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凯旋(1 / 1)
玄歌见我想明白,站起来拍拍我的肩头说:“在他们内乱未平之前你最好待在欲界哪里都不要去。”
那一刻玄歌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与君父如出一辙,听得我心中一颤。
虽然玄歌的话句句在理,我心中却始终意难平。焕衡身在东海封印之内,状况未明,实难教我放心得下,我琢磨着,他能捆我一时难道还能捆我一世?趁他不注意我再偷偷下界去。
玄歌收了束缚我的法术和法器,抬手揉了揉我的额发,牵起一抹笑意说:“你就安心的留着这里,最多我每日为你打探消息就是。不过你这丫头少看着你一会儿就跑了,如今我锁了你的修为,就暂时委屈你过几日凡人般的日子吧。”
我一惊,暗中捏了个诀,果然发现周身修为荡然无存一般,心中暗骂真是太大意了。
玄歌轻笑一声拉起我捏着诀的手,广袖下羊脂玉镯因这个动作滑了出来,玄歌手指抚上玉镯片刻放开我的手说:“这玉镯雕得不错。”
他转身时,我忽然叫住他:“玄歌!”
他微微侧身,光线从殿外投射进来,将他的侧影化作一个好看剪影,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了那样一句话,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你的妹妹,你会怎样?”
剪影回身顿了顿,因是背光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见他笑声轻快地说:“你是九殿下,君父亲自迎回天上的九殿下,又怎会不是我的妹妹?又在说傻话。”
玄歌不仅容貌与君父相似,就连说话的声调都有八成相同,他那声满是宠溺的语调,霎时间我有些恍惚了,问:“如果……我说如果……我离开欲界,我……我不再是欲界九殿下,你会怎样?”
玄歌走到我跟前,琥珀色的明眸隐在几缕发丝之后,他伸手揉了揉我的额发柔声道:“小九,不管将来怎样,就算你将来嫁予焕衡君,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妹妹。”
我知他误解了我的意思,但我也不打算解释,能得他这句话我已是心满意足,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说:“谢谢你,哥哥。”
他欲转身的动作顿了顿,一阵闷笑忽然明朗开来,我被他的笑弄得莫名其妙。半晌他才止住笑说:“小九,这是第一次有人叫我哥哥。你知道我上头有七个哥哥,从来我都是欲界最小的八殿下,从来都只有我叫人哥哥,直到有一天君父将你领上天。那时候你还那么小,像个精致的搪瓷娃娃,可一转眼,你就长大了,要嫁人了……”说着他似乎意识到话题扯远了,顿了顿才说:“可是你从来不肯叫我一声哥哥。我以为你永不会这样叫我。”
我低下头去。原来这么多年我都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不关心身边的人和事,但饶是如此,亲情这东西早已融进了我的骨血,即便没有血缘的关联,那份情谊却是一分也不少的。我再抬头时已是笑靥如花:“无论将来境遇如何,身份如何变迁,你都是我的哥哥,你和君父都是我的家人。”
当是时我说出那样的话,或许只是一时兴叹。却不想,或许从那时候起,有些东西就已经注定不可变改了。或许从那时候起,我的潜意识已经快我一步做出了决定。
玄歌虽然锁了我的法力,使得我无法离开欲界,但也信守诺言时时为我打探东海之战的消息,一有了最新的消息都会使人通知我,尽管大多时候是语焉不详。
按照凡间的历法,焕衡出征已经半年有余了,而在欲界天宫连一日都不到。从前在欲界也不知道渡过了多少岁月,却从来没有那一日如今日这般漫长。
我遣了花裳去般若殿找玄歌打探消息,自己爬在往常晗凝常呆的莲池旁,看满池的密罗莲缓缓绽放。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只觉得枕着头的手有些酸软了,打算换一只手枕着,偏过头来就见一袭蓝紫锦袍立在大门口,微风吹送中他的衣襟迎风摆动,若不是我转头的瞬间,那身影双肩微微颤了颤抖,我几乎要以为那是一尊塑像,也不知道他在那处站了多久。我忙蹭起身,一边喊道:“哥哥,可是有消息了?”
