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又见南殊(1 / 1)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打算说点儿什么缓和缓和气氛,他却悠悠然的开了口说:“原是我的错。”
我不解的望向他,风拂过他的发端,将他未束住的发丝吹得有些凌乱,他没有看我,望着茫茫雾霭,微微眯起眼睛说:“先时是我一时兴起才借你天机镜,同你一道一窥扶苏的过往。却不曾想长依你……你会如此执着,不能放下。既是我起的头,你誓要替扶苏找到霜迟,那我就陪你找,你要寻南殊,我也陪你寻。”
听了他一番呈情,我心中不知为何一动,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打了个哈哈说:“其实你不必……”
“到了。”我尚未说完,焕衡已拉起我跳下祥云。
凡间市集熙熙攘攘。
醉芙楼金漆的招牌在日头底下熠熠生辉,木门上嵌着的琉璃漏流光溢彩。楼内盘绕着与醉芙楼的华贵相得益彰的祥瑞气泽,熟悉的气泽,南殊的气泽。
大约焕衡也看出了异样,与我对望一眼,快步走进醉芙楼。
隔着屏风,忽闻惊堂木一响,似一道劲风扑面而来,屏风那一面有人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
我望向焕衡,见他神色变了几变,悄声对我说:“你也感觉到了,是不是?”
我颦着眉点点头。我只晓得醉芙楼的说书人会摄心术,却没想到他的术法精进至此。他的摄心术乃是以惊堂木之声所下,凡人自然无一幸免,就是普通仙者如流觞那般若无防备,不知不觉中了摄心术尚不自知。所幸此术法除了让人不会记得他是容貌声音,甚至是故事的内容外,却并无别的损害。
我与焕衡一左一右绕过屏风,屏风后仍是一片盛世升平的景象,席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不绝于耳,正中那张说书人的案几前却空无一人。
我一跺脚,丢下一个字:“追。”便已率先穿墙而去。还好此前一直隐着行藏,否则我这般光天化日之下穿墙而过,不知道这些凡人会将我当神仙来朝拜还是当精怪除之而后快。
焕衡果然没有猜错,我虽看不清前面那位墨袍书生的面容,只能见到他一袭背影,俨然就是那日我在花灯会上见到的南殊。我紧追其后,然而我用上了术法竟未能追得上。我无论我行得多快,或是因了阻滞顿缓了身形,那墨袍书生始终与我隔着几丈的距离,倒不像是我在追他,而是他在引着我走。
我正疑心着却见他拐进一条小巷,一片墨袍消失在视野,我急忙跟过去,深幽的小巷内空无一人。南殊不见了。
焕衡也追了上来,见我茫茫然立在那里,大概也猜到了,他问:“人呢?又跟丢了?”
我正欲答话,就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二位这般急切的追赶,所谓何事?”
我不禁打个激灵。以我的修为若有人尚未靠近我百丈之内我便能知晓,他却能在我有所警觉的情形下悄无声息的站到我身后,他的修为当真深不可测。我看了看焕衡面上的神情,显然他也没发现有人在我俩身后。
我回过身,南殊一身墨袍,黑沉的眸子如化不开的浓墨,面上却如千年不融的寒冰,手中一柄冷剑似懒懒散散的指着我,这副侠客的形容与他书生的打扮格格不入,我却知道若我稍有异动,必逃不出他的剑网。此刻我才瞧得真切,他的本相果然是龙。
我尚未说话,他的眉宇间闪过一丝讶异一瞬即逝,冷冷地说:“是你!”
我自拿捏揣测一番,做出知己久别重逢的形容“嘿嘿”一笑拱手道:“可不就是我?南殊,别来无恙?”
我以为会在他眉宇间再次看到讶异的神情,他却似乎对于我晓得他是南殊一事早已了然于胸一般,仍是冷冷的说:“你是欲界的天人?”又转向焕衡说:“你是三清妙境的神君?”
我与焕衡尚且未答话,南殊却冷笑一声说:“终于还是找来了。多少年了?还是不肯罢手么?”他又将我与焕衡打量一番说:“就你们两个?天界未免也太托大了。”
天界,梵天欲界与三清妙境在异族口中统称天界。他说天界?
