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60烈帝七年燕王六年（下）（1 / 1）

四月初的上京，东宫妃穆氏顺利诞下一位皇孙。皇帝十分欣喜，重赏东宫，连带着皇后、秦王、燕王以及东宫妃养父穆东山都赐了珍宝无数。鹤鸣写信给皇后，向她贺喜。皇后蓼萧虽疑心储位不保，皇帝却在这时大赐东宫及穆氏，显然是在安抚皇后。

与此同时，匈奴新丧单于，鹤鸣以田安之孙田仲为将北击匈奴。匈奴这几年来屡屡被燕国打击，状况江河日下，只是老单于威名素立，还可支持。如今新君嗣位，人心浮动，燕军趁机进攻，一举击溃匈奴，俘虏了单于和右贤王。唯独左贤王携幼子与亲随数人逃脱。

匈奴多宝马良驹，近几年燕军掠得不少。皇帝曾令鹤鸣进贡骏马，陈之俊从中动了手脚，留下了上等马，只将中等马送往上京。即使是这样，那些马仍是优于上京的马，是以皇帝竟没说什么。

而那些好马，则被带回了蓟城。田仲曾在燕宫侍中，知道燕王喜欢马匹。

这一日鹤鸣率了众臣在端华殿前观马，只见黄骠、白玉骢、乌骓、青骢、紫骝、雪骃、苍骐、枣骍，似一片锦云，叫人眼花缭乱。

这时几名士卒牵来一匹黑马，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马监说：“这马名叫黑狮子，只是尚未有人驯服。”这马高一丈余，浑身漆黑，没有杂毛，颈上的确有一圈像狮子一样的鬃毛，威风凛凛，要几个人才能牵住。

鹤鸣回头问众人：“何人懂驯马？”辟彊已擢升为南卫尉，他有心要在父亲面前卖弄，抢先跃上马去。那黑狮子先还没什么动静，突然撒起野来，不住地跳跃，想把背上的人掀下来，不论辟彊怎么用鞭子抽它，它都不肯屈服。最后它成功了，将背上的人甩了下来。亏得辟彊身手好，没有摔伤，但这一下着实无趣，悻悻地退了回来。

座中少年都知道殷辟彊是个好手，但仍有人心痒，去试了一试，也是无功而返。

鹤鸣正自叹息，忽见有人翻身上马，定睛一看，却是着男装的东宫轩辕菀柳。众人大惊，忙呼道：“殿下不可！”但话语声登时淹没在黑狮子雷鸣一般的一声嘶吼中。那马儿猛地抬起前蹄，站了起来。

鹤鸣慌了神，连叫：“菀柳下来！”但菀柳没有听见，因为黑狮子已撒开四蹄飞奔而去。这的确是匹好马，脚下纤尘不扬。但众人无心赞叹，忙骑了马去护驾，却哪里追的上。其余的人坐立不安地等着。鹤鸣竭力装作镇定，但苍白的脸色泄露了她的紧张。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只听一阵沉稳的马蹄声，黑狮子又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菀柳完好无瑕地跃下马，走上前来。那黑狮子竟紧跟在她身后，还用脸亲昵地蹭菀柳的背。众人啧啧称奇。鹤鸣心里高兴，顺水推舟将黑狮子赐给菀柳。

过了许久，众卫尉方气喘吁吁地骑马赶回，口称有罪。鹤鸣也不追究，将马匹分赏众臣。

与匈奴一战告捷，那边项阳整顿的军队也已做好了与齐国交战的准备，只等命令下达。这时子宣却接到了项阳的传信：东宫正与他商议，要编入他的军队中。

这事子宣毫不知情，料想她尚未征得鹤鸣同意。子宣忙往梅花宫去，正巧在路上堵住了菀柳。

子宣含笑问道：“殿下莫非是要提从军一事？”

菀柳反问道：“大人以为如何？”

子宣说：“臣劝殿下三思，前日驯马一事就足以让王上担心，何况从军？”

