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65 烈帝 十二年 燕王 十一年（三）（1 / 1）

班师回朝，犒军宴上，燕王一纸诏书封辟彊为东平君，连带着与永昌郡主的婚事也一并定了下来，这样双喜临门，就连受封柯侯的项青，也及不上辟彊，何况项青旧伤复发，没有出现在宴会上。

项青躺在床上，看着床顶。自从那次遭到裴泉的伏击，伤到了心脉，行军在外疏于休养，伤势一直时好时坏。他原本有多少雄心壮志，病发的时候，这心也总是淡了，想着见好就收，成了家，平平稳稳地过下半辈子。这时不知想起了谁，他的眼神变得忧郁而平静。

“你胡说，哪有这样巧的事，”采薇笑道，“一定是你弄坏了护身符，不告诉我吧？”

辟彊笑笑说：“喏，还好我留了个印子，不然就冤了。”说着解开衣服，露出胸口的一个小疤。采薇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辟彊穿好衣服，刮了一下采薇的鼻子：“我的胸口这么好看么？”

“那，”采薇转了转眼珠，“我算是救了你一命咯？”

辟彊说：“我也救过你啊。”

采薇奇道：“什么时候？”

辟彊说：“总有的吧，你那么笨，还怕没有我救你的机会？”

采薇憨笑一下：“嘿嘿，也是哦。”

辟彊和采薇成亲的时候，鹤鸣虽然有些不舍，但左右采薇还在眼前，何况他们二人因先前菀柳的事，实在已耽搁太久，如此一来，也算了却她一桩心事。

但李太后却不然，她虽强颜欢笑，但是谁都看得出她的不舍。也难怪，千鼎在世时对采薇非常疼爱，他英年早逝，李太后悲痛之余，自然也将采薇视若珍宝。如今她出了阁，宫里只剩下两个与太后不相干的孩子。鹤鸣怕她抑郁伤身。常去太和宫陪伴她。

辟彊从梦中惊醒，慌忙去摸胸口，仿佛那里刚插着一支羽箭。过了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意识到天已微亮。借着一缕晨光，他转头去看睡在一旁的采薇。她一头青丝散在枕上，更衬得肌肤雪白如玉，红唇娇艳欲滴，辟彊忍不住凑上去吻了一下。采薇喃喃了两下，并没有醒。她一向睡得很熟，就像小孩子一样。

大军休整一段时间，又要继续南征鲁国，辟彊心想，先前听燕王的意思，似乎是看他新婚燕尔，不叫他去了，项青的伤势已痊愈，又有田仲、温文等人，也不是缺他不可。

何况，他端详着采薇的脸，有娇妻如此，他打心底不愿意离开她，到那只有血腥杀戮的人间地狱去。温柔乡，真是志向的坟墓，辟彊想到这里，轻轻地笑了一下。这次出征，多半能将苟延残喘的鲁国拿下了，他不去，着实可惜。不过他之前也答应了采薇，要陪她去卫国，去蓟城，去海边，他不想食言。

这天辟彊从宫里回府，和一辆囚车擦肩而过。辟彊不经意地往里看了一眼，恰好囚车中那犯人也在转头看他。那人见了辟彊，微微睁大了眼睛，辟彊虽看他神态有异，但没有认出是谁，也就这么走过去了。回到府上更衣时，他才突然想起来，忙跑出去，直奔京师狱。

原本进入京师狱需要燕王的批准，但典狱长见是当前风头正红的东平君，不敢如何阻拦。

辟彊很快找到那人。“裴泉？”辟彊试着问了一声。

那人果然抬起头来。虽然脸上有些新添的伤，但也掩盖不了原本的俊朗。鲁国上将叶单是个无用之人，唯有这裴泉率领裴家军，与燕军百般周旋。

上次见到裴泉是在灵丘一役，辟彊的军队遭到包围，打算趁夜突围。他看着山下鲁军的营地，看着那立着“裴”字大旗的帐篷。他正要下达突击的命令，忽见一人骑马穿过鲁军营地，径自进了主将的营帐。这时刮起一阵风，辟彊隐约可以听见一个高得不寻常的声音，知道那是鲁王宫内的宦官，心里不由地产生对鲁王的厌恶。

