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宿醉(1 / 1)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响,眼前这个人绝不是我认识焕衡君,还是说,其实我对他从来就没了解过?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问:“那么……那么我呢?”
眼前的人笑弯了一双眉眼,略带天真的表情当真能将任何人都骗了去。他说:“三宫六院,你若高兴也大可分得一席之地。”
我唰的站起身,睁大了眼瞪着他,说出来已经语无伦次:“你……你曾说过……你……我……”
焕衡探过身来仅能勾住我的广袖,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形,暧昧的笑起来说:“嗯?长依,什么你你我我的?难道说你此刻就迫不及待想与我一赴巫山?”顿了顿轻笑一声,意有所指地说:“闻说欲界九殿下冷情,如今看来传言也并不能尽信啊!”
我咬了咬唇,上前一步恨恨道:“你说你不是一时兴起。”
他笑容不改的说:“所以?”
我再上前一步:“你说那些事都有你。”
他依旧的面容:“嗯?”
我再上前一步已经抵住了他的矮榻,微微俯身道:“你说等你凯旋就来欲界提亲。你说你登上太子之位是为了你我的将来。你……”为何要出尔反尔!
他的笑意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却将那笑扯得更深了说:“九殿下,佛祖说你生得一双慧眼,能见诸相非相,当是个玲珑剔透的人,怎地于情爱二字却如此看不透?庆凌殿的三殿下从来都是个拈花惹草的纨绔,又怎么会为了你一人就改了心性?”他顿了顿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容继续说:“如今我就把话说明白了,我不来欲界提亲,你就该当晓得。你若当真是欲界九殿下,又或者我仅仅是个空有爵位的三殿下,我纳你为妃又何妨?可如今我已是太子,将来的天帝,我未来的帝后又怎能是个魔?”
说着又是斯文的轻笑一声:“若你是想与我□□好,不计名分也未尝不可?”说罢轻浮的伸过手就要揽我的腰。
我仓皇的退开两步,踢到方才的矮凳差点儿跌倒,他饶是探身过来想拉我的手,叫我一阵恶心。
我一摆衣袖拱拱手淡淡地说:“本殿下今日来也就是瞧瞧太子殿下是否安好,如今瞧着太子殿下这般,想必早前的伤已好全了,在东海也没吃什么亏,本殿下也不用再日日忧心,这就告辞了。”说罢腾了云就往下界去了,身后隐约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是焕衡?是瑨文?抑或是……其实是我自己?
这个人,焕衡君,他的一字一句,一言一行根本就不是我所认识的他。有千万个念想在心中闪过。若说他从前那些话都是一时兴起又为何对我许下婚约,说什么等他凯旋回来就是提亲之日。若他从前的话都出自真心,那么为何到了今时今日又要反悔,却连一个理由都不肯说?我……不懂。
我一路跌跌撞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凤栖山的,花裳见我回来忙迎出来说:“殿下可见着三殿下?”
我心里堵得慌也没心思搭理她,似乎嗯了一声,花裳又说:“呀!殿下脸色怎么不大好?”
我摆摆手,往软榻上一靠闭了双眼,焕衡的脸就在我眼前晃呀晃的,晃得叫人着实心烦,唤了几声流觞也没人应,半响花裳跑到我跟前来问:“殿下可是有何吩咐?”
我见着是她才想起流觞已经不在凤栖山了。于是吩咐花裳去酒窖搬了几坛子酒来,花裳搬了两坛来问够不够。我摇摇头叫她把酒窖的酒都搬来。
花裳再回来的时候我两坛已喝尽,也不知道是什么酒,香浓有余,烈性不够,放下空坛,又开了一坛,花裳就煞白着脸上来拦我说:“殿下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痛快只管和我说,这么喝下去岂不是醉死了?”
醉死?当真醉死也就罢了,呵,他们凡人不是说一醉解千愁么?
花裳大概也知道劝不住我,也不再说话只默默的替我搬酒过来。
喝着喝着也不知道饮了多少坛眼前开始模糊起来,看来终于醉一回了,伸手一触,一片水泽,原是哭了。呵,长依,你哭什么?那么一个人,不值当。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只大约记得天暗天明了好几回,花裳满脸泪泽跪在我跟前说:“殿下别再喝了,酒窖已经无酒可搬了。”
屋里果然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瓶酒坛,都是空的。哦,没有酒了,我起身想指使她去醉芙楼买酒,却不慎踩到一个酒壶人往前一滑,想要使个什么术法稳住身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应该是个什么术法,眼前就一黑,谁在耳边怒不可遏地说了句:“怎么醉成这样?”最后一丝清明泯灭前我似乎又见到一袭月色长袍,还有淡淡的婆娑香,我想这次大概真是醉了。
也不知道我醉了多久,昏昏沉沉的,似乎一直在做梦,又似乎听到有人一直在我耳边说什么,我又见着焕衡,从五蕴业境的初见,须臾镜中界追寻扶苏的过去,从下凡思过与我比邻而居到同困于红莲的梦魇之中,从与他探寻龙帝的秘密到他对我许下婚姻的承诺……最后见着他与旁人缠绵软榻,梦境戛然而止,我醒转来。想想梦境,呵,天人无梦,魔亦无梦,若真有梦境就不会见到那些我最不想见到的事情了,那些是真真切切存在的记忆,并不只是个梦。
我撑起身来,一个声音响起,冷冷淡淡:“你醒了?”
