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允诺(1 / 1)
他腰间的佩剑随着他的笑声一晃一晃的。我从未见过他佩剑,眼前却忽然出现他横剑在胸的模样,眉宇间不复往日的眷眷笑容,杀伐之气弥漫周身,锦袍亦因此而微微鼓起。
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拔剑,焕衡一把捉住我的手低呵一声:“别碰。”
却在他压下我的手的瞬间触碰到剑身,胸口传来一阵锥心的痛,教我倒抽一口凉气。我胸口的伤一早就痊愈了,怎么忽然又痛?
灼心剑,泪煎心灼。
我怎么会知道剑的名字?
我捂着胸口,那阵阵刺痛若有还无。焕衡忙扶我坐下,我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担心,却瞥见他的面色煞白,恐怕比我的脸色还难看。瞧着我半晌不说话。我捏了诀调息片刻感觉并无大碍才报他一个微笑说:“我没事。”
他似松了口气,拉起我的手,一枚白璧无瑕的羊脂白玉镯子就落在我的手腕了。我微微抬起手问:“这是何意?”
他笑了笑说:“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上好的羊脂白玉,我想了好久应该送什么给你才好,却总找不到适合的。这镯子你先勉强收着,算是你我的定情之物。”
我抬眉问:“先前你不是给了我一枚天机镜?”
焕衡一扬手说:“那个不算。这是我亲手打磨的,不是很细致,你若不喜欢,以后再挑好的。”
我心头一暖,起身将镯子抬到他跟前柔声道:“不用,我很喜欢。”
他将我往怀里搂了搂,在我耳畔轻声说:“喜欢就好。”顿了顿又说:“你在凤栖山等我,等我凯旋回来我就迎娶你。你说好不好?”
我将脸往他胸膛埋了埋,月白战甲嗝得脸生疼,我却浑然不觉,轻轻点了点头说:“好。”
他似不大放心,又说:“如今三清妙境也不大太平,我出征在外也顾不得你,你且回欲界避一避也好。”
我亦是点点头说:“我自理会得。”
在瑨文三催四请声中,焕衡在我额头吻了一吻踏云而去。那一刹我心中忽然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像失落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我想起往日看凡间的话本子里就有这么一段,说一位将军与世家小姐相爱的故事,将军出征在即,未来得及与小姐完婚,出征前赠与小姐一枚玉镯,允诺三年,三年后他会回来迎娶她。小姐即在春闺中等啊等啊,却不知塞外黄沙漫天,忠骨埋地。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而将军却是个守信之人,三年后魂魄归来,与小姐相会之后魂飞魄散。
焕衡出征教我想起这个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我甩了甩头,焕衡不是凡间的将军,我也不会是那个只能在闺阁中等待的世家小姐。这些毕竟只是说书人赚人眼泪的故事罢了,无须较真。
焕衡出征这一去就是数月,音信全无。因这一仗多少算是九重天上天帝一家的家务事,又牵扯着上一代的恩怨,所以三清妙境将这一仗的战况封锁得严严实实,我几番遣花裳上九重天打听消息都无果,只知道东海那一片方圆百里以外都布下了封印,东海一带的山神土地全被召回九重天待命,不得诏,任何人不得出入东海封印范围。
得不到天上的准信,闲来无事推推卦,卦象却是每次都不同。凡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如今我才懊恼当年在欲界学艺时为何只专注于刚猛的术法。
我也曾忍不住偷偷去东海打探过。那处烟雾渺渺将整个东海都笼罩在烟霞中,在很远就能感受到术法的力道,逼得人无法近身,其封印强大的程度比之青丘之国的十里雾有过之而无不及。
纵然我有一身通天本领,如今看来,与那说书人口中等在春闺里的世家小姐又有什么分别,可叹一声造化弄人,天意难测。
焕衡出征后的第一百三十八日。凤栖山下还是深秋,而山上的冬季已经提前到来。房前的银杉树已经落光了树叶,天空洋洋洒洒的落着细雪。庭院里的红梅也打上了花骨朵,为隆冬时节的一季绽放做准备。
花裳在廊下为我置了张软椅,我微瞌着双目,抱一卷话本子,正好听一季似水云雪落。
一阵细碎的踩着枯叶的脚步声响起,我睁眼支起身放下手中的话本子,一片蓝袍已经晃到了我跟前,琥珀色的明眸似笑非笑的望着我。我斟了一巡茶轻描淡写的说:“你最近很得空?”
