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错点鸳鸯(1 / 1)
流觞忽然问:“殿下,今日您同三殿下说过什么了?”
我顿住宽衣的手奇道:“今日未曾见到三殿下啊!”
流觞却说:“怎么会?我在院子里头遇到花裳天女,她说是八殿下过来探望殿下,晌午时三殿下问起殿下,我就在三殿下跟前随口提了句,三殿下就说要过来拜会,正好那时候三公主来了,三殿下就命我同瑨文先应付着,自个儿朝咱们院子来了。殿下怎么会没见着?”
我给她又是“殿下”又是“三殿下”的绕得头晕。心想焕衡最后怎么又没来,这我哪儿知道,便淡淡的说:“没见着便是没见着,我还能诓你?”
她在一旁嗫嚅着,也不来替我宽衣,我自褪下襦裙正要往衣架子上搭,她忽然蹦出一句话:“可是为什么三殿下从咱们院子回来后就说要娶我?”这句话几乎是用喊出来的,我的手被她惊得一颤,襦裙没搭上衣架就滑落在地上。
我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得飞快,弯腰下去拾掉在地上的襦裙的手都有些发抖,我顿住手,尽量保持平静的口吻说:“这样不是很好么?”说完拾起襦裙搭到衣架上,再走到床榻前放下床幔,掀开锦被躺了下去,盖上被褥,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流觞却凑上前来,两手绞着束带穗,她尾音带着哭腔的声音隔着床幔传来:“可是……可是殿下,您为何要将流觞许给三殿下!”
我默了默,诚然我未曾说过要将流觞许给焕衡的话,但那日我说的话他要这般理解亦未尝不可。我支起身撩开床幔看着她说:“两情相悦之事,无论是在天上还是凡间都是值得庆幸的。有的人终其一生也觅不到心中所爱,有的人就算遇到也无法长相厮守。你于三殿下有意,三殿下于你有心,这样不好么?”即便将来她做不了焕衡君的正妃,他既有这番心意,必然就不会委屈了她。
流觞眼眶红红的,又惊又急,一激动说起话来两只玛瑙耳坠子直晃:“三殿下的话果然是真的。殿下也不必拿这样的话来搪塞流觞,我与瑨文之间的事,三殿下是一早知道的。三殿下对殿下如何,殿下心中自当有数。即便殿下对三殿下没那番心思亦不用拿流觞做幌子。殿下是知道的,您的意思三殿下总是不愿拂逆的。”说罢拂袖而去。
我呆呆的坐在榻上,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她的话十之八九我是没懂,可是……流觞与瑨文……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若是如此流觞与瑨文之间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至于焕衡……他那样的纨绔,对着谁都能笑意盈盈张口说一句“喜欢”,何况他连“喜欢”也未曾说过。他对我……怎么可能!
接下来的几日里流觞都在焕衡府上,也不知在忙活些什么,每每至夜深才归来,对着我也没什么好脸色,除了问安也不和我多说一句话。我一向晓得她是个心直口快的火爆脾气,常常是遇着不如意的事就噼里啪啦数落一通,过后缓过神来自是厚着脸皮来跟我赔不是。
我原以为那晚她发过脾气就算完了,谁知她就一直这般冷冷的,晚间服侍我安置时我刻意将水盆泼洒了,她也自安安静静的收拾,一句话也不说,闷得我看着心里难受。见她端了水盆出去,我就唤住她说:“早前有卷卷轴交给你收着的,我寻了几日都寻不到,现下想瞧瞧,你去替我找一找可好?”
我的东西向来是流觞替我收拾打理的,大大小小的卷轴交给她收着的也不少,我特地说得含糊不清不过是想引她说话,其实我也并不是真的想瞧什么卷轴。若是换做往日,她必然会问个清楚明白,拿来的东西每次都准确无误。
谁知她听罢微怔,只答了个:“是。”就端着水盆出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带了一箩筐的卷轴放到我跟前说:“府中的卷轴全在这里了,殿下想瞧什么就尽管瞧吧,流觞明日再来收拾。”说罢就要出去。
我忙唤住她,又支使她将香炉里刚点上的香都换掉,她也不似往日必是问长问短说个不停,只是顺从的照办了。
从前见她凡事都要问个究竟,有时候嫌她挺吵的,那时她说:“殿下吩咐的事总是有因由的。流觞不明白自然要问,知道了就记在心上,往后必不会让殿下再为这样的琐事操心,这是流觞的本分。”
如今她这么一直默不作声,静得让人难受。见她一切收拾妥协准备出去,我也再无甚支使她的借口,忙扯住她的广袖赔笑着问:“你可是在跟我置气?”
