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心安幽谷既吾家（上）（1 / 1）
万花晴昼海，南疆五毒潭，两处皆为世间奇花异草汇集之所，可惜我不能远行，不然我定要去看看那五毒潭中是否有同类存在。
晴昼海的尽头，是生死树。树高三十余丈，雌雄双生，一枯一荣，生死相依。
虽有不少人对这棵情深意重的古树情有独钟，我却甚少踏足此处。
人越老，话越多，不止人如此，树亦如此。
今日则是奉了师傅之命来查探此处可有需要照料的花。
医者问诊讲求望闻问切，对花亦是如此，只不过常人只得望与切，我却可以四者兼具。
可惜我入门不久，“医术”不精，只能辨出哪些只是小病，无需照料便可自愈，哪些又需要师傅对症下药方可痊愈。
往日我只要一踏足此处，必定引来树爷爷的一阵喋喋不休，今日却是万籁俱寂。
流动的空气中，只余袅袅琴音回荡……
那琴音美得令人屏息，既是一缕离家的愁思，又有一丝归家的喜悦，还夹杂着故人不见的哀婉，仿佛从天而来。
我不禁驻足聆听。
若要问这谷中有谁能奏出此等佳音，我只能想到琴圣苏师傅，但苏师傅前几日回了七秀坊，断不是那么短短几日就可以回来的。
我心怀好奇，缓缓靠近。
生死树下，有位师兄在抚琴。
玄衣如墨，映出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闭目抚琴，修长有力的手指按于弦上，吟猱撮注，指腹有一层肉茧，似是经年抚琴所留。
若是谷中弟子，又有此等功力，照理说本不应如此默默无名，我却对此人毫无印象。
一曲终了，他默默摇头，眼中掠过一丝哀伤，似是自言自语道：“能回到家，理应高兴才是……”
我心下了然，原来是远游归来的师兄，难怪我未曾见过。
他的指间轻轻拂过琴弦，似在抚摸一件稀世之宝。
琴音又起，似花间蝶舞，虽轻盈愉悦却仍难掩一丝哀伤。
我虽想再多听一会，思及尚有师命在身，只得姗姗离去。
自始至终给，我离他并不算远，他却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晴昼海的花告诉我，师兄乃商羽一脉，名为花间留。
回到落星湖，宇晴师傅不在，想起她说过今日要将一株月季移种到花海，想必此刻正身在花海中的某处。师傅说过，花鸟鱼虫皆生于自然，自当回归自然。
岛上此刻无人，我却又听到了琴声。
这是与方才那位师兄所奏截然不用的两种声音，若先去的师兄的演奏是仙音难觅，那么此刻我听到的无疑是魔音穿耳。
落星湖的一侧是晴昼海，另一侧是逍遥林，此刻这无比“销魂”的琴声，便是从逍遥林那一侧传来。
环顾四周未见南轩竹踪影，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也不知为何他一个书墨弟子经常爱往我这跑，难道我的故事真有如此大的魅力让他流连忘返？
咳咳……师傅说了，做人要谦虚……
为一探究竟，我扶摇跃上屋顶眺望琴声来处，只见一人向着湖面盘腿而坐，衣袂临风，长发飘飘。若是此人此刻面朝我处，或许我还不能肯定，但是那个为我阻挡了无数次颜老视线的背影，真是想忘都难呐！
我一声叹息，原以为像他这样的至少也得是琴棋书画皆通才能对得起自己那张脸，怎知他在音律上的造诣竟是如此惨不忍睹，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无完人？
我脚下轻点，往他处疾驰而去，逍遥林正对凌云梯，乃是江湖人士出入万花谷的必经之路，若是放任南轩竹继续，恐怕万花谷的颜面都要让他丢尽了。
为了能使他哪怕早一秒停下都好，在离他约莫二十尺的时候，我顺手在地上寻了颗石子，向他脑后掷去。
好吧我承认这是在报复他经常用石子把我砸醒……
可惜我的报复没能成功，在石子向他飞去的那一刻，他反手于脑后接住了我的“暗器”。
