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代嫁（1 / 1）
一座大宅庭院深深，正是“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的初春景象。一道雕花简洁大方的月洞门外，公子潇小心翼翼地探出戴着竹蜻蜓的半个脑袋，两眼左顾右盼地骨碌碌直转。她已经观察了一分钟，这是个后花园，占地虽不大，这恢弘气派却不是平常大户可比。就连路过的几个丫鬟，从穿戴到走路说话，处处都透着朴素端庄，一看就是受过严格训练的。
万幸！这次没有穿越到荒山野地，更没有穿越到大鱼缸里。公子潇悄声嘀咕着：“西汉装束……长安口音……公侯规制……”忽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人轻悄的脚步声，顿时暗暗紧张起来，不由得又攥紧了拳，身后全副心思地戒备着。她是穿越女，可以说是来历不明，能不惊官动府最好，万一见势不好，赶紧用竹蜻蜓飞走就是了。
哪知这人既不叫嚷也不盘问，显然不会武功，却不由分说扯住公子潇就走，穿画廊，绕绮户，边走边压低声音咒怨：“我的小祖宗！真是乡下的傻丫头没见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乱走乱撞？若是被人发现了，连嫂子我都得陪你吃板子！”
嫂子？公子潇暗暗好笑，若是回去告诉公子遥，她有这么一位嫂子，那可真是天雷滚滚啊。她当然知道，“嫂子”只是对仆妇的称谓罢了。只见这个妇人荆钗布裙，身板壮实，只是瑟缩成一团，活像老鼠见了老猫，公子潇顿时觉得很有趣，脑海中生动逼真地浮现出七个字：刘姥姥进大观园。她眼珠一转，马上决定将计就计，先打探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嫂……”公子潇终于“良心发现”，还是别这么糟蹋养育她N年的哥了，改叫大姐：“请问这是哪儿？”
这位啰嗦不休的大姐一愣，转头打量着公子潇笑道：“这么快就不记得了？真是个傻闺女。这儿呀，是平阳长公主府，是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姐姐……咦，怎么不走了？吓傻了吧？这府里规矩大，往后啊，没事别到处乱跑……”
这儿就是平阳公主府？公子潇激动坏了，皇天不负苦心人啊！她一把拉过那位大姐，深深吸了口气，才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大姐，跟您打听一下，我有几个姐姐是这府里的歌舞伎，一个叫李娃，一个叫李妍，还有一个叫李莹莹！”她一口气把传说中李夫人的闺名都说了，连师姐的真名也说了，只要找到一个“姐姐”，就大功告成了！
公子潇满怀期待地望着这妇人，她却放冷了脸子训道：“告诉你了这儿不是寻常人家，想活命的话，什么事也不要瞎问、瞎说、瞎打听！记住了？”
公子潇心头气恼着这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碎嘴婆，正要另想办法找人时，这妇人的口气却缓和下来：“这当今皇上爱歌舞，咱府里歌舞伎倒是养了不少，我也不能一个个都认得。不过啊，这最出挑的一个，她不姓李。那姑娘生得，哎呦喂，真跟水灵灵一朵鲜花儿似的，别说男人见了流口水，就是咱们女人见了，两眼也得一眨不眨地瞧半晌哇……对了，那姑娘要不找你，我还发现不了你跑丢了呢！这就带你见她去，包管你啊……”
公子潇一惊，这妇人明明把她当成一个刚进府不懂规矩的傻丫头，怎会有个府里的歌舞伎要见她？警觉之余，她心中也在暗暗侥幸，万一，万一真的是师姐呢？即便不是，也好打听一下啊！
谁知这妇人拉她到了一处花花绿绿的屋外，敲了敲门，温声细语地说：“姑娘，你要的热水来了！”
原来只是找人送水！公子潇总算松了口气，只听屋里传来一个慢吞吞、软绵绵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公子潇提着一桶热水进屋，不由怔了怔。只见浴桶中露出一个妙龄少女乌油油的长发。虽看不见她的容貌身材，却见露出浴桶外的一截脖颈，纤长白腻似一带春雪，只此便足以令无数男子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公子潇却无心欣赏，将水桶放下：“姑娘，请问你……”
那少女柔媚含笑的声音又响起：“过来，帮我加点儿热水。”
就在公子潇弯下腰提水桶的一刹那，脑后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恶风。她来不及细想是怎么回事，登时眼疾手快地将热水桶倒掷了出去，正好泼了身后那两个小厮打扮的“袭击者”满身热水，趁着他俩被烫得满头水泡，哇哇乱嚷的当儿，公子潇一手腰带、一手金丝软鞭飞快地朝后缠了几道，等她回过身来，那两人已像两口待宰的生猪，两腿被软鞭各自缚紧，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动惮不得了。其中一个还有气无力地嚷着：“卫姑娘，咱们兄弟帮不了你啦，谁也不知道这死丫头这么厉害啊……”
浴桶里的卫姑娘被踩着尾巴似的跳起来，眨眼已裹上一件不知用多少层彩色轻纱堆叠成的宽大舞衣，指着公子潇尖声叫道：“你！你不是那个厨下新来的傻丫头！你究竟是谁？混进府里有何企图？”