菀柳似笑非笑：“那么我请求在燕宫担任卫尉。”说完这句讽刺殷子宣父子的话，她径自扬长而去。

当晚，鹤鸣将菀柳的言论告诉子宣：频繁开战有穷兵黩武之嫌，惟有同百姓站在一起可以减轻他们的怨恨。大王如果不能亲征，请由储君代劳。

子宣原本并不太在意菀柳的安危，只是怕鹤鸣太过紧张，这时见鹤鸣有意答应菀柳的请求，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揣测鹤鸣是否有心放手让菀柳培植自己的势力，打定主意托项阳帮自己留心。

这一夜子宣睡得很不踏实，一会梦到项阳，一会梦到之俊，恍惚间走入以小亭中，见鹤鸣在与一妇人聊天，细看却是亡妻云客雁。百感交集间正欲上前，又忽觉自己置身马上，在丛林间飞奔，耳畔传来黑狮子的蹄声，寂静的丛林中忽然喧闹起来，子宣努力分辨那声音。

忽然醒了过来，天还没亮，门外有两人在说话，另外还有一个悠悠的声音，听不真切。子宣摸黑下地，过去把门打开，门口的两名宫女似乎在争执要不要通报，忽见门开了，倒吓了一跳，忙伏地行礼。

子宣和鹤鸣是最后两个知道消息的人。齐王后的兄长晋国相国冯意经过郕国，受到郕公的款待，因席间调戏郕公夫人被赶出了郕国。冯意恼羞成怒，挑唆齐王出兵灭郕。郕国虽小，但郕公爱民如子，百姓不分老幼，争相拿上武器迎敌。双方一度僵持不下。

但齐兵虽不多不精，总还敌得过郕国这样的小国。郕公被齐将乐季海射伤，回宫即死，都城沦陷。郕夫人将年幼的世子托付给亲信后自尽。

世子逃到燕国，在王城门外痛哭，哭声全城可闻，闻者无不怆然而泣。世子凭空遭此大难，家国破灭，骨肉永诀，不能不哭的悲伤。

鹤鸣起身穿衣，连夜在大殿召见郕世子。世子不过七八岁，但举止从容，语言得体，鹤鸣先已心生怜爱。何况她虽不打算为进攻齐国找借口，但借口送上门来，也没有不用的道理。她安抚了世子，下令出兵。

燕军攻下齐国五城，齐王遣使求和，齐国已割三城，项阳又索要乐季海。乐季海的兄长乐伯涛是齐相国，齐王不肯答应，燕军便继续南侵，最后俘虏了乐季海，径直押回蓟城，交于郕世子处置。齐王再次求和，项阳适可而止，受城班师。

项阳素来好酒，但怕醉酒误事，行军期间滴酒不沾，回来后才开怀畅饮。子宣知道犒军宴满足不了他，特意带了美酒到将军府拜访项阳。

谈笑过后，项阳沉默良久，忽然伤感起来：“我老了。”

子宣说：“不，你只是累了。”

“老了，老了。”项阳认真起来，卷起袖子将白布给子宣看，“栽在齐国竖子手里，反应不如从前了。”

子宣心生怜悯，轻声问：“项兄打算隐退了么？”

“哪里，”项阳说，“我要一辈子呆在马上，死也要死在战场，这就是将。”子宣微笑。

项阳说：“可惜我中年得子，难免宠溺些，舒南不成气候，不能领兵。丧命事小，误国事大。还劳烦贤弟托燕王让他任个宿卫，饿不死他就是。”项舒南是项阳独子。

项阳又说：“前几年发配到燕北的项青，我想让他调回到蓟城来。他倒是个人才，只是性子急躁些，这几年在那冷地方磨练，说不定好了些。”

子宣一时想不起项青是谁，但还是一一答应下来。其实项阳自己也不太在意项青，这次出征时经东宫提点，想起这从侄小时候还颇受赞誉，决定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