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65 烈帝 十二年 燕王 十一年(二)(1 / 1)
子宣回过神来,笔一直点在纸上,已洇出了一大片墨迹。他叹了口气,将笔丢掉,走出门去。恰好在门口撞到一人,子宣定睛一看,却是扩域,忙伸手将他抓住。
扩域站住了脚,将一封信递给子宣:“大人,司马彻的密报。”
子宣几下就看完了,说:“好的很,正是时候。你找到辟彊,一起到大将军府,我和相爷先过去。”
子宣穿过花园,又见到了月出。月出在树丛中钻来钻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同儿,”子宣叫住她,问:“你在干什么?”
月出见是父亲,钻出来答道:“早些时候带武儿来这里玩,回去发现少了串珠子,所以过来找找。”
子宣说:“没了就没了吧,你快回去,别冻着了。”
月出说:“那是周岁的时候太后给的,还没戴几天呢。”
子宣责备道:“就算是怕大家一起来找兴师动众让太后知道,也不该你一个人就这么出来,让几个亲近的宫女仔细找找就是了。”
月出不高兴地说:“她们找过呢,只说找不着。我不放心又出来找,也还是没有,多半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宫女拾了去了。”
子宣安慰了她几句,惦记着信上的事,赶紧去找项青。
殷家三人从项青那里出来,也已深了,子宣对随从说:“和宫里说一声,今天不回去了。”扩域浑然没有在意,辟彊却听出他口气生硬,不知出了什么事。
项青却径自去了燕王宫,他走得很急,没叫宫人提着灯笼带路。穿过漆黑的花园,忽听得一声女子的叹息,以为是燕王,忙停下脚步。
那人听到动静,厉声问:“是谁?快出来!”
项青无端被人呵斥,心中恼火,但听着声音是个陌生女子,也不好发作,只得说:“在下项青。”
“项青?”那人重复了一遍,从原本坐着的亭子里走下来,仔细端详着他。
项青只看了一眼,心就狂跳了起来,忙垂下眼道:“在下有要事在身,失礼了。”说着匆匆离开。
鹤鸣正准备就寝,听闻项青找她,又绾了头发出来。
项青道:“鲁国那边的司马彻传信过来说,原本的上将裴牧卸甲,他已按照计划将叶单推上此位。”
“叶单?很耳熟的名字啊。”鹤鸣想了想,“原来是那个时候……”她笑了笑,说:“当时子宣说,庸人自有庸人的用处,竟然是做了这种打算。”
“北侯大人一向敢于兵行险招,”项青心里也不得不佩服这个他曾记恨了很久的男人,“方才听了他的计划,臣真是大吃一惊。”
鹤鸣还在努力回忆着:“我觉得这个叶单没有什么能耐啊,真是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鲁王么?”
项青道:“司马彻这三年也没少下功夫打点鲁王宫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而且鲁王上了年纪,判断力自然不如从前。”
“倚老卖老了这么些年,终于老糊涂了么。”鹤鸣似笑非笑道,“是时候该报聊城之仇了。”
项青道:“臣正是要禀报此事。”
鹤鸣点头道:“只是鲁王与齐王天差地别,你们不可大意。”
子宣点了一盏灯,摸索着来到旧时的房间。他也有收藏旧东西的习惯。他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有他二十年前的衣服,他和云客雁成亲时穿的衣服。此后无数个晚上他挑灯夜读,她在边上为他缝缝补补。
“二十年了?骗人的吧……”子宣苦笑了一下,“那时候许过的愿,现在都成什么样了?”他忽然想不起她的容貌,感到一阵恐惧,身后的黑暗仿佛向他伸出无数只爪子。子宣手一抖,灯掉到了箱子了,转眼烧着了里面的东西。
子宣看了一眼,伸手盖上了箱子。在一片黑暗寂静中,他反而安心了。
辟彊也没有睡,他在擦拭盔甲和佩剑。他摸到佩剑上一个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一个木制的护身符,是采薇在他上次出征前亲手给他做的。辟彊想了想,将护身符从佩剑上解下来,挂在了颈上。
这天傍晚,辟彊到马厩去看他的战马。这是燕王赐的匈奴宝马,全身火红,有着黑色的鬃毛,辟彊叫它“飞虎”。他低声和飞虎说着话,忽然听到背后一声猫叫,他转身一看,采薇正站在那里,怀里抱了一只雪白的小猫。
辟彊迎上去,端详着采薇的脸,没有说话。采薇撅起嘴:“你有话都和飞虎说,不和我说吗?”
