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幻梦蝶（1 / 1）
阳光透过树缝打在我身上，汗水如同暴雨时从瓦檐落下的水迹，顷刻间便能让人淋成落汤鸡。我站在梅花桩上看着远处的师尊，汗滴进眼眶，难受极了。可若就这么放弃，未免显得我太没有恒心了。
桃树下铺着一层天鹅绒，上面散落着三个靠垫，倪墨临手执书卷靠在桃树边的靠垫上。鹅黄的桃花瓣在空中飞扬，落在他身上，躺在洁白的绒毯上。阳光扒开层层树叶，倾泻而下，洒落在他未梳起的墨发上。墨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着琉璃的光泽，犹如彩虹落下，那光华全部都汇集在他周身。身后繁花盛开，宛如春神降临，色彩缤纷中几只紫色的蝴蝶在期间翩翩起舞。或落在花叶上，或落在草地上，却有一只落在他手指上。执书卷的手几近透明，此刻正翻动书页。蝴蝶却还是停在他手上，轻轻扑动翅膀，而后则完全如同朝圣者般，匍匐着，亲吻着他的手指。那一刻，我想，哪怕是化成蝶，能这么停在他周身，也是极好的。
翻动书页的手在中途顿住，我疑惑去看师尊，却发现他正看着我，“你可知这蝴蝶的生命有多长？”
我摇头。
“幻梦蝶，还是蛹的时候，在不见阳光的地底蛰伏10年，而后在身体还没有长成熟时，要用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穿透一米高的土壤，如果出来之后，一直生活在黑夜，可以活十天，可一旦见了阳光，便只能活十分钟。”倪墨临说完，将手举起来。他手上匍匐不动的幻梦蝶却是在阳光下渐渐化成白点，不过十秒钟的时间，便全部消失。
看着空间里花田中肆意飞舞的幻梦蝶，心里陡然有电流流过般，打了个颤。紫色的幻梦蝶，飞的并不高，只在离地面两三米远的地方飞着。一阵风便能将它们吹得老远，一片树叶能将它们压在地上，再飞不起来。尚墨轩漂亮的地方有很多，花田也不止眼前这一个，这里没有牡丹，没有茉莉，有的只是无人照料，天然生长的花草。小小的一朵朵，迎着风摇曳着。幻梦蝶，幻梦蝶，它们的一生，所要的并不多，它们只是想要这阳光片刻，想要这满天星般小小的花朵。尽管它们只有十分钟，但它们并未曾放弃追求光和美。
远远近近的花海，到处都闪着白色的光点。美好悲伤，但如同蛰伏的烟火，散开瞬间的绚丽。使得这满山不起眼的花草，如同神脚下的，那是任何人间花王所不能匹敌的美丽。有一只紫色的幻梦蝶向我飞过来，却在离我一米远的半空中化成光点，慢慢消失。好像从未曾来过这个世界，但，我知道它来过，这满山的花草知道，这无处不在的清风空气知道。可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明明知道生命的尽头就在眼前，却依然向我飞过来。
那一刻，我陡然明白了一点，也许未来很遥远，也许生命有限，但是，不在乎这一切，在乎的只是，想要到达的心一直未曾改变，想要到达的脚步，不曾停歇。
一上午的梅花桩站到现在，我却不再觉得难受了。或许时间仍然过得很慢，但至少不会觉得度日如年了。我缓缓闭上眼睛，可以感受到，身上已经没有汗水了。阳光还是那么刺眼，依然是那么热情如火，但，心里却如同一汪清泉缓缓流过。那一刻，好像看到水平如镜倒映着天空的墨湖。而我站在梅花桩上，却犹如临空站在墨湖上。尽管脚底空旷着，尽管身边什么都虚无着，心里却平静了，似乎身边有一双透明的手牵引着我，似乎，我也看到了我的长腿叔叔。
半晌前还婉约的清风突然变得凌厉起来。我睁开眼睛，却看到师尊手执桃树枝站在我对面，面无表情，但似乎又好像带着笑容的。我接住凭空出现的桃树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他。身边风景突变，我却恍如又置身武境。只是这一次，这里没有什么鸟语花香，更没有惠风和畅，有的只是数不尽的梅花桩，放眼看过去，如同被砍断树枝的森林，光秃秃地矗立着，绵延几里开外。
师尊手里的桃树枝却是漂浮在半空中，转眼幻化成一个少年郎，便是桃夭了。眉眼和师尊有几分相像，却是不待我细看，他已经抬剑划开。一时我身前的梅花桩倒了一排。我连忙往后跳开，却不想这里已经不是平地。而我跳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因此这会儿我就直接往下面倒。不过，开玩笑，这么掉下去，不毁容也会被底下的尖刀戳几个窟窿。祭出小墨，霎时，剑伸长如同长绫般缠住两边的梅花桩。而后借力一跃而起，落在桃夭对面十米之外的梅桩上。
