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玄歌(1 / 1)
君父冲到我跟前,眼中酝酿着滔天怒火,面容是我从未见过的狰狞,他一手按在我肩头,浑然不觉捏得我骨头咯咯作响,强压着怒火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忍着痛含笑望着他说:“君父,母亲死了,她吃了你的药死了。她让我将她一把火烧了,什么也不给你留下。”
他似被利器狠狠的击中,本来就白皙的面容血色全无苍白如纸,一抹慌乱凝在眼中,手中的力道不可避免的松了松,片刻他抿了抿唇,原本压在我肩头的手此刻卡在我的脖子上恶狠狠地说:“那是可宁凡人长生不老的佛骨舍利,她怎么会死!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或许他要的不是我的回答,或许他只是在发表感叹而已。所以他并没有放开卡在我脖子上的手,相反他手中的力道骤然增加,夜风中似乎有甜甜的血腥味,杀戮之气弥漫四周,君父凶光满目。
我根本无力反抗,亦不打算反抗。我伸出双手无力的抱住他用力掐住我脖子的手,颈脖似要被捏碎的痛苦使得我无法保持微笑,面色一定痛苦不堪,身子不听使唤的往下沉。他要杀死我,犹如捏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那时我想,就这么死了也好。
双手垂下的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广袖间跌落,玄黑的匣子。君父的手似被火灼一般陡然收回,我往后滑倒下去。一双手接住我倾倒的身躯,那张与君父七八分相似的面上神色忧惧,口中不断喊着什么我已听不清,看口型似乎是在喊:“小九……”
昏厥后我做了个无厘头的梦。梦中景色是明月皎洁下的山林,圆月透过层层密密是树叶洒落点点清辉。我被人抱在怀中,她喘着沉重混乱的呼吸死命的将我扣在怀中,在山林间发足狂奔。杂乱的树枝只剩一抹黑影偶尔刮过我的面颊,黏而滚烫的液体顺着她的颈脖滴落在我脸上,带着甜甜的血腥味。也不知跑了多远,忽然扣住我的力道陡然一松,我从她怀中飞了出去跌落在地,她被什么跘倒在地还挣扎着拼命地往我的方向爬过来,口中喃喃念着什么,似乎是:“孩子……活下去……”
至始至终我都没能看清她的脸,而梦的场景陡然转变,我立在长安殿前,业火滔天,君父冷剑在手,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什么,手中长剑就凛冽的刺进我的身体直至末柄,那句话是“你这个恶魔”? “你这个妖魔”?还是“你这个魔”?
我乍然醒转猛坐起身,冷汗湿透了深衣。天人无梦,梦是旧时记忆,或是天意示警,我正待细细分辨,飘过一阵幽幽药香,伴随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玄歌端着药盏推门而入。
见我醒转含笑走到榻前,搁下药碗伸手来探我的额,一面说:“你醒啦!”
我不着痕迹的避开,淡淡道:“你又救了我一次。”
玄歌端起药盏递到我跟前说:“你我兄妹,哪里说得这么客气,既然醒了正好喝药。”
我蹙了蹙眉,伸手抵在药盏上瞥开脸去说:“不喝。”
玄歌用汤匙缓缓搅了搅盏里的药汁,药香阵阵弥漫开来,他舀起一勺送到我唇边说:“不烫了,来,喝吧,喝下去会不那么难受。这是君父亲自吩咐的。”
我转过头去望着那张与君父七八分相似的眉目,含着温暖的笑意,眼里满是宠溺的神情几近同那时的君父一般无二。却正是那个曾经对我宠溺有加的君父在长安殿前险些要了我的命,或许至始至终他对我的包容都只是源于我的母亲,而如今母亲已经不在,我便再不能容于他眼中。想到这个我再次撇开脸伸手推开药盏,药盏陡然跌落在地,清脆的碎掉。而整盏药汤全浇在了玄歌的蓝色锦袍上。
我心头含着一口莫名的怨气,令得我忍住想向他道歉的冲动,只装着没看见。
他低低的叹了口气才悠悠的说:“小九,你的性子真随了君父,半点儿沙子也容不下。其实那日的事君父也知道错怪了你,他当时在气头上,你又不肯不解释,句句话还猛往他痛处戳,他难免动手失了分寸。
君父也知道你母亲的死不关你的事,那是个意外,也是天命。纵然佛骨舍利能令凡人长生不老,可你母亲那时已经不能简单的说是一个凡人而已,她只是被禁锢了魂魄的行尸走肉,承受不了佛骨舍利的法力而魂飞魄散亦是无可奈何之事。
有些事君父他不愿意你知道,我还是要说给你听。你道佛骨舍利是怎么来的?他为何丢下佛骨舍利就闭关去?你当去取佛骨舍利很容易?你当千佛山葬佛塔是说闯就能闯的?若不是君父重伤在身,他对你下杀手时我又有何本事阻止?
