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55 烈帝 二年 燕悼康王 九年 燕王 元年（上）（1 / 1）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暖，直到过年，才下了一场雪。相国殷子宣不知从哪里找来一班艺人，在平济殿为燕王和王后表演。这些艺人各个身怀绝技，引得众人连连叫好。
千鼎精神大振，颁了许多赏赐。采薇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拉了拉他的袖子：“父王，我想看那个。”
千鼎顺着采薇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个木头做的动物，结构十分精巧，它的脑袋还随着鼓声一上一下地晃动。千鼎命人将它呈上来。
班主躬身答道：“大王，这叫‘麒麟贺岁’。”
鹤鸣神情闪烁，问道：“这是何人所作？”
班主不明所以，只得答道：“这是小人的一个朋友所作。”
鹤鸣“哦”了一声，转眼看了看殷子宣。殷子宣会意，点了点头。
平济殿的宴会过后，鹤鸣往长秋宫去，接受她的门客的拜贺。如果不出意外，殷子宣会将她想要找的人请来。果然，门外走进来一名白袍的中年男子，向她拜道：“娘娘千岁。”
鹤鸣道：“起来吧。”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名自称公输奎的男子，看不出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又问：“麒麟贺岁，可是先生的作品？”
公输奎道：“正是出自小人之手。”
鹤鸣问：“先生能否对它进行改造？”
公输奎不解道：“不知娘娘想做什么样的改造？”
鹤鸣一低眉毛，沉声说：“要造得大，而且坚实，攻无不破。”
公输奎略一沉思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地“啊”了一声，眼中放出异样的光彩，朗声道：“小人愿意一试。”
“那么，”鹤鸣笑道，“请先生屈尊留在长秋宫里吧。”
二月一过，千鼎又重提去衡无观一事，说是最近心烦，想去清净之处休养几天。他的眼神凉凉的，看得鹤鸣头皮发麻，再不敢说个“不”字。
但采薇不干了，叫嚷起来，千鼎花了好大功夫才将她哄好。
采薇被带下去以后，千鼎轻轻地说：“这孩子，眼看着病快好了。”
鹤鸣欠了欠身，说：“托大王洪福。”
千鼎没有理会，说：“你快去准备。”
千鼎正待上车，忽听内侍报道：“王后娘娘到——”转头便看见一群青衣宫人簇拥着仍穿着朝服的鹤鸣往这边走来。
鹤鸣向他施了一礼，道：“恕妾不能伴驾，王上保重。”说着，扶千鼎上了御驾，正要放下帘子，千鼎突然伸手托住帘子，与外头的鹤鸣对视，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他只轻轻地唤了声：“王后……”又收回手，帘子在他们之间落下。鹤鸣刚看见他落寞的侧影，就被隔在了外面。她静静地站着，目送仪仗出了宫门。
采薇连着两天都怏怏不乐，鹤鸣将辟彊召到宫里陪她玩，然而无济于事。到了第三天一早，采薇便大哭起来。鹤鸣的两个女儿都很少哭，一个整天沉着脸，一个总是笑嘻嘻的，听到采薇在太璞宫里大哭不止的消息，她也着实吓了一跳，生怕有什么闪失，忙带人过去。
采薇趴在千鼎的金星紫檀木大床上嚎啕大哭，小手小脚不住的捶打着。鹤鸣好言好语安慰了很久，采薇却毫不领情，只是大哭，也不说话。
鹤鸣只得让人点上催眠的香，很久采薇才渐渐睡去。鹤鸣给她擦净了脸，心中叹了口气：这孩子，到底和父亲亲近一些，以前她一离开十几天，也不见她吵着要母亲。
后来她才醒悟，她比她的女儿迟钝多了。
三日之后，她突然接到千鼎的信笺，要她去衡无观。
千鼎前不久出资翻修了衡无观，整个道观朴素但不失典雅。难得的是观中一株极好的桃花，正开得恣肆风流。三清道长将她迎入厢房，鹤鸣点头道：“有劳道长。”
三清道长轻声说了一句：“王上就在里面，贫道告退。”
里面没有一个宫人，千鼎静静地躺在床上，鹤鸣走上前去。
