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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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时间雨很多。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很晚子秋才打着伞走路回到家。她走得很慢,几乎是一脚一脚地踩着浅浅的雨光。下班之后,她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呆坐了很久。说起来好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听雨。然而她知道,这种原由却是不能对外人说的。她走出单位大门的时候,传达室的值班员殷勤地问她:“宁处长加班呢?”她端谨地微微一笑,应道:“是。”
和听雨一样,还有一些事情的原由是不能对外人说的。比如离婚之后单身生活的惬意。真的,离婚之后,孤单尽管孤单,寂寥尽管寂寥,一个人的日子过下来,她的确常常感觉到一种发自心底的惬意。已经结过了一次婚,证明自己并非没能力嫁出去。离婚又不是自己的错,证明自己德无瑕疵。离婚的女人再找需得慎重再慎重,以免再次遇人不淑,因此尽可以去晃悠。且又不在娘家住,谁的眼也碍不着,偶尔回去一次,只报喜不报忧,全都应酬到,仍像出嫁的女儿回娘家探亲——只不过娶她的是自己,她嫁的也是自己。家里的压力解决了,外人谁去多管闲事?这种状态蛮好。相比之下,她非常同情和理解子冬的处境,可同情归同情,理解归理解,说到底儿也是爱莫能助。
她打开电视,找到都市频道。今天周五,“心夜相约”里有百智。她也喜欢看百智。正打热线的是一个女人,说丈夫嫖了娼,被她发现了。她和丈夫吵,丈夫教育她说,如今的社会风气不好,到处都是这样的陷阱,他也是身不由己。他当然还深深地爱着她。嫖娼的时候,他和那小姐做是不带感情的,只是身体去外面旅游了一次。总而言之,她应该原谅他。
女人问百智:要不要原谅他?
你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吗?
好像……有那么一些道理。
你穿着高跟鞋么?百智问。
穿着呢。女人很纳闷。
那我告诉你,他说这话的时候,你要脱下高跟鞋,用鞋底儿朝他脸上使劲儿扇几下!有道理?有个屁道理!社会风气为什么不好?还不就是因为他们这些没有一点儿控制力的渣滓们给败坏的?!他说他爱你,他在那小姐,不,妓女身上作贡献的时候想过爱你吗?他说只让身体去旅游,身体难道不是感情的一部分?旅游,旅游,你也去旅游一次试试,看他会不会那么好商量?!你原谅他,怎么原谅?他要是经常出去旅游,给你带些梅毒尖锐湿疣艾滋病之类的纪念品你是不是也准备照单全收?!离婚,和他离婚!
子秋摇摇头,淡淡一笑。百智的立场常常是有些单一和极端的。但或许是他看得太多的缘故,从偶然里总结出了必然。他之所以粗暴,是因为许多的事情的真相比他更粗暴。
他说……他以后再也不会了……
是,他肯定会这么说的。他要不这么说能骗过你这个没脑子的傻瓜吗?你要是原谅就原谅吧!冒着梅毒尖锐湿疣和艾滋病的风险去原谅他吧!我的意见已经谈过了。祝你好运。
百智挂断电话,苦笑着自言自语:唉,妇女解放,妇女解放,妇女们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解放?这些妇女啊……
在百智的唠叨声中,子秋戴上发卡,把额前的头发箍了起来,准备洗脸。洗面奶的牌子是欧莱雅的,一个月前,谢英送的。
三年前那个暧昧的秋天,子秋和谢英离了婚。他们离婚的原因也是嫖娼。
那时谢英已经调到了审计局,任副局长。审计局掌握着审计各单位账目的生杀大权,威风,气足,名头儿压人,金字招牌即使是小喽啰们也能得到许多隐性的实惠。别的不说,一年四季的衣服鞋子都是人送,鳄鱼、华伦天奴和皮尔卡丹在办公室天天扎堆儿,挂起来就是精品一条街。只是不成文的规矩倒也有一个:再好的东西也没人喳喳呼呼,更没人问价儿,谁心里都像办公室的那面镜子,照的年头儿越长照着越结实。有人曾说审计局是老鼠拍子,意思是虽然专逮老鼠却吃不着肉,可也有人当即反驳说:老鼠从拍子下面过,不留点皮毛能过得去么?
留点儿皮毛就能煮腥汤,谢英自然就没少喝这腥汤。那一晚他回到家后,已经十一点多了。子秋还没睡。谢英不回家她就睡不着,倒不是多惦着,而是他回来弄出的动静让她不得不再醒过来,那感觉就像做爱做到半路有人来电话讨债一样,别提多难受了。所以干脆就泡着肥皂剧等他。
“又喝酒了?”子秋看看表。
“可不是。”
“和谁?”
“上个月审计了环保局的账,今天他们局长请客。没办法,王局长一定要我去的。”王局长是正局长,谢英的顶头上司。有顶头上司压着一起去喝酒,一般都会被老婆原谅,而且碍于情面事后肯定不好意思对嘴。子秋本来毫不在意,但是谢英最后的一句话让她疑窦丛生。她看着谢英的脸,结婚之后谢英的身材明显有些发福了,脸盘也随之水涨船高。因为是油性皮肤,还常常出些青春痘。他喜欢让子秋给他摸这些痘,开玩笑说这些痘就像别人的女人,隔着手就显稀罕。当他换好睡衣在子秋身边躺下时,撒娇地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渴求。但是子秋没有动。
“快,异性按摩,一分钟十块钱。”谢英说。一边去拉子秋的手,子秋躲开了。
“在哪个饭店吃这么久?”子秋说。
“竹林酒家。十点多散了,又唱了会儿歌。”这是新开的一家饭店,外面确实煞有介事地种了许多竹子。这些拙劣的花样屡试不爽,在开业之初都能引来大量的食客。
“没干点儿别的?”
“你还想让我干什么?”谢英笑。
“王局也去了吧?”
“当然去了。”
“他唱歌怎么样?”
“低音像猫叫,高音像狼嚎,不高不低像犬吠,但是掌声如潮。”谢英的心态开始放松。可是他的幽默在子秋眼里已经是猫面长成了虎脸,越来越狰狞。她确定了谢英的撒谎。子秋扶了扶靠枕,微微地坐远了一些。在下班的路上她刚巧碰到了王局长的爱人,两人聊了几句,她告诉子秋今天是他们结婚二十周年,要丈夫推掉所有的应酬,好好地庆祝庆祝。一个庆祝结婚二十周年的女人是不会刻意骗她的,那么王局长很可能就没有去。王局是靠老婆起家的,老婆在家里的地位众所周知。他曾经因为喝多了酒而被老婆打得沿着家属院跑了十几个溜圈儿。当然也不是没有可能去,但如果说王局去吃饭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十的话,那么把老婆放在家里还有心思去唱歌的可能性只有负百分之十。这样另一个问题就派生出来了:谢英为什么这么晚回家?或者说为什么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