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68 烈帝 十五年 燕王 十四年（四）（1 / 1）
一缕阳光照在脸上，鹤鸣睁开眼睛，这个地方陌生又熟悉，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看着窗外树影婆娑，心也平静了下来，齐王府和明宣皇后的那些事宛如一场梦，再不值得回头去想。
“娘娘醒了？”一个声音传来，鹤鸣转头去看，是当年跟随她从秦国到上京的一个宫人，隐约记得还是穆萍的姐妹，可是名字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那宫人又问：“娘娘可要吃点什么？”
是了，想起来了，这是昭文帝十七年的上京，她嫁给千鼎的第二年，这里是他们的府邸，日后的燕王府。那时她怀着菀柳，千鼎因受了风寒，怕传染给她，所以搬去了西园。
鹤鸣起身往西园走去，快走到的时候，却又慢下了脚步。她不知道一会儿看见了千鼎，她会过去狠狠地打他，还是会上前紧紧地拥抱他。他的一生就像一段难懂的经文，即使过去了十几年，她仍然无法参透。
终于还是到了，眼前是一道竹帘，鹤鸣正在犹豫，里面的人已然开口：“眉儿吗？”
只这一句，鹤鸣便掉下泪来。独有的昵称，那个人走后，再也不曾听到。
“殿下……”鹤鸣哽咽道，“我想见您……”
“怎么了？”竹帘的那一边，千鼎温和地问道。这声音真年轻啊，那年他也就十八岁吧？一生中最好的年纪里遇见的人，谁能猜到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千鼎又说：“太医不是说了，这两天还是不要见的好，以后有的是机会啊。”他沉默了一下，问道，“眉儿，你怎么哭了？”
“我想见您，哪怕就一面……”鹤鸣哭着说；“求求您……”
千鼎没有说话。
“那个时候，您到底想的是什么？”鹤鸣紧紧地抓着竹帘的一边，却没有力气掀开它，“告诉我吧……”
“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啊？”千鼎问道。
“衡无观的时候，你知道的。”鹤鸣大声问，“那时候，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眉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呀。”千鼎笑了。这笑声干净澄澈，没有一丝的猜忌和伪装。
鹤鸣突然有了力气，一把掀开了竹帘。
可是那边，已经没有了想见的那个人。和那时候一样，忽然就不见了。
可是帘内有另外一个男人，背对着她站在那边，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冲她笑道：“鹤鸣。”
鹤鸣看着他，喃喃道：“父王……”
秦庄王伸出双臂，将她搂在怀里，替她拭去泪水，问道：“鹤鸣，你会生父王的气吗？”
鹤鸣摇了摇头，仍依偎在父亲的怀里，这温暖很真实，一定，不是梦境。
秦庄王叹了口气：“你一直都是父王最疼爱的孩子，父王也不愿意把你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可是你有理想，理想是锁不住的啊。南宫不是说，三皇子虽然不算出众，可是做他的妃子也是很尊贵的，再过十年，还会有更大的成就呢。”
“白发鬼才南宫凌枫……”鹤鸣低着头，轻声说，“一直都很有远见，所以大哥这么信任他……”
秦庄王还说了些什么，可是鹤鸣没有听见。她在看窗外的两个人影。
她一直在等着这个人的出现。“菀柳！”鹤鸣喊道。
窗外是一片雪地，茫茫无垠，那两人披着毛皮斗篷，背对着鹤鸣慢慢地走着。菀柳转头看了看，但是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雪原，耳畔只有风雪的声音。
一旁的黎胜停下脚步，问道：“菀柳，怎么了？”
菀柳又回头张望了一下，答道：“没什么，还以为有人喊我。”说着挽住黎胜的手，又继续往前走了。
鹤鸣看着这两人的背影，互相依偎着，在风雪中渐渐走远了。
秦庄王见她出神，唤道：“鹤鸣？”
鹤鸣仍睁大眼睛看着窗外，背后隐隐约约有人唤她：“鹤鸣，鹤鸣！”