穆萍等女官在门口阶下等着，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穆萍心一沉，顾不得许多，推门进去。
鹤鸣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见她进来，喝了一声：“都出去！”鹤鸣不明所以，只得退了出去。
过了很久鹤鸣才从里面出来，穆萍见她脸色难看，不敢多问。一行人出了道观，鹤鸣冷声说：“这道观护卫不严，立刻派兵把守，保护大王安全。”又对穆萍交代了一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穆萍心下大惊，不敢怠慢，忙去传了命令。鹤鸣又让人召殷相入宫，自己也上车回去。
到了梅花宫中信使却说殷子宣昨晚便离开了蓟城，不知去了哪里。鹤鸣喉头一哽便说不出话了，挥手让他离开，只留下穆萍一人。
鹤鸣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停住，咳出一口血来。
穆萍着了慌，赶紧去取帕子，但鹤鸣已用袖口擦去了嘴边的血迹。
穆萍被她吓到，问：“娘娘，是不是王上出了什么事？”
鹤鸣冷笑着说：“轩辕千鼎？他当然是死了。”
穆萍如雷轰顶，连说几声“娘娘”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两人沉默了很久，穆萍问：“娘娘秘不发丧，是不是有别的打算？”
鹤鸣闭上眼睛，说：“现在没有了，殷子宣，他在哪里？”
穆萍见一名宫人立在门口，走出去问道：“什么事？”
宫人答道：“殷公子求见。”穆萍转头看了看枯坐着的鹤鸣，说：“让他回去，娘娘没空见他。”
宫人领命而去。穆萍突然有一种恶心的感觉，那个温和恬静的君王，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在凄清的道观里腐烂。早上送来的那张信笺，显然是之前写好的。她的心一下子变得很冷，没有什么事是突然发生的，他的死，是计划好的，他在瞒着他的王后，但是，是什么呢？
穆萍正要进去，那宫人又返回来，道：“殷公子说有要事要向娘娘禀报。”
穆萍犹豫了一下，说：“让他进来。”
殷辟彊快步走过来，穆萍问：“是什么事？”
辟彊说：“家父有口信托小人传达给娘娘。”
穆萍神色一凛，忙带他进去。殷辟彊向鹤鸣行了礼，说：“家父的原话是：衡无观有变，臣即刻前往上京，当尽快赶回，其余一切如常。”
鹤鸣知他已有打算，振作起来，支持着内宫外朝的事务。采薇不再哭闹，只是一个劲地傻笑，鹤鸣怕见了伤心，没再去探望只多派了宫人小心伺候。
第二日殷子宣派人带了密信回来，让她为千鼎发丧。顿时朝中哗然，燕王没有子嗣，所有人都在考虑日后的去处。太后悲不自胜，最后由宫人搀扶着离去。只有王后神色淡然，不知在想什么。
这一晚，是多少人的不眠之夜。
又过了一天，殷子宣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一位上京的使者。众人齐齐跪下，那名使者展开黄绫，朗声宣读圣旨，其中无非是对千鼎的褒扬，赐谥“悼康”，他的一生至此，只剩下一个谥号，所有的一切就此抹去。
鹤鸣静静地听着，直到使者换了一种激昂的语气，念道：“夫大道之行，选贤与能，隆替无长期，禅代非一族，贯之百王，由来尚矣。朕永鉴废兴，为日已久。穆氏鹤鸣，秦庄王之女，燕悼康王后，天授殊姿，焕如日月，故四灵效瑞，川岳启图，玄象表天命之期，终以承君王之位。”
鹤鸣抬眼看了看殷子宣，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说服皇帝以燕南之地封她为王。
群臣之中没有人说话，但鹤鸣可以感到其中暗潮汹涌。使者念毕，众人仍没有动静，鹤鸣深深俯首，缓缓地说：“吾皇万岁。”群臣也随之山呼万岁。
使者将黄绫交到鹤鸣手中便离开了，留下燕国众臣面面相觑。殷子宣大步走到鹤鸣面前行了大礼，高呼：“大王千岁。”群臣如梦初醒，纷纷拜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