流觞扯过自己的广袖垂目冷冰冰地说:“流觞不敢。”
她口中虽说不敢,神情却全无往日的恭敬。虽则平日里她看似任意妄为,也爱自作主张,有时恼起来口不择言连我都数落一通,却是个真性情,我也从不往心里去。她近日这般不冷不热分生的举止,教我似大冬天里跌入冰窖中,纵然此刻正是盛夏,我的心倒觉得拔凉拔凉的。
我依旧赔笑说:“你还为着三殿下的一个玩笑话生气么?他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你何必当真。”
流觞抬眉,神色冷冷淡淡的说:“殿下,三殿下平日说话虽然看似没个正经,这样的话断不会胡乱说的。流觞曾跟着三殿下许多年,三殿下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流觞自问还是能分辨的。只是殿下您太不了解三殿下了。”转身就要退出去。
她跟着我这些年,从不曾这般同我说过话,惹得我心中薄怒,再耐不住性子跟她赔笑,唤住她说:“流觞,我待你如姐妹。但说到底还是你的主子,你这般日日对着我不冷不热的是个什么意思?”
流觞冷笑一声转过身来望着我说:“殿下,你我之间的主仆之谊只怕也就这百载功夫了。三殿下说了,等这百年一过,他回了天上就立刻迎娶我。殿下,百年时光对一个凡人来说是漫长的一生一世,可对咱们来说转眼就过了。府中的事务殿下也早些着手安排吧,只怕将来流觞做了天妃也未必得空再能为殿下寻什么卷轴了。”
原本我以为流觞心仪于焕衡君,处处为她设想,事事替她打算,纵然我热心过了头,意会也错了方向,说到底也是为着她好。此番惹得她不快,我也十分懊恼。原想找个借口将这事说开去,她说话却句句带刺,如刀子般扎得我心头十分不畅快,当下就沉了脸说:“你若是等不及了,我此刻就替你去求天后娘娘做主将你许给三殿下,也用不着等着百载功夫,往后本殿下宅子中的大小事务也不敢劳烦天妃操心。”
流觞听罢猛然抬头,眼圈霎时就红了,小嘴一瘪,抬手捂住嘴就跑了出去。
我心头一颤,方才觉得这话是说得过了,最近不知怎的就心浮气躁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闭了闭眼,看来这几千年的佛都白参了。焕衡那里恐怕是得去一趟,流觞那般言辞灼灼的说三殿下会迎娶她,也不知道焕衡究竟是怎么跟她说的。我原是打算促成流觞与焕衡的一段姻缘,又岂知流觞的心思根本不在焕衡身上,若焕衡真是因了我那日的一番话任性起来执意要娶流觞,流觞与瑨文必然也反抗不得,一对鸳鸯势必会被拆散。如此一来原本的好意倒变成了造孽。这事儿还得好好琢磨琢磨。
同流觞这么一闹,这一宿恐怕也是不能睡了。出了寝殿不知不觉就踱到花圃,月下的杜若丛葱葱郁郁,结出一串串青色的果实。抬眼望到墙角的大榕树亦是枝繁叶茂,心念一动腾到榕树上,那时结的藤蔓依旧还在。躺下去透过稀疏的树冠望着夜空,看一夜斗转星移。依稀间传来一阵清幽的笛声,这么晚了焕衡亦是无眠?却也不见隔壁院子有灯火。那笛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若有还无教人听不真切。
本以为会是一夜无眠,却在那一阵似梦还真的笛声中,我竟然睡着了。
心中记挂着流觞这桩事,天微亮时就将自己收拾妥帖,只是不知应当寻个什么借口去隔壁院子才好,在房中踱来踱去瞥见昨夜流觞搬来的一筐卷轴就灵光乍现,翻出上回去青丘途中焕衡交由我保管的那卷上古卷轴,在手中掂了掂收进广袖就奔焕衡的院子去了。
走到后院的角门旁才想起,焕衡在我邻里起了宅子这许久,除了那晚他因伤寒我前去照料外,还从未踏足过他的府邸,当晚黑漆漆的也未掌灯,只记得一路竹影绰绰凉风习习,想象应是竹海叠浪,曲径通幽。
推开角门时,我不由得愣了愣,眼前这景象……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衰败枯竹,落叶已没入土壤,似乎有些时日的迹象。正纳罕的望着这一片破败的景象,瑨文忽然从拐角的竹林丛冒出来,见着我也是一惊,忙堆了笑容上来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