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不做魔君(1 / 1)
天还未亮,我却再无睡意。倒教我趁着精神头好的时候将一些事想了个明白。无论我是欲界九殿下,还是魔族少主,我只是我,我想要的不过是平淡恬静的生活。魔族与天界的争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那是千千万万年来的积怨,不是我作为任何一个身份可以化解的。看过人世间的悲欢离合,霜迟为扶苏赔上性命,最后妖化连来生都赔上;晗凝为了君父的小小愿望最终魂飞魄散;还有晏素月,为了青丘也不过落得个薄皮抽筋的下场。
天音说我是魔君之女,是魔族少主,将来必定要继承君位统领魔族。届时我与三清妙境、与欲界六天必定兵戎相见,我与焕衡、与君父,我又当如何自处!我虽是魔族,与众魔同宗,却并无半分情谊,纵然当年魔后抛弃我亦是为我安危情非得已,我却不曾从她那里享受过半分母女之情。
而帝未君却实实在在与我有数千年的父女之情,养我教我,是天上人间难得的天伦。纵然个中有种种误会,最终都能一一放下释怀。更为难得的是,他其实一早已经晓得我的身份。这些绝对不会只是因为对晗凝的爱屋及乌可以包容的。
还有焕衡,我刚刚才同他许下婚姻之约,我亦希望我同他的情义能够长长久久,天地同寿。
所以,自私也好,无法面对也罢,我不能回魔族,亦不能承君位。
想清楚了这些,心情变得格外畅快,连夜就修书一封予南殊,一则感谢他的眷顾,我铭感五内。再则希望他告知魔族我的决定,让他们另选魔君,不要再来骚扰我。
我未亲身前往,只是以术法将封印的信柬送去了青丘,只怕他会规劝予我,动摇的我决心,我晓得我这个人,决心一向不大坚定。然而在得到他的回帖时,只书了一个字:好。我才发现,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那样冷冰冰的一个人,大约能替我传个话已是看在当年对魔君承诺的情份上,若指望他为着魔族的前途着想,前来为天音他们说几句好话,简直是痴心妄想。不过也罢,此举正合我意。
或许龙帝的话比我说出来有震慑性,天音果然不再上凤栖山。魔族也彻彻底底从我的周遭消失了,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有时候想想,那人虽然讨厌,却吹得一手好笛,此曲天上也不能有,往后怕是再难听到这样好的笛声了,难免觉得有些可惜。
花裳也从欲界回来了,拎了好几个包袱,也不知道带了些什么。只是她一身花里胡哨的衣裳晃得着实叫人眼花,终于忍不住明令她不许着花衣,见她憋屈的换了流觞留下的青衫,教我想起来就偷笑好几回。
君父得知我回了凤栖山亦未强要我回欲界,只是嘱咐花裳好生照顾,缺什么只管回欲界取。倒是玄歌不大放心来过两回,见我也没什么不妥当才将强行拽我回欲界的心思淡了去。只嘱咐我说,三清妙境也不见得太平,若是没什么特别事还是回欲界的好。
我只当他找不到托词才借了这么个不合时宜的理由,自然的笑着点头说:知道了。
焕衡君自那日离开凤栖山后就很少来看我,每每下界来亦不似往常随兴,总是束冠正袍来去匆匆,连带瑨文也不下界来了。凤栖山的土地说三清妙境近日不知怎地,将各仙山的众仙诸神都召去了天庭,那阵势忒吓人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焕衡原说等他回天上就向天帝请旨去欲界提亲,此事也再无下文。直到有一天他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站到我面前。月白的盔甲在熹微的晨光下散发点点星光,他将白晶的头盔抱在左胸,终日不离手的描金玉骨扇也换做一柄银壳宝剑悬在腰间,黑发高高束起,眸若沉星。比之往日少了份儒雅,多了份刚毅。不曾想过风流倜傥的三殿下焕衡君还有这样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一面。果然是人靠衣装。
因不曾见过他做这般打扮,觉着新鲜,倒也忘记问他所谓何事。加之早前他疏离的态度,叫我心中不太欢快,随手倒了杯冷茶予他,不冷不热的说:“今日怎么得空来凤栖山了,瞧你这打扮,是谁家与你九重天过不去了?倒教三殿下亲自出征,当真是岂有此理。”
焕衡轻笑一声,虽无折扇在手,倒还是那般的颠倒众生。瑨文忽然从门外闪了进来,一身不大合衬的玄黑铠甲非但没有焕衡着戎装的那般英姿挺拔,反倒有几分滑稽,我忍了好一阵才忍住没笑出声来。
瑨文闪进屋来也顾不上向我问安,火急火燎的蹭到焕衡跟前,一脸焦急的说:“两位主子还有心思喝茶,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小的可是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片刻功夫,大军此刻恐怕已经候在南天门外,等候主子号令了。”
焕衡敛了笑意,淡淡的说:“知道了,下去吧。”
瑨文打了千儿忙退了出去。
我心中闪过一丝讶异问:“当真是要出征?”