我只知他轻功身法不错，想不到敏锐度也挺高，不过我的目的至少是达到了，手指离弦，那磨人的琴声终于是停了下来。
我一记蹑云逐月到他身边。
“师妹，来得正好，”他向我招招手，“你看我刚才这一曲《酒狂》奏得如何？”看他飞扬的神采，似乎是对自己究竟造成了多恶劣的影响浑然未觉。
“恩……”我扶腮作思索状，“我倒是听出了那么一点酒狂的味道……”
“哦？何处？”
“一个人若是醉得不省胡乱砸琴，应该就是你刚才所呈现的意境，恩！”我不住点头，对自己的这一番意境掌控甚为满意。
“呃……”他略微语塞，但又不知从何处找回自信，“看来是曲选得不对，我换一首试试。”
“别……”我正在考虑怎样才能婉转的劝他打消抚琴的念头，虽然这是一场视觉上的盛宴，但却无疑是听觉上的噩梦。视觉上的噩梦尚能闭眼消灾，听觉上的就只能自求多福……
我尚在犹豫之际，却有人比我快了一步。
“吵死人了，能不能拜托你停一停，你手里的琴都快哭了！”来人约莫二十上下，穿着甚是清凉，上身几乎仅靠银饰蔽体，紫色衣料穿插其间，及不对称，□□的皮肤带着阳光般的小麦色，我默默地移开视线，不忍直视。如此大胆的穿着加上一副上好的姿容，若是让谷中师姐见到，恐怕杏林一脉的师兄师姐们又有得忙了。
“五毒教？”南轩竹见识比我广，一眼就认出了此人的来历。
“是五仙教！”他反驳道，并缓缓走近，上下打量着南轩竹和他的琴，“你到底是怎么把琴弹得那么难听的？我的呱太叫起来都比你弹琴好听。”
“呱~”我被此人异于常人的外表所吸引，倒是未曾注意此人身边竟还有只巨型的蟾蜍！南疆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连中原不过一掌之大的蟾蜍都能长到如孩童般大小，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这只巨蟾极具灵性，此时竟窜到了两人中间，张口便是：“呱~呱？呱！”
抑扬顿挫，节律分明。
“噗……”我忍不住轻笑出来，那人说得确实没错。
“既然如此，想必兄台也是通音律之人，还请赐教。”他的眼中带着不屑的神采，似乎不信区区蛮夷也能懂得中原音律之道。
“好。”他说着，席地而坐，解下身后的长匣，散去裹布，竟从匣中取出一架古琴。
南疆古老山歌传承数百年，无论男女皆擅于唱，又以虫笛驭兽，对音律自是有一番独特领悟，但琴乃中原文化之精髓，意境之悠远，若非经年累月的积淀，实难把握。见他竟是要抚琴，我不禁有些意外。
他架好琴，并不急着弹奏，凝神静气，似是在酝酿之中。
这架琴我看着有些眼熟，却又不记得何处所见，万花谷中会抚琴的师兄师姐不在少数，琴之一物，乍看之下多少都有些相似，我便不再去深究。
他的技艺算不得娴熟，倒有些像是初学之人，但那一曲，情真意切，凄绵哀惋，似乎他拨动的并非手中琴弦，而是我心中心弦。
我突然想起了唐小禹……这难道就是人们所谓的思念？
一曲终了，南轩竹抬手鼓掌。抚琴，最重的不是技，而是境。
“故人不见，天各一方，好一曲《忆故人》！”看南轩竹神色，似乎也是颇有触动，莫非他也有什么思念却不能见的人？
“方才对兄台无礼在先，在此致歉，”他起身一揖，“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他挠挠头：“中原人就是麻烦，问个名字还要绕个弯，我不姓高，我姓曲，名也不大，我叫曲兮靖。”
“曲兄来万花所为何事？若是需要帮忙，或许可尽些绵薄之力。” 五毒教历史悠久却也内乱不断，族人鲜少踏足中原，更不要说这隐匿于世的青岩万花。
“我来送一个老朋友回家，”他指间轻叩身侧琴匣，竟有一暗格于其中，其间是一个精巧的玉盒。墨绿色的上好碧玉，质地细腻，虽不是价值连城，却也价格不菲。
将墨玉盒轻轻置于身前琴上，他继续说道：“他叫花间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