辟彊笑道:“没有啊。”
“那,”采薇举起小猫,“你和阿雪说几句话呗,明天出征仪,我可没法带她去啊。”
辟彊接过小猫:“阿雪啊,又长胖了,是不是抢主人的饭吃了?”
小猫奶声奶气地叫了两声,辟彊低头逗它玩,心里却在想着即将到来的战事。采薇伸出手,抚了抚辟彊微皱的眉,说:“那别的话,你回来再对我说吧,我回宫去了,妈妈等我吃饭。”
辟彊“嗯”了一声,采薇走到门口,辟彊追过去,将她抱在怀里。采薇还没反应过来,任由他在自己脸颊上吻了一下。
辟彊说:“我会写信给你的,别太想我哦。”
采薇喜笑颜开:“我当然会想你的。”
出征仪上,盔明戟亮的千军万马浩浩荡荡一望无际,鹤鸣照例说了几句鼓舞士气的话。
项青站在阵列的最前面,他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但他能感觉到一束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那个坐在燕王身边的以轻纱蒙面的妇人。
辟彊的目光有些游移,他看着父亲,但是父亲的眼神总是那样,淡淡的,不知在看哪里。月出站在他身后,手中抱着常武。她一直注视着辟彊,双眸闪闪发亮。辟彊又看看采薇,采薇冲他微微一笑。誓师的时候,辟彊机械地说着“为国效命”“马革裹尸”之类的话,自己却没有什么意识。
这一幕仿佛还在眼前,人却已在金戈铁马的战场。辟彊手起刀落,又一名鲁兵倒在地上。辟彊活动了一下胳膊,刚一转身,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他的胸口。他一勒缰绳,飞虎前蹄腾空站了起来,这一刹那,辟彊腾出一只手,抓住胸口的那支箭,用力将它折断。
身旁的士卒忙双手呈上他掉落的大刀,不安地说:“殷将军,您……”
辟彊接过刀,说:“我没事。”他转眼去看放箭之人,也是个年轻将领。裴牧的小儿子裴泉。裴泉见了辟彊的反应,微微眯起眼,显得有些诧异。
辟彊冷笑了一下,大喊道:“杀!”
他终于又见到了项青,抱拳道:“项大将军,末将来迟。”
项青说:“不,你来得正好。”
辟彊听出他语气有异,抬眼一看,只见项青面色苍白,正想开口询问,见了他的眼神,只得作罢。
回到帐中,辟彊腿一软便坐到了榻上。先前胸口中箭,他只道自己要死了,但当时正在突围解救项青,怕军心动荡,一直强自支持。如今杀出重围,先前的激情散去,恐惧和疼痛一起袭来,手抖得厉害,半天才脱下胸甲,慢慢解开衣服。辟彊“啊”得一声,明白过来,那一箭正射在胸口的护身符上。护身符虽断成两半,但也减去了羽箭的大半威力,后者只在胸口留下了一个小洞。
辟彊在衣服的夹层中找到了掉落的半个护身符,将两片合在一起,握在手中。
“这个姓裴的小子好厉害,连项青都中了他的埋伏。”鹤鸣吃惊道。
“虎父无犬子,”子宣说,“当年项阳就是和他父亲作战时阵亡的。”
鹤鸣说:“这次多亏了辟彊。鲁国的实力真不容小觑,看来是我们轻敌了。”
子宣想了半晌,说:“给卫王送封信吧。”
辟彊上次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她用鞭子抽了他好几下,还想杀他的父亲。辟彊虽然很喜欢采薇,但对菀柳却半点也没法爱屋及乌。如今的菀柳穿着卫国将领的战袍,身后站着卫国的士卒,辟彊看着有些别扭。不过若不是卫王派兵,这战事还会拖得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