佛祖说你生来慧眼,蕙质兰心,当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你却从来看不清身边的人和事,你更看不清自己的心思。”说到最后他竟有些激动。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最后他扶我躺下,掖了掖被角柔声道:“你既不爱喝那药,那不喝也罢,你且好好休息,你殿里的花裳在外头侯着,有事就让她通传。”
我翻了个身面朝里间,裹了裹被子没有答他。听他幽幽叹了口气,脚步渐行渐远,我轻飘飘的喊了声:“玄歌……”
脚步声又走远两步才停下来,他没有应我,两声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是他原地转了个身,我抿了抿唇说得很轻:“谢谢你。”
房间里静得出奇,以为他没听清,半晌他才轻声“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而后就是待我伤好之后,我以入世修行为由提出要去凡间,君父准我离开欲界但需日日回天上向他请安。时间一晃就是一千多年。
“小九……”一声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回过头去,一袭蓝色锦袍束着银冠,迎着光琥珀色的眸中有星子闪烁。
我有些恍惚唤了声:“君父……”
花裳自他身后走上前来问了声:“九殿下安好。”
我才恍然,面前这个人是玄歌。小时候就觉得他与君父的面容有七八分相似,如今看来越发相像了。
玄歌走上前来打趣的说:“小九是多久没见到我了,竟然分不清我与君父,好歹咱们也是自幼同门学艺的情分。”
见我不说话,敛了笑意说:“自从那件事……自从你去了凡界以后就没再回过长安殿吧。”
我抿了抿唇点点头。
他笑了笑说:“还是那么不爱说话。可是小九,今日做哥哥的到你的府前,你也不请我进去坐坐?”说着自顾自的往殿门前走去。
朱漆铜扣的大门缓缓打开,两旁整整齐齐的立着数双天婢,见着玄歌齐齐的跪拜下去问安。
无论是从前在天上还是现在在凡间,许是清静惯了,见着这样的场面我微微皱了皱眉。
玄歌淡淡的“嗯”了一声示意她们起身。见我还呆立在那里,朝招招手我说:“还不进来?”
我有几分不情愿的朝他迈过去。这些天婢都是面生的,见我一身素衣也不知道该行什么礼才合度。玄歌才恍然大悟一般对她们说:“你们还没见过吧,她就是你们的主子,长安殿正经的主人。”
与其说是我以长安殿主人的身份招待玄歌,倒不如说是他以欲界八殿下的身份领着我逛园子。
我在凡界呆了这许多年,长安殿内里是何模样在我记忆中早已经模糊了,而今望着眼前的假山峦叠莲池清幽,感觉陌生而又熟悉。
玄歌说我下界以后君父就将这园子重新翻修,内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凭着记忆一手一脚修建起来的。他常常独自宿在长安殿,如今的天人都知道,长天君若是不在安宸殿就必然是在此处。
我听着动了动嘴角,终是忍住什么也没说。
玄歌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众天婢齐声向君父问安的声音。我才想起,今日回天上是为了向君父请安而来。
玄歌的面容如今与君父已有九分相似,只是见到君父时,我还是很轻易就分辨出他们的不同,君父的面容苍白许多,神色清冷,玄歌的面容也很冷清却没有那种历劫沧桑的感觉,同是琥珀的眸子,玄歌的眸偏金色,而君父的则更为暗沉。且君父有一种不怒自威的王者气质,这些都是玄歌身上没有的。
我走到君父跟前正了正衣襟,朝他叩拜问安。他留我陪他说说话。我与他就在莲池边搭了张矮几,一壶菩提茶,两只青瓷杯就着满池冷荷香。仆从们都被遣开,霎时又变回了冷冷清清的长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