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生无所惧（1 / 1）

生无所惧，四个字是我写在第二张书签上的字。现在它和先前的一张正悬浮在眼前的玻璃墙内，不用呼吸氧气，也不会被氧气侵蚀。墙不碎，不倒，不灭，它们便一直存在着，甚至说不定它们的生命比我还要长久。

不害怕未来所要面临的事物有多么恐怖，不害怕自己到不了梦想的彼岸，不害怕自己找不到灵魂的依托，也不害怕自己找不到世界上某个角落的另一个自己，怕只怕，再没有时间，再没有生命了。然而，自己还如此年轻，现在连那唯一的害怕都不怕了，那么，自己为何还要期期艾艾，还在烦恼什么呢？活着，时间也为着自己的坚持而褪色，为着自己的坚持而莫可奈何。

倪墨临交代书看完了去仙山找他，我书将将看完，却收到他的通告，说是体谅我的身子匮乏，之前的休假照常。但我回到仙山，将整个仙山找了个遍都没有看到他，自然知道，这是师尊他自己有事或者一时良心发现便没有来考校我这个病号了。无时无刻都想着他此刻在哪里，在做什么，是否在想到他这个弱质翩翩的不入流小徒弟时会觉得头疼。有时我就这么拿着书坐在日光倾城的窗下，想着想着便会不自觉笑起来。我想，能够有这么一个人，有这么一件事，能这么牵引一个人的心绪，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个乖徒弟，这个，惜乐是最清楚不过了。她常常对我说，“于蓝，你知道吗？你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不论背景是乱葬岗还是烽火连天，亦或者只是荒郊野外草木枯荣，樯倾楫催，洛神也不及你一分姿色，什么美人如花隔云端，什么倾国倾城都算不了什么，可那都是表面的。你一说话，顿时能让人一切想象都化成虚幻，所有的风神俊貌都烟消云散。骨子里都是一股颓圮的宫墙。你以后还是少开口的比较好。……”

不乖，我又怎么会真的在商肆足不出户呢？这一点我倒是和师尊相像，只是他出游从来都是创世纪，我不过是小游而已。由此，在发现倪墨临不在仙山之后，我吃了几颗他先前给我疗伤的药，便回了人间。其实，只是下山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几次濒临死亡，几次将要踏进鬼门关，所以让我很是珍惜这一次意外偷来的出游。5天时间，我不眠不休，从一个乡镇窜到另一个乡镇，从一个城市窜到另一个城市。5岁时便登山，因此，对于这个世界，每个街道，每个建筑，我都陌生着，但因着整体和前两世的大同小异，便又不怎么惊异，唯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归属感。好像，我曾无数次游走在这样的大街小巷，似乎，我本就属于这里，而从前的经历，不过是某年某月某日向老天借了一条路经过而已。

但所遇到的一切，看到的一切都告诉我，这是另一个世界，是另一个人间天堂。

曾看到一首诗，我想用来形容我的第一站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黄昏远海天边，薄雾慢慢如烟，微星疏疏几点，忽隐又忽现。海浪荡漾回旋，入夜静静欲眠，何处歌喉悠远，声声逐风转。”——桑塔露琪亚）

人与人之间的吸引是不需要任何雕琢的。比如，这期间我在茶馆碰到一个人，当时茶馆已经坐满了，而我的桌子坐了我一个人，便有个女子坐到我对面。我临窗远眺看着窗外的街道，来来往往的马车，叫卖声，衣衫褴褛却开心地在街上嬉戏的小孩子，满嘴之乎者也却又幽默风趣的书局文人墨客，还有窗前的侍者。总之，我看着窗外，而对面的女子静默吃东西，我们谁都没有想要和对方说话的打算。我彼时正观察一个茶馆清洁工。

侍者原本站在窗前，看着繁华的街道口出神，却转眼走到一边，拿起扫帚扫起地上的残羹剩饭，而后又回到窗前，取了拖把，拖了地，之后回来透了拖把，再去拖地，如此反反复复走了不下三次，最后将拖把放进装水的木桶中，却是毫不犹豫伸手揉搓着拖把，最后将拖把拧干挂在一边的常青树上。侍者早已走开了，而我低头看着擦得光亮的窗棂发呆，夕阳染红的天空，铺洒在街头巷尾，给这窗明几净镀上一层温暖的色泽。

