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1 / 1)
“说吧。”子秋裹紧了睡衣,冷冷地说。她一口咬定他谎言的背后站立着一个女人。看着子秋冰山一样的脸,以查账为本职工作的谢英感觉到自己就像刚刚启程不久的泰坦尼克号一样,薄脆的胸腔正在四处进水。他蓦然认识到那些整天做假账的人有着多么让他敬佩的坚强,自己在假账中浮沉了那么久,想着总该练就了一招半式,没想到会这么不堪一击。他立马决定实行自己常说的那句话:坦白从宽。于是他三言两语就对子秋和盘托出。做假账是累人的,而一个漏洞百出的假账更累人。与其让她误以为有一个麻烦啰嗦的情人,也许还不如承认是嫖了一次娼。毕竟,嫖娼只是一次偶然性的支出,而情人则是一种长期的损耗。相比之下,前者更有可能让她原谅。
“真的就是想刮个脸,谁知道三弄两弄就被她们弄进去了。我看不好,要走,她们说我要是走就要喊人。”
“她们?几个?”
“一个,只是一个。另一个看风。”
“只是?心里挺遗憾的是不是?还想二龙戏珠着吧?”
“胡说什么。”
“胡说不如你胡做。”
“你到底想怎么着?”谢英恐惧这样的谈话。
“你都这么着了我能怎么着?”子秋说,又回到主题上,“你说怕她们喊,她们会怎么喊?”
“不知道。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喊来了人,就什么也说不清了,不做也会以为我做了。”
“所以不如做了,再回来家蒙我。蒙得过就蒙,蒙不过就算。反正是夫妻,我不能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子秋。”
“你以为她们真会喊么?”
“我不知道。但就是她们的威胁,我也怕。”
“不是怕,是喜欢。因为她们的威胁正好可以成为你寻欢作乐的借口,你不配合这事儿她们做得了吗?”
“子秋,我们结婚三年了,你一点都不了解我么?不要把我当成敌人,好不好?”
“如果我也去外面嫖一次鸭子,你还能这么说么?”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也是受害者。你以为我喜欢那些肮脏的鸡么?”谢英道。越说他的神情越萎靡。他把头窝搭在被子上,看起来懊丧极了。
“所以我觉得奇怪。”子秋说,“这还不如你有个情人更让我高兴些。”
他们就在这样的唇枪舌剑中大战了几个回合,枕头像飞机一样升过空,茶杯像炮弹一样落过地,玻璃渣子像地雷,卫生间也当过碉堡,有激战,有冷战,也有免战的安静瞬间,但子秋的主阵地谢英还是没能攻克。最终他们还是离了婚。房子是谢英的,子秋租房子出去另住。有人问子秋为什么离婚,子秋用一句最寻常的话来回答他:“感情破裂。”
“破裂?两口子天天煨着一盆火,谁不裂呀?糊巴糊巴还用着的多呢。”民政局办手续的那个女人说。
“我这人比较懒,不想糊巴了。”子秋笑着说。
“子秋,我只爱你。只要你不再婚,我还会一直等你原谅的。”最后一个夜晚,谢英说:“你什么都好,要是再宽容些就更好了。你会知道,宽容才是生活的真谛。”
子秋淡淡一笑。是的,在这件事上,她是不够宽容。可她知道自己的不宽容不是因为不懂,而是不想。
她的心里,一直装着一个人。在谢英之前,那个人就在她心里,现在依然在。她一直都是心在曹营身在汉。如果说谢英不失足的话,她还可以用谢英信誓旦旦的爱来勉强说服自己和他不露痕迹地过下去,但是现在谢英的汉营失了火,这就怪不得她了。她终于可以无爱一身轻,一心在曹营。
当然,也只是心在曹营而已。她的身,一直不曾去过曹营,甚至连曹营的门也不曾扣过。
那个曹营的营主,叫荆漫。
2
子秋曾经给荆漫写过一封匿名的信。在和谢英结婚之前。
那个邮筒大约是城市最边缘的邮筒了。不远处就是田野。有风从田野那边很明确地吹来,带着庄稼和青草的鲜甜气息。子秋听着自己的头发在风中轻微的簌簌声,默默地看着这个邮筒。它很新,新得甚至有点儿稚气未脱。上面荡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像一个茫然的,不会洗脸的孩子。肯定很少有人往里面投信。子秋想。它静静地站在那里。像子秋一样。
子秋,你这是干吗?子秋决定最后再问自己一次:你知道这么做,有多可笑吗?
可笑什么,他又不知道我是谁。另一个子秋回答。
那?,你知道这种行为背景下的你,面对他时,有多危险吗?
我会天衣无缝。
你不是上帝。所以你没有天衣。你之于他,只有破绽百出的内衣。在他的面前,你暴露自己的几率太大了。
即使我真的暴露了自己,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他能赢得的女人太多了,分辨不出我和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
那你又何必这样?既然他根本不需要你的爱,你也得不到他的爱。
我知道。其实我也不想和他有什么实质关系。不然的话,我不会用这种方式。有时候,我只是想这么任性一下。他怎么看是他的事,我怎么做是我的事。
另一个子秋终于不做声了。至此,子秋才算最后一次说服了自己。
她又看了看手里的信。下一刻,这封信就不是她的了。上面是另一个人的名字。经过一两天奇怪的旅行之后,它的产权就会发生相应的归属。信封不是本地产的。那一年,子秋出差到山东,在一家名“冰玉”的旅馆住宿的时候,因为急着找个什么东西装钱,顺手从服务簿里拿的。拿回家之后,才发现那个信封很漂亮,有点儿像航空信封,周边有一圈点点的海浪样的图案,明丽省净。子秋就把它留了下来。现在,刚好可以派上用场。不会被疑心。
子秋深吸了一口气,把信投了进去。邮筒里好像伸出了一个舌头,极快地极贪婪地把信卷进了狭长的嘴巴里,仿佛一个饿了很久的人。
她忽然觉得,刚才自己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其实就是在和这个邮筒说话。
离开的时候,子秋又看了一眼这个邮筒。这个吞噬了她的秘密的邮筒。她忽然想:如果这是个废邮筒呢?那她的心事,就只有这个邮筒知道。她的这封信,也只能是这个邮筒收和读了。信会在邮筒里变脆,变黄,变老。一天天。
是不是也很好呢?反正自己想要的,不过是寄出去这个过程,和收信的那个人没有什么关系。
子秋对这个寂寞的邮筒笑笑。她的绿颜知己。如果真的只是她知道,真的也很好啊。
亲爱的人:
不管你知道不知道,同意不同意,我就这样默默称呼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