我将他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遭。他是觉得百年已过扶苏还是不肯放弃寻找霜迟?这跟天界又有何关连?我看了看焕衡,他只是蹙着眉不说话。哎,算了。
我看了一眼那柄让人发怵的冷剑,勉强堆出个笑容来说:“我不过是想跟你打听一个人的下落,一个凡人。”想了想又觉得这么说不太对,按照扶苏的说法,霜迟应该是已经死了,又补充道:“啊,百年前是个凡人。”
我看他神色依旧,一副冰霜难融的模样,便继续说:“你与她挺相熟的,她叫霜迟。”
当我说出霜迟这个名字的时候,南殊冰封的面上眉毛微微跳动一下,手中的剑依然指着我,先前那种压迫的气场却瞬间崩解了。
南殊的语调依旧冰冰冷冷:“不认识。”转身欲走。
晓得他修为不凡,我却仍是不甘的去拦他一拦说:“你怎么可能不认识,你与她前世有过契约的。”
他一挑眉,犹如浓墨的眸子转成宝蓝色,这才是他眼睛原本的颜色吧!眉间也腾起一抹火焰印记。他盯着我不说话,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震慑。我不知觉的就为他让开道来,眼睁睁看着他自我身旁从容离去。我一跺脚,好歹我在欲界也得众天人称一声“九殿下”,在这条来历不明的龙跟前,不过给他看了两眼就不知不觉闪到一旁了,我拔足欲追,那冷冷冰冰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疾不徐:“不许跟来。”如被蛊惑一般,我竟当真停下脚步。
半晌我看向一直未出声的焕衡,问他:“我刚才……刚才是被他施术了?”
焕衡已舒了眉头,依旧是那个潇洒自如的风流模样缓缓摇着扇子摇摇头说:“天威难犯,众生回避,长依你可听过?”
近来焕衡说话都走不着边际的调调,我也配合他说:“那是凡人形容天人临世,凡人须得虔心朝拜,莫敢仰视的话。不过你我二人一位神君,一个天人,便是见着你我君父也用不着‘众生回避’这样的形容吧。”
焕衡摇着扇子,嘴角携着浅笑,望向南殊离去的方向说:“所谓的天威是一种力量。众生回避,回避的也是一种力量。单修为而论,我自问三界内虽说不上是数一数二,到底也是拔尖儿的,今日见着他才知道果真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以我所认识的焕衡绝不是个妄自尊大之人,更不是个妄自菲薄之人,连他都这般说,可见这南殊的修为果然深不可测。南殊是个我与焕衡加起来都惹不起的主,况且百年前南殊与霜迟也仅一面之缘,百年后他也未必知道霜迟的下落。如此一来,也不由得我不断念。
我整了整衣衫对焕衡说:“算了。南殊这条路怕是走不通了,咱们先回凤栖山。霜迟的事,再寻机缘吧。”
焕衡看向我狡黠一笑说:“恐怕霜迟的下落还真只有南殊晓得。”
我招来祥云,携了焕衡一同跳上云头,愿闻其详的“嗯”了一声。
他拉我盘腿坐下说:“霜迟与南殊结下的契约可不是寻常契约。”他顿了顿又说:“那是血契。”
我咋然听到血契二字,眼眉没来由的跳了两跳,震惊且疑惑地望向焕衡。
他挑眉重重的点点了头,表示确然无疑。
这也难怪我会震惊。所谓血契是神仙与神仙之间,以血为媒介,交融精魄立下的一方对另一方,或是双方之间互许的一种契约。契约一旦结下,除非一方灰飞烟灭,不得违反,否则会得到比灰飞烟灭惨烈百倍的天罚。我一直很好奇有什么惩罚会比灰飞烟灭还惨烈,可惜一直无缘得见。这并不是说神仙们都有很高的觉悟从不违反契约,而是根本没有谁会去立下血契,因为违反血契的代价实在太大,大到没有人愿意去冒险。但因有了这样的联系,彼此要寻彼此会比旁人容易。
如果神仙愿意也是可以同凡人订立血契的,但是血契是以凡人的魂魄为记认,并不会因为凡人死亡而终止,而是会随着凡人转世而再次生效,直至一方魂飞魄散或灰飞烟灭为止。当然这些都是理论上的,实际上根本没有一位神仙会这样做。
焕衡接过话头说:“不但如此,如果立血契者是以神位立契,那么即便一方灰飞烟灭了,继任者仍需履行契约,这可是个相当顽固的契约啊,所以我从未见过立血契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