焕衡这一去,凤栖山静得又似乎回到了我刚落户凡界那会儿。倒是玄歌常常来看我。他总是觉得我一人在凡界教人放心不下,时时都想说服我跟他一同回天上去,如今听说三清妙境内乱更是一得空就往凤栖山跑。
玄歌捧起茶盏放在唇边嗅了嗅后浅尝一口,氤氲中笼得他的面目有些不真切,我微愣后不自觉的坐直了身,他的模样同君父太相似,总有时候会教我恍惚中认错了。
玄歌放下茶盏也不寒暄,单刀直入的进入主题,神色肃然地说:“小九你也知道我在天上事忙,今日来只是想跟你说一件事,我听到一些消息,关于他们三清妙境这一战,天赦君恐怕讨不到便宜,这一战不知道还要打多久,届时说不定要改天换地了,你这凤栖山到底是三清妙境所辖,将来指不定会有何变故。无论你愿不愿意,今次一定要跟我回欲界。”
我心头一颤,千万个念想在心头闪过,却没能来得及抓住任何一个。在我心中九重天上的帝位是安如泰山,四海八荒无人可以动摇的。东海水君这一闹也不过是发泄多年来的积怨,并算不得真正的战争,关上门来,他们仍是叔侄,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如今听玄歌这么一说却全不是那么一回事。玄歌说从他手底下人口中得到未经证实的消息,说东海水君得到了一桩秘法,改天换地指日可待。玄歌推测东海水君手中所谓的秘法是同当年氐人族叛乱有关的。当年氐人族叛乱那一战我虽未亲眼瞧见,却也知道氐人族的那桩阵法将天赦君的君父,当年的二殿下困得灰飞烟灭,五万精兵所剩无几,虽然最终成功平乱,这代价委实太大了。
如今东海水君他……他是得到了氐人族当年的阵法图,所以铁了心要造反,要将这天地变上一变?弑君夺位!我倒抽一口凉气。那么厮杀在阵前的焕衡他……他……我不敢往下想。
玄歌见我不说话,伸手在我眼前晃了两晃问道:“小九,你想什么呢?脸色煞白煞白的。原本伤就没好透,还不肯在欲界好好调养,偏要跑到这荒山野岭来……”
玄歌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我全然听不进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东海。如果东海水君胆敢动焕衡分毫,我必定要他整个东海百倍奉还。
玄歌紧追着我的云驾,以为我想明白了,满心欢喜的跟在我身后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我被他念叨得很是不耐烦,缓下身形想叫他闭嘴,才瞪了他一眼,他已经停住口中说了半截的话,笑容僵在脸上,片刻才说:“小九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后来玄歌说起他看到那时的我,像着了疯魔一般,满身杀气,怒火在眼中翻腾不息。就连当年在般若殿中被泊音天妃戏弄时亦不曾这般模样。我却只隐约记得我那时候又急又怒,脑子里一片空白,生怕到了东海就见到什么我不愿意见到的事情来。
终究我没去成东海都缘于玄歌,当他察觉我去的方向不是欲界而是东海时施了个术硬将我捆回了欲界,可怜那时的我修为差不多丢光了,丝毫反抗不得,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玄歌捆了回去。
我被禁在长安殿中,玄歌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我被他捆着,手脚都动惮不得,心中又急又恼,口中不断叫骂,玄歌却置若罔闻。等我叫得累了,他才施施然走过来递了杯热茶予我。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叫骂了许久也确实有些口渴,不大情愿的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一口热茶喝下去心倒安稳了许多。玄歌见我不再吵闹了才将椅子挪到我跟前坐下来对我说:“小九你这般心急火燎的要去东海所为何事,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二,前些时候听底下的人说起你三番四次的往东海去探消息,我原不信,如今看来都是真的。”说着长叹了口气又说:“你与三殿下之间的事咱们且撇开不谈,如今三清妙境正是内乱,你实不该插这趟手。不管怎么说,你是欲界九殿下,做事之前总得替君父多想想。”
我抿了抿唇,没有答话。玄歌说得对,我先前是关心则乱,一想到东海可能发生的事就乱了方寸,我只顾着要确定焕衡的安危,却忘记了,如今我始终还是欲界九殿下,我若插手在九重天和东海的纷争之中又将欲界置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