将将站定，桃夭毅然向我冲了过来。我抬剑迎面挡下一剑，可看着没有力量的剑花，却在接触到我的剑时，重如山。我索性顺力往下翻转剑势，瞬间挑剑刺向他。向着他面门而去的剑却落空了。只因，桃夭在剑要挨上他前一秒就已经散成桃花瓣。然，我现在是在和一团烟雾般的物什比剑了。这真的是闷划不来了些。我抬剑挡住新一轮攻击，慢慢退到师尊身边。手里剑不停，却是边打边道，“师尊，这样不公平啊，阿蓝攻击他就消失，可阿蓝就得这么实打实被他当靶子一样刺么？”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那是桃夭的优势，也是他的天赋，阿蓝以后会遇到更多意想不到的事物。你有身体，桃夭却只能化形，怎么不公平了。你有闲心说话，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利用你自己的优势。”见我又往他身边靠近了点，他继续道，“你不用躲了，这就是为师对你的考验。什么时候你能解决了眼前的，什么时候出武境。”说着倪墨临却是闪身走了。
这便是课程开始了？如今武境就只剩下我和桃夭。我试着和他交流，可他就像一会开花的木头一般，压根儿就不开口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进攻。我的剑近不了他的身，即使靠近了也于事无补。莫非我就得这么和他纠结下去？如今看来剑是没有用了。脑海里快速回想着以往的战斗经验。收回小墨，祭出长笛和纸符。
嘴里念动咒语，原本应该被火光包围的桃夭，却被水包裹着。一时间桃枝长得更加茂盛。我瞥了一眼，才发现是我搞错了纸符。但如今以我的功法心力再不能重新发动新的纸符了。除非用血祭。眼看着桃夭重新变回桃枝，慢慢生长，桃枝分成章鱼触角般四处挥舞着向我伸了过来。我连连向后飞了数十米，脚却还是被桃枝缠住了。慌忙中我用长笛挥断那桃枝，眼前却有更多的桃枝张牙舞爪般围拢了过来。
咬咬牙，我抬手张嘴咬破食指。挥手在半空中快速画出符印，瞬时周边出现了金色的纸符。不知道画符印用了多久，只是觉得催动火符时，时间如同凝固了一般。与此相对的，桃夭却快速向我冲了过来。桃枝上缠绕着长剑，银白的剑光晃得我快要睁不开眼睛。我只觉得眼前的画面晃动着，却在剑离我两米远的地方终于启动了火符。而下一刻，眼前火光四起，变成桃枝的桃夭被金色的火焰包裹着。无声无息，却在下一秒带着火光一起消失。
霎时脱力，我从半空中往下坠，在和身边的梅花桩错开的一瞬间，小墨从身体里分离出来，托起我。转眼周边的梅花桩慢慢虚化，最后，眼前又是和煦的阳光，而我则是躺在桃花树下，躺在天鹅绒上，头枕着靠垫的。我扯开嘴角对倪墨临笑道，“如何，过关了吧。”头顶的桃花依然开得绚烂，花瓣翩然落下，落在我的嘴边。一时间，鼻翼边全部都是桃花的香味。甜甜的，却又清淡着。
倪墨临将视线从书上脱离，低头看着躺在身边一脸疲态却又带着苍白笑容的晔蓝，伸手捻起掉落在她嘴角边的花瓣，放在书上。继而转眸看着依旧注视着他的晔蓝。还是那样一张稚气未脱的瘦小脸庞，还是那件他们一起买的鹅黄的衣裙。只是，这样一个小孩子，却对他说爱他。“你休息下吧，我送你回商肆。到了我唤你。”他却是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轻轻说出了这句话。
我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将倪墨临扫视了一遍，在想刚刚那句话是不是我的幻觉，却又听他道，“睡吧。”而后，我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身体上的疲惫感也渐渐消失，反倒觉得浑身轻松无比，在阳光下舒适极了。如此，今天应该是没有让师尊失望的，对吧。
花田里的紫色幻梦蝶依然在扑闪着翅膀，同时有的化成白点，有的冲破黑暗，向着阳光和繁花奔跑。桃夭趴在桃树上，以手撑着小脑袋，双腿像踢踏着浪花般摇动着，时而低头看看树下的师徒，时而看看花田里闪烁不绝的银光点点。嘴边笑开了，却是瞬间散成桃花瓣，随着清风向着远方的天空飘去。而倪墨临则抬头看了一眼桃夭离开的方向，身边的景色顿变，师徒俩已然到了商肆。
何处春光不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