非恶人，为何要入恶人谷？”
“你幼时立志上纯阳习剑，又为何会入了唐门？”
她神色一黯，缓缓道：“形势所迫……”
“不错，就是这四字：形势所迫。恶人谷中人大多为形势所迫不得已方入谷，其间不乏正义心善之辈。”他努力在脑中思索着恶人谷中的那些善良之人，又说道，“楚霞影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
越惊鸿无奈地点头，又摇头，心中却有一丝触动。洛阳风雨镇楚小妹的事，她亦有耳闻，此人性格温和，即便是随陶寒亭入了恶人谷，也未曾做过一恶。
她低声道： “真是……说不过你。”
余夭夭见她不再执着于阵营立场，想了想，又补充道：“说起来，我要找的这个人你也是认得的。”
“谁？”越惊鸿神色一凛，余夭夭要寻的人在恶人谷，恶人谷中竟然还有她认得的人？莫非是……
他不紧不慢地说出了她最不想听到的两个字：“莫雨。”
莫雨……听得这个名字，她手中拳头不由一紧，指甲嵌入掌心，刻出一道道深痕。
她当然认得这个名，却不是作为幼时稻香村的小伙伴，而是恶人谷十恶不赦的恶人之一。
说起来，她当真是个无情的人，面对曾经同在稻香村中的小伙伴，她竟然也毫不犹豫地扣动手中千机匣，昆仑冰原之上，那一支追命箭又狠又准，不带一丝迟疑地刺入莫雨心口，而她也正是凭借那为浩气盟带来转机的一箭，成功脱离了唐门暗堂，加入了浩气盟，从此可以自由地生活在阳光之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对是错。
“你们何时变得如此熟稔？”她的语调又冷了几分。
“有一年我途经昆仑，恰好救了他，那时候，他心口插着一支□□。”
越惊鸿轻轻一颤，手不自觉地抚了抚腰间冰冷光滑的千机匣。将她从黑暗中救出的那一箭……原来尽是他余夭夭拔出的……这可真是……孽缘……
一声巨吼夹杂着几声惨叫从营地传来，那吼声既不似人又不似寻常野兽，却是气力十足，在静谧的夜中显得格外惊悚，大地似乎都为之一震。
余夭夭握住腰间朱笔，喊道：“不好！是巨尸！我们快回去！”
越惊鸿心下一紧，千机匣瞬间出现在手中，清辉映照其上，折射出道道寒芒。她刻意放慢速度，与他并肩而行，她先前奔出之时未曾多想，如今身在遗迹深处，不知何处又会出现尸人甚至巨尸，以余夭夭的武功，独自面对成群出没的尸人简直是自寻死路。
驻扎之地有两方不少高手以及艾黎长老亲自坐镇，二人赶回营地之时，这场突入其来的战斗已渐渐平息，只余几处仍有小股的交锋。燃起的火堆灭了不少，满地皆是尸人的残躯，瘦皮包枯骨，面目可憎，夹杂着碎石与断垣。
一个落单的尸人见到赶来的越惊鸿与余夭夭，立马便扑了上来。
越惊鸿一把推开身侧的余夭夭，飞起一脚就向那怪物踹去，那一脚及其有力，之间那尸人胸前凹下一块，便倒飞了出去，趁此间隙，她又抬起手中千机匣，一箭破空，穿喉而过，将那尸人死死钉在石柱之上，尸人抽搐了一阵，便再无动静。
回头再看余夭夭，他带着浅笑立在一旁，毫发无伤。
月上中天之时，众人开始清理战场，尸人身上都带有尸毒，艾黎长老分发了一些药物，命人将其洒在尸人残躯之上。只见尸人残躯一触碰到那些药粉，便化成了青烟随风而散。浩气与恶人皆有死伤，空气中弥漫着夹杂着诡异药味的腐朽气息，越惊鸿随意一脚踢开了脚边的一副尸人残躯，却在它身下发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那个先前还在火边与她闲话的少女，如今却是直挺挺倒在她面前。
越惊鸿蹲下身查探她的情况，但见她脸色发青，双目紧闭，气息全无，与死人并无差，却有种将死未死般说不出的诡异感。就在她想要探得更仔细些的时候，那少女却忽的瞪大了双目，却尽是目白，张口就向她手臂上咬来。
风驰电掣间，越惊鸿以手中暗器为刃，举手间划过她的颈脖，同时借力向后一跃，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她一身，她全然不在意，挥手间几枚暗器激射而出，少女化作的尸人挣扎了几下之后，也没逃过消亡的命运。
晚间还是巧笑倩兮一般的秀颜，如今却变得如此狰狞可怖，越惊鸿在心中默默一叹，抬手将药粉洒下，那少女便也化作了一缕青烟。
遗迹中央原本有一座古旧的无首石像，如今，这座石像的残躯也已被一股硕大的劲力砸成了湮粉，它原先耸立的位置上，躺着一只比那石像更高大一些的巨尸，余夭夭与越惊鸿先前听到的吼声便是它发出的。如今它虽已死去不再动弹，却仍是少有人愿意靠近。
余夭夭绕到它面前位置，惊道：“竟然是尸王！”
几个原本胆大想要就近一观的，听得他如此一言，纷纷退了开去。
越惊鸿从同伴口中得知，为了歼灭这尸王，牺牲了两方十数人，最后还是艾黎亲自出马方才将其制服，只是大家嘴上不说，心中难免残留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