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65 烈帝 十二年 燕王 十一年(一)(1 / 1)
“太后您尝尝这个。”鹤鸣端起一个碟子,欠身去给李太后。
李太后摇了摇头:“这几天念斋,吃素。”
采薇笑道:“奶奶,这个是豆皮儿。”
鹤鸣道:“这可是采薇做的呢。”
李太后道:“是么,那我可要尝尝了。”她夹起一块咬了一口,笑道:“果然是丫头要嫁人了啊,姓殷的小子有福了。”
“奶奶您说什么呐。”采薇羞红了脸,一双眸子格外清亮。
鹤鸣却注意到李太后眼底的失落,忙岔开了话题。聊了几句,李太后忽然转头问鹤鸣:“听说你有家人要过来?”
鹤鸣迟疑了一下,答道:“是我的二姐。”采薇疑惑地看着她。
“没听你说起过你二姐啊,”子宣说,“还以为她早不在了。”
鹤鸣对着镜子打理头发,面无表情地说:“家里孩子多,总有那么一两个关系不睦,她就是其中一个。”
“是么,”子宣取了支笔为她画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还觉得你们家好得很。”
项青没有骑马,慢慢地走在街上。隐约听到有人喊他,四下里没见到熟人,正待继续往前走,却见一顶软轿停在不远处,里头隐隐有个女子向他这边张望。项青思忖并不认识这样一个女子,见她没再招呼,便走开了。
鹤鸣瞪着手中的书,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直到穆萍进来,告诉她蒹葭来了。鹤鸣将书随手一丢,挺了挺脊背。
“三妹妹,”蒹葭穿着一件淡青色几乎发白的长裙,刚进门就先扬声唤了一句,待走到鹤鸣几步开外,才又装模作样地福了福,道,“燕王千岁。”
穆蒹葭与皇后穆蓼萧同年,两人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美。蒹葭有一对细长的凤眼,两片极薄的唇,在鹤鸣眼里显得有些刻薄。岁月几乎没有磨去她的棱角,鹤鸣打量了她一会儿,才请她坐下。这时才将目光移到同她一起来的那个少女。
蒹葭道:“这是如姬,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秦国,所以带了过来。”
鹤鸣道:“果然和姐姐当年如出一辙。”
蒹葭说:“那就是不讨你喜欢咯?”她转头对如姬说:“你出去吧,别在这儿碍眼。”
鹤鸣皱了皱眉:“如姬还小,在这儿难免拘束。我把你采薇姐姐找来同你说说话吧。”她转向如姬说道。蒹葭看了鹤鸣一眼,没有说话。
如姬出去了,鹤鸣问蒹葭:“姐姐这次千里迢迢到燕国来做什么?”
蒹葭抿嘴一笑:“做姐姐的思念妹妹,自然要过来瞧瞧。”
鹤鸣道:“如果没记错的话,和姐姐要好的应该是那……”她假装想了想,说,“哦对了,姐姐和谁都处不好。”
蒹葭只是笑:“此一时彼一时嘛,其实我是来投奔你的,和东山一样。”
鹤鸣也只是笑,半晌才说:“不信。”
“信不信的,”蒹葭说,“等用得着我的时候,你就相信了,我是抱着这种想法来的。”
鹤鸣说:“姐姐在秦国,也可以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为什么要跑到燕国来,帮一个不信任你的人?”
蒹葭神色不变,坦然地说:“秦国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出人头地的,可不止你穆鹤鸣一个。”随即又笑道,“当然啦,我还是很想在燕国找个好人再醮的。”
鹤鸣微微吃了一惊:“姐姐寡居那么多年,居然还会想着再找一个男人?”
“再找一个怎么了?”蒹葭反问,“我面前的你,不就是个榜样。再看穆蓼萧,一心一意守着一个男人,她就过得好吗?”
鹤鸣问:“她过得不好么?”
“你还不了解吗?”蒹葭笑了一下,“皇帝靠不住,娘家靠不住,靠儿子吧,她那儿子,呵,你是知道的。”她见鹤鸣默不作声,又说:“我的儿子死了,我对秦国的念想也没了,所以想在燕国安定下来。至于嫁人的事,咱们当年身不由己,难道如今也做不了主么?”
鹤鸣听了这话,忽然对蒹葭起了一丝同情,说:“姐姐想找什么样的人?”
蒹葭神秘地一笑:“妹妹给我挑么?”
