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相思局（下）（1 / 1）
他终是没有在万花谷等到花随雪，掌门师姐一纸师命，将他召回。
他带着那一局残棋回到了纯阳宫。
虽是将他召回，却又只是将他闲置着，他也乐得清闲，整日徘徊在纯阳后山，却不曾再去和非鱼池边的那个老道下棋。
会常年呆在这清冷后山的人并不多，他所知的，大约也只有非鱼池边的那个老道，以及论剑峰上的那位师兄。
那位师兄曾在南诏受伤失踪，人人都以为他已不幸遇难，待他伤愈重返人们视线的时候，他爱的人却在不久前身故，不曾活着等到他归还。
从万花谷返回之后，暮临朝始终在担忧自己不知何时会步了那位师兄的后尘。
若是他不能等到花随雪，该当如何？
若是花随雪回到万花不曾见到自己，又当如何？
该当如何，便是如何。
纯阳后山风雨亭，亭中有残局一方，小道一人。
那人便是暮临朝。
风雨亭虽可遮挡一时风雨，又怎能挡得住他心里的狂风骤雨。
他已在脑中将这局棋可能的一切结局都在脑中进行了许多遍，是胜，是负，亦或是和。
这一局究竟能走到怎样的结局，他却是无从得知了。
只是……输赢又有何妨，只要能再与他对弈……是胜是负……又有何干？
耳畔踏雪之声想起，纯阳后山的风雨亭，悄然浮现一抹黑色。
暮临朝只当自己思之甚切，是故出现了幻觉，不曾放在心上。
棋子轻扣棋盘的声响在耳畔回荡，如春雷隆隆，激活了他那颗将死的心。
抬头，对上了他春风拂面的笑容。
在这四季飞雪的纯阳，这一丝温暖是如此难能可贵。
“你输了。”
“那可不一定。”暮临朝提起一子，刚要落，又收了回来。
他看了看踏雪而来的花随雪，确定这一切确非梦境，最终将那颗棋子落到了一个最不该落下的位置上。
所谓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他这一子落下去，便是既无赢面，又无和局可能了。
“落子无悔。” 花随雪说道。
这四个字，即是花随雪对暮临朝说的，亦是对自己所言。
他之所以从万花谷出逃，起初确是为了逃离那一份让他惊恐的感情。
待他想明白了回到万花谷，暮临朝却已被召回了纯阳宫。
虽然花得时间有些久，花随雪最终还是踏上了白雪皑皑的太华山，来陪他继续这未完的一局。
“落下此子，暮临朝此生不悔。”虽是败局，暮临朝的心情却从未如此好过，他悠悠道出三个字：“我认输。”
若能赢得花随雪此生相随，他暮临朝认输一次又有何妨。
能等到自己要等的人，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星弈师兄花随雪在我入万花谷之时便已随暮临朝去了纯阳宫，不知他们如今过得好不好。
两日后，我如常在落星湖侍弄师傅的花草，一只墨羽雕从我头顶略过，看这方向，似是朝着生死树而去。
我抬头望了一眼雕上之人，虽看不真切，不过光凭那股诡异得令我极是不舒服的气息，我也知道来者何人。
来得倒还挺快。
我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迅速朝生死树赶去。
虽说在这件事上我并不能帮到他们，不过毕竟相识一场，他们的结果会是如何我仍存一份好奇。
我不敢靠得太近，唯恐被她发现，便寻了一颗不远不近的大树，躲在树后，静观事态发展。
从我所在的位置，隐隐可见花间留似是在与一女子对峙，那架名为“潺”的古琴，本应时刻跟随曲兮靖身侧，如今却悬于二人之间，曲兮靖不知人在何方。
二人的对话我听得并不真切，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只言片语，大抵是在互相试探。
一阵风吹过，突然间，生死树下的对话在我耳中变得清晰起来。
“如此一来，你的魂魄将被永世禁锢琴中，不入轮回，即便他日曲兮靖身故，你亦不能随他而去，他亦不知要历经多少春秋方能魂归万花谷，届时即使他再奏响此琴，也不会再记得你。即便如此，你也愿意？”
“愿以我生生世世，换与他一世相守。”
听得花间留此言，我心中一动，想必人间真情应如此。
纵是灰飞烟灭，也要换得心爱之人一世长安。
“好，既然如此，我便助你一次。”女子话语间，一道光芒闪过，我睁不开眼，更不用说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那女子话音又起：“这架琴，自今日起便更名为‘缠’，情缠绕指，只为君鸣，除却曲兮靖，世间将无第二者可以奏响此琴。”
“多谢成全。”这是花间留的声音。
光芒散去之后，那女子将那架融入了花间留魂魄的琴收回匣中，交给身侧的另一个人，那人恭敬接过后，便朝着三星望月方向走去。
至于那女子，却是径直向我躲藏的方向走来。
这个人，我看不穿她的底细，知道的也只有她的名字：苏倾容。
刚才的那阵风，莫非是她故意想让我听到谈话的内容？
“如此一来，你可满意？”
四下无人，想来这句话是在问我了。
既然如此，我也无须在躲藏下去。
“……多谢。”虽然我并不是很喜欢她这个人，不过她既成全了花间留与曲兮靖，这一声谢，我还是有必要道的。
她叹息般缓缓舒了口气，恢复了之前一贯有的淡淡微笑，有些无奈地对我说：“不料你小小年纪，却有如此心肠。这世道走的太过漫长，以后……你还能做到如此吗？”
我耸了耸肩：“以后的事我怎么会知道，走一步算一步。”
“这倒是实话。”
“若是没事，我先走了。”与在她呆在一起，就好像总有些什么压在我身上一般，久了连气都有些透不过来。
“等等，” 她手中翻转，画出一支紫玉镶杆貂绒笔，递给我面前，“这个送你，护你一世平安。”
“无功不受禄。”我并未接受。
她笑道：“我的禄，你受过的还少吗？”
我想反驳，竟找不出可用来反驳的言语，倒像是我当真受过她不少恩惠一般。
我确实受过不少人的恩惠，如苍山洱海的苗氏一族，还有某个姓柳的小姑娘，这些恩惠我一直都记得，虽现在无以为报，他日定当偿还。
莫非在我不知不觉间已……？
她的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我似乎再无拒绝之理。
见我神色松动，她又说道：“此笔名为烟雨红尘。”
我接过，平置于眼前细细打量。
笔长一尺一寸，重六两，似是以竹打造，斑斓生辉，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烟雨红尘这个名字，倒是颇适合南轩竹，我当下便有了将它转赠南轩竹的打算。
“若他日我发现这支笔在别人手中，哼哼……”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一阵阴风扫过我脊梁，将它转赠南轩竹的想法便也不了了之，为了南轩竹的安全着想，我还是自己留着吧。
只是我一介小小芳主，又是如此年幼，若是用这么一支笔难免会生些嫌隙，想来想去，也只有先收到一无人知晓之处。
再次抬头，花间只余我一人，她已不知去了何处。
我淡淡一笑，如此也好，省了我不少事。
收了烟雨红尘，我转身回落星湖。
不如……就将它埋在落星湖的花圃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