循声望去,那人坐在茜纱窗下,背着光倒出一个剪影,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一卷话本子,墨色长衫曳地,踏着黑底云靴的脚还踩在我的花梨木矮几上。
“南殊?”我将脸埋进手掌,头痛欲裂。
南殊将酒杯递到我面前说:“喝下去。”
我接过来迟疑片刻,还是喝里下去。
细细回想起来,我与南殊也不过仅数面之缘,且每次都没留下什么好印象,压根儿谈不上熟识,他如今就堂而皇之的坐在我的寝殿之中,偏生我还没觉得他对我有所冒犯。
南殊复走到茜纱窗下,给自己斟杯酒说:“这叫还魂酒,他们凡人宿醉之后喝上一杯不会那么难受。”
哦?是么?还魂?我一个魔何来凡人的魂魄,又何来还魂一说。窗外透着熹微的光线,我望了回窗外问:“我睡了多久?现在什么时辰了?”
南殊支开窗户望了望说:“快午时了。”
花裳忽然推门进来,见我醒转,扑到在我脚下,喜极而泣的说:“殿下总算醒转了,殿下昏睡了五天五夜,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看着她哭得红肿的双眼,她是真的为我担心了。想我与她名为主仆,相处的时日却并不长,她却如此一心为我。我扶上她的肩头将她拉起来,淡淡的说:“不过是醉个酒罢了。”
打发了花裳出去才问南殊:“你这番特地从青丘出来,断不是为了看我醉个酒吧,有什么事就说吧?”
南殊自斟了一杯酒,却不急着饮下,将白玉瓷杯握在手中把玩,也不答我的话,屋子里陷入一阵尴尬的沉寂。我将方才的话细细回想一遍,敢情他是觉得我方才的话对他不大恭敬,所以才不搭理我?
我轻咳一声,踱过去,故作熟稔的坐到他对面,拿起酒坛也自斟了一杯。这酒坛看起来眼熟,大约是从我酒窖中搬来的,可先前花裳说过酒窖已无酒可搬了,他却不知从哪里找到的。
看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一杯复一杯的喝着,这酒比之前的都要香醇得多。
窗台上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麻雀,见它啄着窗户啄得有趣,不禁望着窗台感叹道:“你说做一只飞鸟多好,虽然生命只一刹那的短暂却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正欲饮下一杯,手中的酒杯却被南殊伸手夺了去。我被他岔了心神,回过头来看向他,他也正神色古怪的望着我,半晌放下酒杯没头没脑的说了句:“我……出来办点儿事情,途径凤栖山就来看看你。”
我愣了半晌才发现他是在回答我早前的话,暗笑着摇摇头,欲取酒杯再饮,眼前一花,伸向酒杯的手却落了个空。怎么这就醉了么?抬眉间却瞥见南殊隐在广袖下的手正捏着个诀。
他慢条斯理的一手托起酒坛,琼浆如一弯涓涓细流从酒坛中倾泻而下,却稳稳当当一滴不洒的尽数落入酒杯之中。他一边专注的斟酒一边淡然的说:“借酒消愁需是一杯一杯细细品慢慢尝,一边品味一边回忆,让那疼感一次次彻入心扉,而后才能忘记。你只求急急饮完,快快醉倒,但求片刻忘情,喝得太快,痛得不够,醒来后不过一再重复,不但浪费自己的时间,也浪费我的好酒。”
他说罢将斟满的酒推到我面前说:“来试试,慢慢品尝。”
我接过来寻思着,这大概是我认识南殊以来,他说话最多的一次。我将酒杯在手中把玩了一霎,正想一口喝下去,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将酒杯往案几上重重一放,两滴琼浆倾洒在我手背上,霎时酒香四溢,我大感不悦地说:“这分明是素酝仙子的神仙酿,从前焕衡赠与我的,几时成了你的酒了?”
话音未落,我却簌簌落下泪来。想从前焕衡带着神仙酿上凤栖山与我举杯共饮把酒言欢。半坛子神仙酿还在此处,却早已物是人非。
从前,从前,一切皆是从前。
南殊冷不防的递上一方锦帕,我讪讪接过来抬头正要言谢,一片墨袍早已消失在眼前,只有他冷冷冰冰的语调,似乎不带半分感情色彩的在耳边悠悠回荡:“你若放不下,就去将他抢回来,坐在这里暗自垂泪借酒浇愁有什么用?于情爱二字,你姐姐可比你强多了。”
而后来的事证明,南殊的话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