子宣一进屋便吓了一跳,问道:“你在做什么?”他小心翼翼地绕过满地的箱子,走向跪在那边的鹤鸣,只见她愣愣地看着手中的信,仿佛在回忆什么。
子宣不知道她原来还有收藏书信的习惯,一箱一箱,放得整整齐齐。秦庄王和苏后的,东山的,蓼萧的,秦王的,菀柳的。子宣笑着随口问道:“有我的么?”
鹤鸣回过神来:“有啊,不多,你从上京、辽国、中山寄来的。”
子宣找到这只箱子,翻了几下,给鹤鸣的信他向来非常认真,写信的情景宛如昨日。翻到最底下,有一张短短的信笺,却是另一个熟悉的字体:“眉儿吾妻,速来衡无观。”
子宣手一抖,信笺又落回了箱中。
“我刚到上京的那一年,你写信告诉我舅舅升了大将军,之前的将军是哪一个?”鹤鸣问东山。
东山“哇”了一声:“这是哪一年的事了,姐姐怎么想起这个?我想想……是有这么一个,他有个儿子叫向意的和我同年,我习武的时候他做过陪练。”
鹤鸣追问:“那个姓向的将军,那一年死了么?”
东山道:“是啊。想起来了,他是二姐的驸马。”
鹤鸣喃喃道:“他们家还有什么人么?”
东山好笑道:“我怎么知道,他是士卒出身的,不是什么世家,大约没有多少人。”过了一会儿又突然开口,倒把鹤鸣吓了一跳:“对了,向意好像有个女儿,如果还活着的话,约莫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吧。”
“如姬。”鹤鸣说。
东山没有听清,问了句:“什么?”
鹤鸣说:“没什么,二姐今天来了,那会你还没回来。”
东山舒了口气:“我说呢,你怎么突然问这个,要我说,那可是舅舅的故事有劲多了,半个赵国都给打了下来……”
后面说了什么,鹤鸣没太听清,她在想蒹葭。
她记得蒹葭的母亲,一个在苏氏姐妹之前入宫的面色苍白的女人,有着和蒹葭一样的眉眼。鹤鸣对她最后的印象就是她与苏夫人的争执。
记忆回到了十一岁那年,她的大哥终南娶了从上京来的公主,新婚燕尔,自然暂时疏远了鹤鸣几个,鹤鸣闲来无事在宫中乱逛,恰巧撞见蓼萧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哭。
鹤鸣正要上去安慰,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去啊,去安慰她,弱者喜欢被人安慰。”
鹤鸣转过身,正见到一张令她厌恶的脸:“蒹葭,你觉得欺负她很好玩吗?”
蒹葭道:“我没有欺负她。只是说了些她没法接受的现实而已。”她抬高声音说,“她是个没用的人,值得你保护么?”
这下惊动了蓼萧,她回头一看,忙用袖子掩面离开了。鹤鸣气急:“大姐是没牙的兔子,我可不是吃素的!我要保护她,因为她是我的姐姐。”
蒹葭说:“我也是你的姐姐。那你打算怎么办?像个小孩那样,到王后那里告我的状吗?”
鹤鸣道:“好主意,反正……我本来就是小孩子。”
不久,在苏后的怂恿下,庄王将蒹葭嫁给了那个已过而立之年的武人。
傍晚,鹤鸣、蒹葭、东山、采薇、如姬几个坐在暗香亭中赏雪,夜深了,其他人都陆续回去,只留得鹤鸣和蒹葭。蒹葭举杯道:“妹妹,我再敬你一杯。敬……我们的过去。”
鹤鸣笑着和她碰了杯:“你是说我们共同的那个过去吗?”
蒹葭道:“我们各自的过去,不可以么?”她抿了一口,说:“今天我见到你那个殷子宣了。”
鹤鸣“哦”了一声,蒹葭斜着眼看她,笑道:“你喜欢的还都是美男子啊。”
鹤鸣道:“这怎么说,千鼎他……”她突然顿住不说了。
蒹葭“呵”的一下笑了出来:“我好像知道了什么,但是,他喜欢你么?”
鹤鸣下巴微扬,道:“我不在乎了。”又问,“你说的‘都是’,是算上了南宫凌枫么?”
蒹葭装模作样地说:“哟,还忘了有他呢。”
鹤鸣摇了摇头:“那只算是景仰。”
蒹葭扭头去看雪景,轻轻地说:“那就可惜了,那年你嫁给悼康王,他还暗地里护送你去的上京,景仰么?”
鹤鸣皱眉道:“他没有……”
蒹葭道:“那时候他的动静我可是一清二楚。南宫凌枫如今是风光了,当年可也做过向卿的手下。”
鹤鸣愣了很久:“向卿……那是……那是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