回神时，却见到有个老者，头发花白，手里拿着琵琶和小矮凳子，四周看了一下，就坐在我的窗下。片刻，断断续续叮叮当当的琵琶声跳跃着，涌进花草里，浸入河水中，流进我的心底。街道依然是那样的街道，车水马龙，周围依然有各种各样的小贩子叫卖着，有马车车轮滚过青石板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有街尾青楼的莺歌燕舞，有茶楼说书人的娓娓道来的故事跌宕起伏，有远天的风起云涌。然，这一切都只是街上的，都只是外人的。老头子就那么随意靠在树边，手里不急不缓弹奏着自己心里的故事，演绎着自己的篇章。

之后又来了一个老头，衣衫整洁，看着非富即贵，却是看都没看，直接坐在旁边的花坛青石板上。看着流动的街头，看着这个迟暮的世界。这也许是一个迟暮老人对世界的眷恋了。曾经，总是为着某一个人，为着某件事而伤害自己，弄得自己伤痕累累，筋疲力尽，却还觉得不够。如今，坐在窗前，耳边是穿破凡尘的琵琶声，眼前是流水般活动的世界，却陡然觉得从前的自己实在是太不爱惜自己了。难怪墨青朴他不爱我。

想着却不经意笑了起来，何曾想过有一天再想到他的时候，心里居然除了释然就什么也没有了，何曾想到再想到他时，心里不痛反而是带着笑意的。转头却看到了另一个老人，却是一个老婆婆，从楼上下来，四处望着，似乎在寻找空位，许是见没有空位了，颤颤巍巍就要往外走。对面的女子却是站了起来，将老人牵到我对面，问了老人要吃什么东西，老人耳朵不好，递给她碎银子，几次问下来，女子去帮老人买了东西，向老人告了别，便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出了茶馆。

我看到她站在桥上，眉眼带笑看着桥下的流水，而后跳动着脚步淹没在人海中。华灯初上的时候，我离开了茶馆，去了另一个城市。却不想居然再一次遇到那个女子，普普通通的容颜，站在人群里转眼即忘，但看到她的刹那，我却觉得她一身粗麻白衣看起来犹如仙女一般散着光华，就像晔洁一般。接下来的四天，我们如同他乡遇故知一般，穿行在各个城乡之间，如影随形。但其实，我们此前并不相识。

最后一天，我们在日光倾城的沙漠之都分别，没有留下姓名，如同流云般，相遇再分散。相信着，有缘还会再见。不需要刻意去抓住什么。而这5天的游玩期间，这样的邂逅在每个落脚的地方都发生着。当然，也并不是每一个遇到的都是好的，都是让人心中舒缓的。但，相对于整个旅途，相对于这期间所看到的的风景，所遇到的人和事而言，那么一点点不愉快，也都如同雨丝慢慢被阳光蒸发掉了。

回到仙山已是傍晚。因着几日里舍不得错过在人间的分分秒秒，一点都不愿意休息，以致脚尖落在商肆果林便睡意袭来。半夜却是风雨大作，没有关上的窗户拍打着墙壁，哐啷哐啷作响。我便醒了。睡得早，这一醒了便再无睡意。而后就独自撑了伞出了商肆，什么都没有想人便往仙山山顶走去。

风雨一夜，凤凰红羽满地，水滑池清，落花顺着山溪流动。半夜出来得急，身上并没有穿多少衣服，彼时风吹雨淋，虽有油纸伞的遮挡，却还是觉得冰雪来袭般的寒冷彻骨。只是想着，许久未见师尊了，不知此刻他是否已经回了仙山，还是他在雨中漫步。却没有想过，神怎会轻易让风雨沾染了衣袖？我只是想着，或许此时我不能为倪墨临分忧，看看天下大势，但，在这样的下雨天，我还是能为他撑伞的。

不过，师尊并不在仙山顶。而等我到山顶时，云破月出，风雨陡停，似乎只是为了让我出来看看这个风雨之后焕然一新的世界。此刻我站在仙山之巅，看着远处游弋的云天，默然浅笑着等待师尊的出现，脑海里想着近日的点点滴滴。身边狂风骤雨初歇，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花香，湿润的水汽四溢，这样的等待却一点都不会觉得累。反而因着这几日的所见所闻更觉得这样的等待也是来之不易的。

我还活着，如今将将16岁，就像远处青山上的花，一切都还来得及。不怕风急雨骤，什么都不怕。不怕自己没能好好了解倪墨临，不怕无穷无尽的追逐，因为，咱们来日方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