那人走后，营帐很久都没有动静，但辟彊本能地感觉士卒之中有了变化，他们在奔走收拾东西。辟彊静静地等着，直到一声呐喊打断了他的犹豫不决。那是一声夹杂着愤怒、悲伤和不甘的呐喊，辟彊看到裴泉一个人立在帐前，狠狠地将长枪插入土中。直觉让辟彊没有下令突围。

第二日一早，鲁军便班师离开。回到高唐辟彊才知道，由于鲁王听信谗言，认为裴泉有二心，生怕他获得大捷，还师有所图谋，强行将他召回了新都邹城。原本鲁军已胜利在望，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是裴泉的父亲裴牧还在鲁王手里，裴泉虽百般不情愿，也只得撤军回朝。

辟彊又打量了一下裴泉，他没有穿战甲，只穿了普通百姓的衣服，辟彊有些奇怪：“你怎么会被抓了起来？”

裴泉答道：“因为我想见你。”

这回答出乎意料，辟彊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讷讷地问：“为什么是我？”

裴泉顿了一下，像是在下定决心：“我想这里只有你懂我。”

裴牧无意间知道了鲁王的一个秘密，此后鲁王一直对他多有猜忌。裴牧无法，只得借口旧疾缠身，告老还乡。可是鲁王仍不放过他。裴泉刚回到邹城，得知家人已被鲁王杀害，忙仓皇出逃，这才没做刀下鬼。

裴牧虽效忠鲁王，是燕国的敌人，但他的事迹从小就为辟彊钦佩，可叹旷世奇才，竟落得如此下场。

裴泉说，为他们报仇最快的方式，就是跟着破鲁的燕军。他还说，如果别人不能理解，至少你殷辟彊能理解。

“理解什么？”辟彊问。

裴泉抬起头，双眼在黑暗中闪闪发亮：“能在残酷的战场上活下来的人，不应该死在可笑的谎言里。”

辟彊设法把裴泉弄出了京师狱，暂且住在他的府邸。辟彊告诉他，燕王不可能任用他为将，让他领兵。

裴泉道：“我了解，但我希望能做你的军师。”

辟彊张开嘴，想说他不打算去了。这时一阵琴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听了一会儿，裴泉喃喃道：“十面埋伏……”

辟彊虽不太懂，但也知道这曲子表现的是激烈的战斗。两人都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听着。

曲子正到了□□，忽然“铮”的一声，戛然而止。裴泉一下子就掉下泪来，连忙用袖子拭去。

不过辟彊没有注意，他道声失陪，匆匆跑向采薇的房间。

采薇仍是一脸心有余悸，见了辟彊，撅嘴抱怨道：“父亲留下的‘杳然’，总是不肯听我的话呢……”

辟彊回到裴泉对面坐下，见他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裴泉不想让辟彊安慰他，忙岔开话题：“刚才殷兄想说什么？”

辟彊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只问：“我还是很在意你的父亲，是为何而死。”

裴泉眯了眯眼睛，一副不屑的神情：“当今鲁国太子，其实是鲁王孟夫人与太叔所生，先父无意中知道了这件事，那些人便视他为眼中钉。再者，鲁王已是风烛残年，太子却年幼，有谣言说先父居功自傲，必不肯侍奉少主……”他冷笑了一声，没有说下去。

辟彊已心下了然，这多半又是父亲的门客司马彻的诡计之一。他心里更愿意和裴牧堂堂正正地对决，并不赞同父亲和扩域的这种做法。但他也知道事关两个国家，也就没有对错，只有存亡。

辟彊回到房中，采薇正靠在榻上小憩。辟彊走过去将她手中的琴谱拿出来，在她边上坐下。

过了一会儿采薇醒来，她揉了揉眼睛，见是辟彊，冲他微微一笑，又注意到他手中的琴谱，问：“你怎么在看这个？”

辟彊没有回答，将琴谱还给采薇，说：“我要去打仗了，承诺你的事，我会做到，但是要推迟了，对不起。”

采薇歪着头听完这些话，眨了下眼睛，笑道：“那，我会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