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64 烈帝 十一年 燕王 十年（二）（1 / 1）
在确定东山已无性命之忧，只需悉心调理的那天，菀柳邀子宣出城狩猎。子宣看了看手中华美的请帖，又看看面前笑吟吟的宫人，真不像东宫对待他的态度。
不过至少菀柳本人对他像从前一样，仍是略带倨傲地看着他过来。
子宣也打量着她。她继承了从鹤鸣那里带来的秦人的特征，面容和身材线条硬朗，缺少曲线，在女性身上显得过于硬朗。一双凤眼同悼康王如出一辙，但她眼底的骄傲和猜疑却和她父母都不相同，是她后天的经历所造成的。
这些经历，子宣心想，恐怕和他有很大关系。但他们之间的矛盾，是无论如何也化解不了的，只要他们俩同在燕国。
子宣心里并不是没有想过日后的对策，但从平原狂奔回来的那天晚上，他又重新做了思考。他三十六岁，这一生都在不断地转折。他真正得到的，已经比他十六岁那年所期望的，多出太多太多。
狩猎只是个幌子，他们心里都清楚，菀柳醉翁之意不在酒，子宣毫不奇怪地注意到随从的人数越来越少，最后只他们两人并辔徐行。
“我有事求你。”菀柳突然开口，子宣愣了一下，扭头看她，菀柳嘴里说着恳求，脸上仍是一副命令的神气，见子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才收起高傲，别过脸去。
子宣这才开口：“殿下何事？”
菀柳吸了口气，说：“我要走了。”
子宣问：“去哪儿？”
菀柳扬鞭志向南方，笑了一下，说：“卫国。”
子宣笑着问：“卫国？”
菀柳反问：“怎么？”
子宣道：“好吧，那就卫国，我怎么帮你？”
菀柳斜眼看着他：“帮我劝说大王。”
子宣“哈”地笑了一声：“这么说，殿下觉得我是那个合适的人咯？”
菀柳又反问一句：“难道大人不是么？”
子宣不笑了，有点嗤之以鼻地说：“我是最懂她，所以我可以说，她不会同意的。”
菀柳点头道：“是没错，她把我教成她需要的样子，不会舍得放我走的，只要我还在燕国，她就不会同意。”
子宣惊异地看着她。菀柳说：“我一会儿就走，剩下的事，就交给大人了。”
寂静了很久，子宣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直到笑得有点喘不过气了，才说：“你傻啊，你以为她是需要你。她需要的是我，从来都不是你。血缘又不是姻缘，和需不需要没有关系。你和她想的差远了，她还是舍不得你。”他用袖子擦掉笑出的眼泪，又说：“咱们先不说她，就算她能舍得，难道你也能舍得么？你我僵持了这么多年，你肯相让？”
菀柳板着脸看他嘲笑自己，直到子宣不笑了，她才认真地说：“这么多年我都舍不得，可如今不同，我不舍去这些，怎么得到他？”
子宣皱了下眉，问：“黎胜？”
菀柳“哼”了一声：“别说你不知道，你的门客从没和你说过信鸽的事么？”
子宣的眉毛跳了一下，他是有所耳闻，也做过很多猜测，却不曾想过竟是这等小儿女之事。有这么一刹那，他想张口问他们的事，但一转念又放弃了。
菀柳说：“我这一走，燕国就更无人能和你相抗衡了，这燕王宫除了你的人，无非就是太后、采薇和我舅舅。太后虽然年迈，心智却不输当年，决不肯吃半点亏，我舅舅能进能退，四海皆可为家，我不放心的只有采薇。来日你们这些姓殷的倘若对她不好，我绝不会坐视不管！”
这最后一句说得声色俱厉，子宣也不禁被镇住了。两人又是很久没有说话。
菀柳再次开口，却换了一种神态，笑吟吟地问子宣：“大人，依你看，我是像父亲多一些，还是像母亲多一些？”
子宣很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说：“你的父母很相像，不同的是，你母亲能大胆地追求爱情，所以你更像你母亲。”
菀柳笑了，轻松地说：“我走了。”说着，她调转马头。子宣不知想起什么，仍怔怔地看着前方。
菀柳的笑容犹在脸上，有那么一刹那，她也以为她会就这样离开，做一个就要嫁人的幸福的小女人。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睁开眼，取下背上的弓，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箭，慢慢地搭到弓上。她完全可以在周围设下埋伏，但是没有必要，而且这一箭，她要自己射，这么多年，这么多事，这么一箭。他已经图谋得太多了。
殷子宣你知道吗？其实我更像先王。
她将弓拉成满月，箭尖指向的那人突然转过身来，待他反应过来想跑时，已经太晚了。
一声弦响划破了树林的寂静。
子宣又在做那个梦了，梦见自己骑着马在林中飞奔，身后是那熟悉的马蹄声，那匈奴宝马黑狮子的蹄声，他忘不了。忽然一个天旋地转，仿佛要摔下马去，子宣忙挣扎着去抓缰绳。与此同时的，胸口剧烈的一阵疼痛，他忍不住大声□□起来，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肩膀被鹤鸣按住。
鹤鸣确定他不再挣扎了，才松开了手，看着他，半天才吐出一句：“没事了。”
子宣刚想问她是什么事，随即之前的种种一齐涌向脑海中。菀柳的一箭正中他的胸口，但他没有立刻倒下，还坚持着跑了一段路，周围的一切越来越暗，但他本能地觉得似乎喧闹了起来。他听见辟彊的声音，又看见一片火红一闪而过，那是鹤鸣的裙子。之后又是一片黑暗。
子宣有点喘不过气，咳嗽起来，胸口又是一阵疼，有一种温热的液体从口中溢出，鹤鸣忙用手绢拭去。
子宣感觉到了腥味，知道是血，他张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好在鹤鸣理解了他的意思，回头喊道：“辟彊！”
辟彊很快就上前来了，似乎没受什么伤。
子宣松了口气，吃力地转头去看他，见他脸上肿起一块，是一道鞭痕，想来是先前挨了东宫几下打。
鹤鸣起身走到外面，陈之俊已等在那里。鹤鸣说：“伤了肺，要好好休养一阵子。”
陈之俊说：“动乱已经平息了，只剩那两人怎么处置？”
鹤鸣说：“派人把项青抓回来，关闭宫门，免得再出乱子。至于东宫……”她想了一会儿，“别让人找她了，免得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她要怎样，我管不了了。”
陈之俊笑了一下：“王上倒是有恃无恐，倘若他二人此次联手的目的不是只杀北侯一人，而是篡位，王上又该如何呢？”
鹤鸣没有理他，只是问：“他们的计划哪里出了岔子？”
陈之俊简洁地说：“殷扩域，真是个不可小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