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十三章(1 / 1)
寂夜无声,除却夏夜特有的蛙声鸟叫,外头街道清清冷冷,唯有几个宵夜摊正烟气袅袅,相称之下,远处的妓馆飘飘渺渺,纱灯朦胧,好不热闹,阵阵欢声乐语随着夜风隐隐约约飘了整条街,迷了多少人的心,又伤了多少人的梦。
白纤已经信步独游了几条街,碰到了于街头睡作一堆的乞儿,又撞到了迎面跌荡的几个醉鬼,胡言乱语地丝毫不知家于何处,本就烦乱的心立时更加烦躁。
寻了街边一处老夫妻经营的小摊,就着空位坐了下来,要了碗冰镇绿豆汤,捧着碗喝了几口,入肚清凉,烦闷之气霎时减了一半。
托腮半趴在桌上,赏着漫天的繁星围了一轮半月,皎洁洒了整个城镇,寂寥的街头竟更显得静谧而空荡。
夜宿客栈,却夜不能眠,想要寻了魏令隆重新盘问一番事情经过以及今后事宜,推门而入,却不见其人,寻了小厮问了,才知是在楼下大堂里灌着闷酒,下楼一看,果真桌上滚了三四个酒瓶子,人早已喝得不省人事,糊里糊涂地,不知嘀咕着什么。
顺手将他手里抓着不放的酒瓶子扯了出来,刚想去唤声管家,手上一热,便被那人握进了怀里,这时才听清了他的呓语:“沐兰...沐兰...”
除了这两个字,便再无其他了,但也够了。
白纤费了些劲儿扯出了手,碰巧瞧见匆匆下楼来的管家。
管家眼色极好,立马跑过来扶起了醉的糊里糊涂的魏令隆,惶恐道:“富贵那臭小子也不知多看着点爷,早早地就睡死过去了,真令小姐费心了...”
“不碍事儿,管家便好好照顾吧,看样子喝的不少。”
管家连忙称是,小心架着魏令隆便上了楼去,嘴里还无奈抱怨了句:“哎,两年里攒的酒瓶子,都能搭个房子住了...”
问话既是问不成了,睡觉也定是睡不着的,想着想着,一回神便已闲步于街上了。
白日里,于马车上闲谈,逼问之下,他总算是招了个大概。
自两年前一别,他寻得了幼年时失散的妹妹,自是开心异常的。
天伦之乐没享多久,好事又是一桩,他与叶沐兰之间鹣鲽情深,总算是好事将近,婚期既定,只待良时近,却在这良辰吉日里,洞房花烛间,挑开了自家妹子的红盖头,原本该娶的心上人却不知所踪。
即便日后花了再大把的钱,花再多的工夫,终是没能寻得,无奈之下,只好差人继续四处打听,一寻一等,晃眼就是两年,而今总算是有了消息,说是最近在虞国一带似乎现过身,也没有再多有用的消息了,他却不想再继续等,就这么匆匆往虞国赶了。
犹记得颠簸的马车里,他嘴角带笑,眉目却含愁,有一下没一下地将一把红扇点着额打趣道:“她来府里没多久时,我就曾笑她是哪里来的山野精灵,亦或是不甘孤坐玄池的九天仙女,私自偷下了凡来,却被我给捡了回来,可终归有一天是要被捉妖师捉去,要么就是要被天帝捉拿回天治罪的,”叹了口气,他又轻笑了声,却是满腔的无奈与苦楚:“那时只当是个玩笑罢了,如今,我倒是相信了自己那番说辞,要不然,你说,我怎么找也找不着她呢...”
记得那一年,她和秦子煜同魏令隆叶沐兰初遇于祈国辽城的熙攘街头,两个落魄,两个金贵,两厢因魏令隆所做的一件胡事而大打出手,闹了个不打不相识,此后竟结成了知己,方知会武的女子名为叶沐兰,身份乃是魏令隆的贴身随从兼护卫,一张娇颜,艳若桃李,深刻的五官微微透着些许异国风情,偏偏粉黛不施,眉眼尽显凌厉,一身劲装,干练的不符那张柔美之貌。
说起这知己,却也不知算不算,那年四人相遇,相伴也不过半年,此后一别,便无甚联系,期间不过如水之交,嬉闹之友,亦或偶尔的交心之谊。
说起来,自己藏了些未说,秦子煜藏了些未说,魏令隆与叶沐兰也藏了些未说,若说是知己,恐怕也还是未达吧,故此,所知晓他二人之事,也不过以上如此而已。
“姑娘,夜深了...”友好而可亲的声音自耳边传来,白纤方从两年前的回忆中回过神来。
面前是个老婆婆,正是摊子的老板娘,余光瞥到一旁的老爷子,正仔细地收着东西,恐是要收摊了。
白纤望了眼天色,果真,夜深透了呢。
对着面前笑得慈祥的老婆婆笑了笑:“耽误你们收摊儿了呢...”
老婆婆的笑又加深了一分,摇了摇手道:“不碍事儿,倒是姑娘你,那么晚了,更深露重的,该早些回家了。”
“这就要回了。”白纤笑着从挎包里取了银钱塞到老婆婆手里,便匆匆离开了,完全不理会身后要找零的呼唤声。
踏着一路银辉回到客栈,大堂早无一人,灯光也昏黄了许多,之前被魏令隆喝的一塌糊涂的桌子也早被收拾的一干二净,只余小二哥一人趴在桌上枕着胳膊睡得香。
轻声迈去自己的客房里,经过魏令隆房前时,似乎仍能依稀听到几声压抑的呓语,有些缥缈,有些虚幻,虚幻的恍如两年前的那个春日,杨柳依依,清溪粼粼,似假,却是真。
这夜,白纤睡得很香,梦里面,春日暖暖,正是烟溪岭上,云燕雨柳,有谁一身破烂沾血蓝缎衣,头束玉冠,脚踏黑云靴,一把三尺青锋刺地几寸,撑起虚弱到了极致却依旧坚.挺的身躯,满眼兀傲,一双眸子说不出的坚毅凛冽,令人望一眼便移不开眼,那溢血的嘴角却噙了鄙夷的笑,斥责着对方数十敌人,声音清越而倔强:“为虎作伥,当真恬不知耻!若要本太子落入恶犬之爪,倒不如就此魂散烟溪崖!”
又是谁,清冷俊逸的脸上,难得地噙一抹坏笑,黑亮的眸里却满是认真:“我若当真娶了你呢?”
还是谁,一身明黄锦袍,与一地金黄梧桐叶融成一处,对着正背道而行的一袭紫影喊去:“跟我回去可好?我会好好待你的!”
一句承诺,伴着萧瑟秋风飘至她的耳边,轻轻的,重重的,焦虑而真诚,殷殷切切,实实在在。
于是,那远处的一袭紫衣,便停了步,回了头,高兴而郑重地点了头,然后轻轻一字:“好。”
梦是甜的,可黑夜里,无声无息没入发鬓,没入孤枕的泪,却是苦的,等泪痕干涸了,就真的没了,不见一丝一毫痕迹,就如那梦里的一切,只在黎明到来前,无可奈何地支离破碎,不复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