仿佛被人重重地击在胸口，鹤鸣忽然睁开了眼睛。子宣的面容渐渐清晰了起来。鹤鸣努力想撑起身子，可是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勉强问道：“这是哪里？”摇摇晃晃的，好像是马车。
子宣握住她的手，说：“没事了，再睡一会儿，就到家了。”
听到“家”这个词，鹤鸣觉得安心了，又昏昏沉沉就要睡过去。忽然又想起一事，忙问：“穆萍呢？”
子宣道：“她没事，你二姐在照顾她。”
鹤鸣松了口气，倒头便睡着了。
蒹葭坐在另一辆马车上，出了关到达燕国境内，她才略松了口气，先前在长乐宫的事又浮现眼前。
蒹葭将那阻拦她的宫人丢在地下，对其余的人说：“你们都退下，我们姐妹有话要说。”那些宫人惧怕她，但仍转头去看皇后脸色，见她点头，忙逃一般地出去了。
蓼萧从小就怕蒹葭，底下的姐妹差好几年，只这两人年纪相仿，虽有嫡庶之分地位有别，但蒹葭性子泼辣张扬，并不把这些放在眼里，仍是处处为难蓼萧。蓼萧素来软弱，不敢吱声。后来鹤鸣长大了，才有人与蒹葭针锋相对。
如今见了蒹葭，蓼萧的那些往事又涌上心头，强压住纷乱的思绪，她让蒹葭坐了，问道：“什么事？”
蒹葭问：“姐姐可还记得，小时候班大家给讲我们的那个，郿山有狼的故事？”
很久以前的郿山，一头母狼时常祸害村子，偷走牲畜，袭击村民，人们都没有办法。两个牧童趁母狼外出之时偷走了它的两只幼崽，然后分别爬上两颗相距数十步的树，待母狼觅食回来，他们便轮流扭掐两只幼崽使其发出悲鸣，引母狼在两树下来回奔波，最后耗尽了体力。
那时班大家问了女孩们的想法。蓼萧说，这两个牧童非常勇敢，而且保护了村子。蒹葭说，他们以逸待劳的做法很明智，可这个故事她并不相信，她能想出一百个办法对付区区一头狼。
“还记得鹤鸣说了什么吗？”蒹葭问蓼萧，“她说，即使是野兽，利用它的母性来取胜，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吧。鹤鸣那时候可只有四岁啊。”
见蓼萧默然不语，蒹葭说：“姐姐，别让那些人利用你。”
蓼萧“刷”地站起身来，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蒹葭却很平静：“是皇太子吧？我想不出别的理由了，你是为了子振，才这么做的，对吧？”
蓼萧走到窗边，背对着蒹葭，有些烦躁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改天再聊吧，我累了。”
蒹葭看着她的背影，笑了一下：“这就是我一直嫉妒的人啊。”她起身，慢慢地走到蓼萧身后，“从小到大，你总是理所应当地，拥有我梦想的一切，嫡长女、东宫妃、皇后，还有人见人爱的容貌和性格，所以我才忍不住，处处针对你。可是你好像……”她轻轻地说，“从来都没有做过自己的主人吧。”
蓼萧的背影果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缓缓转过身，眼中尽是绝望。蒹葭看着她的眼睛，问：“你，想做皇太后吗？”
蓼萧震惊地看着蒹葭，看了很久，她的眼神变了：“这是我现在唯一想做的。”
“做皇太后很容易。”蒹葭告诉她，“杀死皇帝的办法有很多。可是姐姐你，从一个手无寸铁的皇后，成为一个手无寸铁的皇太后，真的解决了问题吗？”
端平大长公主的影子又出现在蓼萧眼前，回过神来，蒹葭的声音就在耳边：“可是鹤鸣可以。让她做你的剑。”蒹葭看着蓼萧，“我可以去告诉她，她一直以来最亲近最信任的姐姐，为了自保把她出卖给了皇帝，或者……”蒹葭笑了，“我也可以告诉她，皇后为了营救她，不惜与皇帝作对，现在该是她回报的时候了。”
“现在，我该去哪里告诉她？”蒹葭问道。
“翁主……”穆萍的声音将蒹葭拉回了现实。
蒹葭低下头，问道：“怎么？”
“翁主是如何知道……王上在齐王府的？”穆萍轻轻地问，“是皇后说的吗？”
蒹葭的脸色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蓼萧啊，你那时选择相信皇帝，相信他会兑现承诺传位子振，可是他不会的。你现在又选择相信我，相信我会替你建立新的依靠。可是我会么？所以鹤鸣，我早就说过，她是没用的人，不值得你去保护。
“不，”蒹葭回答，“和她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