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1 / 1)
常务副市长陪同客人们依次走进小院,边走边聊,还不时停下来议论两句。队伍行进得很慢。后面的人都跟得有点儿百无聊赖。荆漫走在最后,迎头碰上子秋,对子秋笑了笑,子秋也对他笑了笑。
送文件?
子秋点点头。
哪个单位的?
子秋报了自己的单位。
我拿一份好吗?
子秋递过去。荆漫抽了一份。这时荆漫已经和队伍拉开了距离,不用再控制速度。子秋听见,他的脚步很轻捷地向前去了。
子秋确定他不认识自己。他之所以对自己笑,只是因为礼貌。之所以跟自己打招呼,只是因为不想那么跟着人走。就是这简单的一面,子秋却感受到一种很深的亲切。这种亲切,是说不出来的。仿佛兄弟姐妹一样,是生下来就有的骨子里的亲和切。
后来她才听说荆漫是常务副市长的秘书。常务副市长是一个极关键也极微妙的位置,如果不犯什么错误,就是绩优股,将来当市长当市委书记是很有可能的。秘书的身价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秘书是妾,要体贴,要合身,要细意殷勤,是最容易把人做小的。但是荆漫不。荆漫跟着常务副市长由市长和市委书记一路走来,自己也升职到副科长、科长和副主任,都和那些秘书不一样。子秋多次见到荆漫在领导身边鞍前马后奔波忙碌,都和她第一次见他一样,总是那么不卑不亢,落落大方,没有一点委琐低贱的奴才相。在一般小职员面前,荆漫也总是彬彬有礼,和气稳重,没有一丝狐假虎威的官架子。
渐渐的,子秋心里就记下了他。记下他的时候,子秋也知道他并没有记下自己。虽然在一个大院上班,因为从属于不同的单位,他们打交道的机会不多。见到子秋时,荆漫一般都是点一点头,至多只是打个简单的招呼,话也极为简洁。他的脚步从来没有停留过,每逢擦肩而过时,子秋总是走得很慢,仿佛要细细地留住他身后留下的风的味道。
子秋见过一次荆漫接待上访户的情形。上访户是最难缠的,动不动就代替了传达室保安的职能,拦住了市委大门,不让所有的车辆通行。他们认得准:凡是坐车的就是当官的,凡是当官的就得解决他们的问题。于是一哭二闹三喊四叫,谁见了都头昏脑涨。子秋办公室的窗户有一扇是朝着大门开的,没少看着这样的风景。那天,快下班的时候,她眼看着书记的车开到了大门口——荆漫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正要进来,忽然一阵喧嚷,保安被推到一边,一辆农用三轮车横到车前,两个人从车上跳下,从车斗里抡出什么东西飞撒起来,一时间,一把把银色的小刀子寒光凛凛,向左,向右,向前,向后,向围观的人,和被围观的车。
子秋惊叫一声,跑了出去。来到大门附近,才吁出一口气。随即捂住鼻子。
满地都是张着嘴的死鱼。
书记在车里坐着,打电话。波澜不兴,稳如泰山。官场多年,老油条了。得经过多少腥风血雨才能坐上书记宝座?什么大阵势没见过?首先得沉得住气。其次,依照不成文的规定,这是需要秘书出来挡驾的时候。什么都得他亲自上阵,还要秘书干什么?
荆漫出来了。几条鱼光临到荆漫的身上。白色的衬衣顿时印上了晦暗的印迹。
我们找领导!两个人吼。
我就是。荆漫说。——也只有这时候,他才肯这么说吧?
两个人把荆漫拽住,开始哭诉,说纸厂的废水如何进了自家的池塘,上万斤的鱼一夜之间全翻了白肚。他们找乡里,乡里没人管,又到县里,县里也迟迟没有拿出解决方案,眼看着鱼都臭了,银行的贷款,孩子的学费,家里以后的日子……天塌了。
他们给荆漫跪了下来,揪着荆漫的裤子,呜呜,呜呜。荆漫急促地想搀他们起来。子秋看见他的眼圈红了。子秋也跟着红了眼睛。荆漫已经在大院了呆了这么多年,这种事情肯定不稀罕了,但他还没有麻木迟钝到可耻的地步。她的荆漫,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