焕衡放下的头盔,眉眼含着浅浅笑意说:“可不是呢。所以你我的婚事得暂时延后了。”语气颇为无奈。
我微微皱眉问:“到底是怎么了?这四海八荒太平已久,好好的怎么又起纷争。”难道是魔族?
焕衡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抬手抚了抚我的眉心说:“是东海有异动。东海水君的那点儿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君父一直隐忍着,还曾找南海水君等做说客,望他打消这个念头,但终还是……”
我撇撇嘴:“东海水君那点儿小心思瞒得过谁?那么多年不反,倒是现在才造反。也是天帝仁德才忍了他们一家这么多年。既然当年心有不甘又为何自遣往下界,既是自行遣往下界,今日又有何面目来犯上作乱?”
焕衡动了动唇角似乎想说什么,终是什么也没说。我看了看他继续说:“倒是你,三清妙境那么多能征善战的神兵天将怎么就要你堂堂三殿下亲自出征?不过是东海一家,且不说四大天王,就是随便一座仙山的神族也就拿下了。东海水君也忒胆肥了,且不说天族神兵,单是东海之东的青丘之国就够叫他喝一壶了,他倒不怕到时候腹背受敌,成为瓮中之鳖?”
焕衡却说:“这东海水君叛乱说起来也算是家务事,君父并不打算将此事宣扬。所以青丘之国可能还不知道。”顿了顿又说:“就算是知道,青丘帝君也未必肯出手相助。”说着他上前一步抚了抚我的额发,轻声说:“若我不出征,必然会是我那两个哥哥领兵。我很懊悔这些年来一直疏懒散漫,你也知道我在诸神众仙中的口碑并不大好。不过仗着师父的名声与庇佑才不至于被人唾弃,若我要坐太子位总得有点儿成绩,总要向众仙家证明我比我那两位哥哥强。立军功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
焕衡说出这些话时,我心中有丝丝不安。这一点儿也不像我所认识的三殿下焕衡君。我所认识的焕衡君有心机却不攻心计,有平天下之才能却不恋权势,对于天帝位更是不屑一顾。可如今他要平东海乱,争太子位,为什么?
若他一朝成为三清妙境的太子,且不说我这个欲界九殿下是假的,就算是真的,以我这个空有虚衔,毫无权势的欲界九殿下要如何与三清妙境的太子殿下相匹配?
我不自觉的退了一步,心不在焉的问:“天帝要立储君了?怎么没听说过?”
焕衡忽然拉起我的手,目光柔和起来说:“将来的事你无须担忧,一切有我。关于你的身份变数太大,瞒一世是不大可能。你也晓得魔族和神族素有嫌隙,若届时天界不接纳你怎么办?我同你一走了之不是不可以,却不能从根本是解决问题。若是神族与魔族开战,你要帮谁?我要帮谁?就算两不相帮,你我能心安么?我总要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做我想做的事,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若我能坐上太子位,将来继任天帝,就算有人反对,我亦有那个能力和身份去抗衡。你说是不是?”
我鼻头一酸。心中有种隐隐的疼痛。他什么都想好了,什么都算好了,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们,他要给我一个长乐无忧。我还能说什么?我只能用我的一生来回报。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说:“既是如此,我陪你一同去。生死咱们都在一起。”
这一回他没有笑,却是很认真的拉住我说:“你留在凤栖山等我。这些事有我就好。我已经够没用了,难道你还想旁人说我堂堂三殿下平个内乱还要求助欲界?”
说完他却先自己笑了起来。哎!焕衡君何曾是个妄自菲薄的主。我亦是被他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