只见她不过十六七岁，生得眉能滴翠，眼如点漆，肤光胜雪，风姿如画，果然称得上风情万千的绝色尤物，就连惊叫声都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娇媚，那两口“生猪”听了，都忍不住闭眼享受，公子潇瞧着她却只觉得满心厌烦。
事到如今，就算傻子也明白了：这位卫姑娘出于某种目的，以给两个小厮看这幅活生生的“美人出浴图”为诱饵，让帮忙抓住一个刚进府的使唤丫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竟让他们莫名其妙地被公子潇拿下了。看这三人个个都是一副不敢声张的模样，必定有不可告人的企图。
公子潇本想问问师姐是否在此地，如今见到这样一位“卫姑娘”，却也不必再问了。卫姑娘，平阳长公主府的卫姑娘，一个美得动人心魄的歌舞伎，除了历史上艳压群芳、宠冠六宫的卫子夫，哪里还有第二个人？
公子潇一阵丧气。卫子夫这样年轻，甚至还没有进宫，很显然现在根本不是元封年间，更可能是汉武帝刚刚登基的建元年间，李夫人入宫，至少也是三十年后的事了……
是要马上按撤销键回现代报丧？还是在这个时代里等师姐三十年？她还来不及考虑，那卫子夫一眼瞥见缠在小厮腿脚上的金丝软鞭，顿时花容失色，转眼却又像得了什么把柄似的指着公子潇：“这条金龙盘丝八宝软鞭是御用之物！你居然连皇宫里的宝物也敢盗？”
说着她抄起一把剪刀，对准公子潇慢慢地逼过来，轻声笑着：“怎么啦？被我说中痛处，没胆子反驳了？你逃啊，公主府守卫森严，你逃得了吗？”
说时迟，那时快，卫子夫话音未落，只觉得一条人影倏忽而来，竟越过那把剪刀欺身直入，她还来不及做声，公子潇已当面一把扼住她娇嫩的咽喉：“我既然盗得出皇宫里的破烂儿，就不是任何人能威胁得了的。倒是要请子夫姑娘先说说，找这么两个家伙来对付我，究竟有何企图？”
卫子夫挣开公子潇的手，竟掩着面“嘤嘤”抽泣起来：“姑娘，我也是被逼到绝路了，你就帮帮我们一家吧！你这一身的好本事，就行行好救人一命，我们谁也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姑娘你信我一回，我们卫家虽然贫贱，但绝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她一掉泪，床帐中登时跳出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两人竟抱头哭得有声有色，却也实实在在伤心至极。原来这小姑娘是卫子夫的妹妹，名叫少儿，和父母一样，在市井中以歌舞为生。卫少儿姿容出众，竟被一个叫东方朔的看中，送来一份厚重的聘礼，要娶她为妻。
公子潇霎时全懂了。《史记》中记载，那东方朔是个才高癫狂、幽默滑稽之人，每次皇帝赐他金银，他都用来迎娶美貌女子为妻，可每次婚后一年，他便抛弃妻子，重新再娶。如今卫家的父母贪财，收下聘礼逼少儿出嫁，少儿哭干了眼泪也没处诉苦，只得偷偷来找姐姐想办法。卫子夫逼不得已，只好出此下策，想将厨下一个新来的乡下姑娘制服，半逼半劝，暗中李代桃僵，顶替卫少儿上花轿，去做东方朔的新娘。
公子潇早已听得一腔义愤。姐姐对妹妹的疼爱之心可以体谅，可为了疼爱妹妹就可以损人利己了吗？师姐那样疼爱她，又何曾做过损人利己的事？但看这对姐妹也确实都是可怜人，虽说她们日后富贵无极，长乐未央，可眼前的难关却不能不过。况且那东方朔也够可恶的，有才就可以把妻子当玩物么，难道这就是这位“滑稽鼻祖”辞赋家的幽默？这也未免太幽默了。
光华耀目的赤金冠压在头上沉甸甸的，看来这套聘礼还真是不轻。公子潇站在青铜镜前，只见镜中的人影薄施粉黛，淡扫蛾眉，一身描鸾绣凤的中国红宽袖曲裾三重衣，粉一层紫一层的宽大中衣依次露出袖口，还镶着祥瑞纹样的花边。长长的大红鱼尾裙拖曳在地，罩住了脚下鞋尖缀着一对珍珠的同色翘头履。
这大约是公子潇有史以来最娇美的装束了，连她自己也没想到，仅仅是抱着“帮人帮到底”的心态勉强地穿上这一身，竟会是这样一种从未有过的明艳照人。公子潇瞧着镜中的自己，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将来自己真的出嫁，一定要办一场盛大的汉服婚礼！原来化妆还是有好处的，比如可以遮住羞红的脸……
卫少儿伏在她耳边笑靥如花：“子潇姐姐，你真好看！”屋外吹吹打打的喜乐已传了进来，公子潇刮着卫少儿的鼻尖调侃：“若是你穿上就更好看，要不要试试？”卫少儿顿时佯装受惊地跳开。公子潇恍然觉得，她面前的卫少儿，就好像曾经在师父师姐面前的公子潇……
卫子夫亲手捧了托着红盖头的托盘来，竟拉过卫少儿一同对公子潇俯身大拜。公子潇一惊，急忙扶起笑道：“别别，这样可就折了我的福寿啦！”卫子夫低声泣道：“子潇姑娘的恩德，我们永不敢忘。我们虽信得过姑娘的本事，倒是不能不说一句，凡事当心。进了门，一饮一食也要留神在意，迷烟熏香之类更要提防……”
公子潇无奈笑道：“知道了，你们也不必说什么恩德，说穿了，我一是看不过眼管管闲事，二是日子无聊难打发，图个一时好玩罢了！”说着她扯过盖头盖上：“走了走了，好戏该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