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三十四章(1 / 1)
“姑娘,姑娘歇了吧。”锦心拉着她的手,沙哑的声音重复着这几日不知说了几百遍的话。
“锦心,”铭心握住她冰冷的手,微微牵出一个笑来,“这些天,对不起,”我忘了,你和我一样的悲哀。
“我不会了。”语气虽轻,却是异常坚定。
“嗯。”我晓得,我家姑娘从来都不会轻易认命。
因着江承越葬身大海尸骨无存,便由姚氏做主,为他立了衣冠冢。江家目前一屋子的女人,本就不怎么谙世事,再加上均是伤心过度身体欠安,丧事都来不及大办,只得在庙宇中立了长生牌位,以供亲友寄托哀思。
待到出殡那一日,铭心一身素缟,长发盘的整整齐齐,用竹筷固定了。脸上毫无表情,冷静的不似常人。姚老太太由碧水和锦心搀着,走了半截路,终究是坚持不下去,只得打道回府。
宋家和梁家都郑重其事的作出悲痛欲绝的模样来,铭心强打起精神寒暄几句,便垂下了头,梁家自觉无趣,便告辞走了,宋敏光还多呆了一会儿,到底墓地阴气逼人,最后感慨了几句,唏嘘不已的也离开了。
铭心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铲一铲填土,心里皱巴巴揪成一团,明明知道棺材里面是空的,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大喊大叫,住手!给我停下!
先夫江承越之墓,妾铭心立。
直到立碑,铭心十指已经掐进了手掌。在场均是江家人,再无人说废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铭心无力瘫倒在碑前,双手捂脸无声而泣。
夫君,我还是想你,我想你想的好苦。
姚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大病一场。铭心在经历过活死人一样的几天,彻底清醒,收回了江承越在外的生意账目,暂时关闭了几个货源和销路一直被江承越自己掌握的大铺子,留了几个铭心自己还勉强可以管理的小店。但就是这样,铭心还是觉得忙起来晕头转向捉襟见肘。
江承越遇难,太原城商界顿时翻天覆地。江承越一方势力丢失,宋敏光减少了几个货源连带受损,商会的几个刺头按捺不住,想要动摇宋敏光的头领地位,宋敏光顾此失彼,十分狼狈,加上这时李沁薇已然与宋家决裂,宋敏光平时不觉,此时方才发现自己独木难支。
铭心当时咬牙关了几个大铺子,还惹得几个掌权的掌柜不满,后来才发现,铭心原本的担心实是明智之举。江承越海船遇难没多久,以城东严氏和冯氏便联手挤兑宋敏光和江家。
严氏是贩香料的,冯氏除了已故的冯老太爷还有分家,亦是贩药材的,之前最好的货源均被宋敏光和江承越所控制,严氏冯氏两家所争得不过是边角料,江承越此一去,宋敏光分身乏术,冯家严家几乎瓜分了原本的货源。
这两家有心趁着这个机会挤兑宋敏光,把价格压得很低,宋敏光无奈,也只得低价抛售,太原城掀起了降价风潮,利润低的不能再低,冯家和严家低估了宋敏光的实力,见拖不垮他,也只能咬牙坚持下去,此一役两败俱伤,唯独早早关门的江氏没有低价卖掉存货。
羡慕嫉妒恨的两家得知江家做主的江夫人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见识过商界争斗的规矩女人,全凭运气才躲过一劫,气了个半死。当然,这都是后话。
此时铭心正在焦头烂额,又不知是哪个小人多嘴,故意托人把消息传到京城,给将江承懋知道了。还有七八天便要开考,江承懋竟然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江承懋风尘仆仆一进院子,所有人都惊呆了,姚老太太还在病榻上,闻言惊得差点又晕过去。
“我的儿,你怎地回来了?”姚氏急得张着手乱摸。
“大哥遇难,家中除了娘就只有嫂子,我如何能安心呆在京城不理不睬?”江承懋抓住姚氏皱巴巴的手。
“你这孩子,”姚氏急得紧紧攥着他的手,“你快回去,马上便要考了!”
“会试又不是只得这一次机会,家中大事要紧,我再等三年又何妨?”
“胡闹!”姚氏拍着他的手,“再等三年?说的轻巧。三年间变故有多少,都未有定数,你当真以为自己天生栋梁,必能取仕?!”
“懋儿,再听娘一次,快回去。”
江承懋本来怀着一腔热血为一家子老弱妇孺撑起一片天来,却不料老太太仍当他是孩子,哄着他回去考试。江承懋一股子挫败感油然而生,不免有些动气,一言不发,跪着磕了几个响头,道了一声“恕儿不孝。”便站起起身离开了。
姚氏身子瘫在碧水身上,连声唤不住懋儿,连日来的疲惫和病痛搞得她心神交瘁,几欲昏倒。
碧水撑着姚氏无力往下出溜的身子,在心里暗自责怪小少爷太过冲动,一面吩咐了小丫鬟叫少夫人来。
其实铭心一直在外间侯着,屋里的动静她听的一清二楚,姚氏被他气的上气不接下气,铭心恨不能把江承懋揪着领子就走,好容易等到江承懋闷头大步出来,铭心也不顾避嫌,使人拖住他,冷着脸道:“跟我过来。”
江承懋和嫂子接触不多,只觉得她平日里说话温柔,细声细气,却未见过她这般严肃无情的模样,一时被吓住了,下意识的便跟着铭心的脚步离开。
走了一段路,江承懋才发觉铭心领着他进了书房。
书房中空无一人,桌上灯还没灭,可想而知是原来挑灯夜战的人走得匆忙,尚未来得及吹灯。江承懋看着铭心双眼已经乌青下陷了,昏黄灯光下,一张娃娃脸都显得憔悴,隐隐有些内疚。
铭心冷着脸丢给他一本账册:“你自己看看,告诉我这个月进账是多少?”
江承懋不解其意,他一心只读圣贤书,何时碰过帐本,可是看着铭心面无表情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得咬牙翻开账册查看。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铭心差人换了蜡烛,哑着声音问他:“可看明白了?”
江承懋擦擦冷汗,尴尬地摇摇头。
“那是亏是盈可看出来了?”依旧不带一丝情绪。
江承懋只觉得自己幼时贪玩没有背书,被先生打板子,也没有这般羞愧。无话可说,也只得摇头。
“什么都不懂,你回来作甚?”铭心陡然拔高了声音,“你可知现下江家都指望你一人了?不安心应考,倒回来添乱!”
“正是如此,我才要回来!娘年老力衰,嫂子所受局限甚多,不能涉足商场,我已不是五岁稚儿,该担起这份责任,”江承懋也激动起来,“大哥当年也是什么都不懂,还是弃文从商了,为何我便不行?”
铭心抓住话头:“你也想弃文从商不成?”
江承懋倔强的扭过头去,不吭一声,却是默认了。
历史重演了,铭心喃喃几句,忽地苦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