却不留神踩到裙角,绊得自己一个踉跄,就在跌倒的瞬间,被一股浑厚的力道托起身,来人已经到了我的跟前,伸手将我扶稳。我抬头时才发现,同样是琥珀的眸色却偏暗淡,眉目间刻着玄歌没有的沧桑和君王特有的威仪。
我正了正衣衫拜倒下去:“长依拜见君父。”
这一拜却未拜到实处,君父已将我托起,顺势拉起我的手时愣了一愣,往莲池旁的石案踱去。
早有天女伶俐的备下了茶点。
落座时君父似笑非笑的神情将他那份君威冲淡了几分,柔声对我说:“我听说你回来了,特地过来瞧瞧你。这个玄歌也真是的,他竟然锁了你的修为。”
我讪讪的笑了笑,老老实实的说:“哥哥是怕我又跑了,所以才暂时锁了我的修为。他也是为我好,君父请不要怪责哥哥。”
“哥哥……”君父玩味的重复着这个词后兀自闷笑一声说:“我自然不会怪责他,你也知道他是为你好,却怎地玄歌三番四次去凤栖山要你回来,你都不回来?是在怪责君父没有亲自去迎你么?”
我微微皱眉垂下眉目,纵然我有万千托词,可是我却不想对眼前的人说谎:“君父言重了。哥哥不明就里也罢了,君父却是知道的,长依身份尴尬,实在不适合留在欲界。”
我说出这话时,天上一只仙鹤长鸣一声掠空而过。
君父亦默了半晌,再开口时已将话题拉得很远,他说:“我来时得了个消息,三清妙境内乱已平,三殿下焕衡君凯旋而归。”
我递到唇边的茶盏顿了顿,心跳如擂鼓,我闭上眼,天地一片寂静,只有丝丝莲花冷香浮动。
焕衡出征后的日子里,在孤清的凤栖山上,我常常夜不能寐。但每每入睡我总会做那样一个梦,在梦中天地是冰雪铺就的银装素裹,庭院中一束怒放宛如上界业火的红梅是这银色天地间唯一的色彩。我就在那梅树下等啊等啊,心力憔悴之际就会有一位看不清面容的人跑过来告诉我说:“殿下,焕衡君凯旋归来了。”
多少次自梦中醒来时才发现,原来一切只不过是一个我心之所向的美梦。一次次期盼,却一次次迷梦如梭。
如今我又是在梦中吗?呵,那就让这个梦做得长久一些吧。
却是花裳急促的奔跑声和叫喊声惊破这一隅宁静,我才晓得这些都不是梦。我睁开眼,君父的的确确坐在我的跟前,执着菩提茶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同我说了那番话。
花裳此刻亦是得了准信回来禀报。
玄歌如约的解了锁我修为的法印,见我并未如他所想的飞奔去九重天,十分不解的问:“先前他在东海平乱你就死命的要去找他,如今他凯旋而归了你怎地倒不去了?”
我冲他笑了笑并未回答。我想说了他也不懂。先前是得不到他的消息自然心急如焚的想要知道个究竟,如今知道他凯旋而归,我的心终于定下来。
若依焕衡当日所言,他凯旋之日,就是他前往欲界提亲之时,我纵然也想即刻就见他一面,终归也还是有女儿家的矜持。正如他所言,我与他的情谊是长长久久、天地同寿的。并不急在这朝朝暮暮。
然而我在长安殿等了又等却始终等不到焕衡的踪影。只听说他因平乱有功被立为太子,天赦君下令以庆凌殿为中轴改建太辰宫为太子宫。得了这个消息我是打心底的欢喜又担忧。喜的是他能被立为储君,无上荣光,将来天赦君羽化就是他继承君位,是九重天上至高无上的存在,受众神敬仰。忧的却是他身份地位越是尊贵,我与他的身份悬殊也越大,将来我要以何与他匹配。
我一直以为他因刚册封了太子事务繁忙所以才暂时不得空闲,却在我心情忧思复杂反复中得到另一个消息,东海大太子向九重天请求和亲要将其妹三公主嫁予太子为妻。得了这个消息我再也按捺不住,要当面向他问个明白,才能得一个安心。
我一连数日去庆凌殿都被仙婢拦在门外,层层通报进去,回的话都是三殿下在闭关静养。我倒不晓得焕衡他什么时候这般殷勤过,不是说早先的伤都好了么?非但焕衡见不着,连瑨文也没个人影,不是说去了扶英殿就是去了凤仪宫,总之,不在。
花裳扶住我说:“殿下莫要着急,终归这也只是东海大太子一厢情愿的想法,天帝陛下一日没有允准一日就不能作准,一日没有允准一日就还有转圜。能不能成事,我倒瞧着天帝陛下都未必能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