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62烈帝 九年 燕王 八年(上)(1 / 1)
远远可以看到秦王城了,鹤鸣命人将车上的帘帐挂起,待到他们通过城门,门守向车内看过几眼后,才将帘帐放下。
有人在车前大礼相迎,鹤鸣惊喜道:“呵,这不是晨风吗?上次见到你,才这点高,眨眼间,就是个男子汉了。”
秦太子穆晨风生的凛然英武,眼神有些犀利,显得野心勃勃。他将鹤鸣与子宣迎入王城。秦王穆终南已在天越宫等候。
子宣还是第一次见到秦王,上一回他到燕国来,恰好子宣有事不在,错过了相见的机会,两人都很遗憾。子宣心中原想终南大约是个冷傲坚毅的魁梧男子,不想见了才知,终南不仅个头不高,而且眉目和善,与他的决绝与野心完全不符,但这两样都是真的。
酒席上,终南为两人斟了酒,忽然问道:“最近京中废后易太子的言论沸沸扬扬,鹤鸣你听说了吗?”
鹤鸣道:“不过是些陈词滥调,皇太子早上被废,秦、燕的军队傍晚就到上京,皇帝难道不知道么?”
“可蓼萧担心啊,”终南说,“她几次写信要我帮她,怎么帮,难道要我们兄妹到上京阅兵,向轩辕千魂示威不成?”
鹤鸣道:“是大姐太悲观了。”
终南话题一转,说:“前几日我忽然想起你小的时候。”
鹤鸣含笑问道:“我小时候?”
终南说:“前几日班大家去世了,我想她教习过的女孩,大概都是蓼萧那样。”
“噁,班大家,”鹤鸣回忆着,“还真是长寿。”
班大家不知本姓什么,大约活着的人都不知道她的出身,她究竟何时入宫,总之她就是在宫中,做女教习。因为丈夫姓班,人们称她“班大家”。她不主张妃嫔翁主们读书,只读些《女则》《女训》就好,琴棋书画女红中馈却是非精通不可。
鹤鸣七岁起受教于她,初时不知反抗,只是背着她在终南兄弟几个那里找书看。后来书读的多了,渐渐不耐烦学班大家所授的那些。一日大怒,将刺绣扔到房间的另一头,发誓不在这上头浪费时间。
班大家受了冒犯,又气又恼,到秦太后苏未那里告了一状。苏后那是刚睡醒,迷迷糊糊地叫人找来鹤鸣,跪在她床边。苏后闭着眼侧卧在榻上,似乎又睡熟了。鹤鸣正跪着难受,刚动一下,苏后便道:“知道为什么罚你么?”她仍闭着眼,如同说梦话一般,“因为你侮辱班先生。你不喜欢她教的东西,同我说了,换一个教习便是。但是你侮辱了她,这不应该。”
她睁开眼睛,用手里的团扇拍了拍鹤鸣的脸,说:“你是翁主,受大王宠爱,她是教习,宫里的下人,你看不起她,以为她奈何不了你,是不是?我知道你的脾气,你长大了,一定不会轻视和你势均力敌的对手,说不定却会栽在你从不重视的人手里呢。”
苏后坐起身,说:“好啦,就算罚你跪到晚上,一时也改不了,你记着我说的话就是。”十五岁她出嫁,苏后送她上车,仍把这话说了一遍,她记在心里,但她改不了,最后还是被那不起眼的轩辕千鼎将了一军。母亲比她更了解她的弱点。
但终南想的全不是这回事,他想的是那以后鹤鸣同公子们一起读书,然后一起走下去,直到现在,成了他天然的盟友。如果她嫁了皇帝,恐怕会是他的劲敌吧。他忽然叫道:“嚯,二十年了,鹤鸣!”
这时有个女子进来,向他们行了一礼。终南简洁地说:“连长史。”这连长史衣饰华美,长相虽不是绝色,然而笑容甜美,令人心醉。
秦国在终南之前,妃嫔有七等,即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史、少使,到了终南即位,虚置了长史少使前的五等,入宫一律封为少使,只有诞下公子才可进封长史。以此保证他的王后,也就是文帝之女甘露长公主和她的孩子的尊贵地位,避免储位之争。
但鹤鸣听说甘露长公主卧病已久,只怕这连长史马上就要更上一层楼了,当下也不敢怠慢。
那边宫人来报太后午睡起来了,鹤鸣整了整衣裳过去拜见,留终南和子宣说话。
鹤鸣从太后那里回来,打听甘露长公主的寝宫,毕竟姑嫂情谊,鹤鸣一定要去探望。天越宫是在终南这里才新造的,极其宏伟辉煌,王后的昭霞宫更是美轮美奂,宫人内侍不可胜数,排列整齐。正因为这样,鹤鸣见到公主时,悲哀更深。这华美高贵的宫殿,更显得里面的人的凄苦。
公主以被蒙头,虽然已有宫人向她报告燕王来访,但鹤鸣唤了她几声,她才有了反应。但是不论鹤鸣怎么劝说,她都不肯露出脸来,只顾凄凄切切地诉苦。
鹤鸣安慰她:“公主不必悲伤,好歹还有太子。”
甘露公主说:“晨风他才不管我的死活呢,他、他忙着呢。”
鹤鸣闻着昭霞宫里药和病人的味道,说:“那不是还有静后么,公主要是闷了,何不上她那里去养病?”
公主说:“扶苏自身难保呢,我去了还不是拖累她?”
“哪里,”鹤鸣说,“她和楚王有点矛盾,是前两年了,现在好着呢。”
公主叹息道:“鹤鸣啊,鹤鸣啊,你不用看你男人的脸色过日子,你不知道我的难处啊。”鹤鸣想握着她的手安慰她,但甘露公主全身都缩在被子里。鹤鸣隐约听到她在哭着反复念叨一句话,仔细一听,发现是:“魏皇叔死掉了。”
鹤鸣一阵辛酸,公主在想着死呢。转念一想,她怕是在自伤身世吧。二十几年前嫁到秦国来,举国欢庆,如同迎接神女下凡,终南对她恭恭敬敬,百依百顺。二十年后,皇族没落至此,她的兄长尚且不被终南放在眼里,何况是她。魏武愍王轩辕长空是皇族中的老人,一向致力于维护皇权,在诸侯中素有威名,不想一朝殒命,死于年轻的楚王之手。
鹤鸣又安慰了几句,自知没有效果,只得告辞了。
住了两日,鹤鸣和子宣惦记燕国的事务,便要回去了。车还未驶出函谷关,传来秦王后薨逝的消息。鹤鸣心想,她的死,也许对秦王,甚至对她自己,都是一种解脱吧,到头来恐怕只有鹤鸣会为她悲伤。甘露公主的女儿楚静后穆扶苏远在楚国,势必不能来的。一念至此,鹤鸣仍折回去送公主最后一程。子宣不再耽搁,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