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 生死两相忘(1 / 1)
李青言在给我讲过那个故事的五天之后,吐了几大口鲜血,在家中的椅子上去了。
他失了信,没按约定告诉我,娘的墓在哪里。
荀老伯走时,我没哭。
而待我极不好的李青言走时,我的泪竟不受控制的滑下几颗。
乖乖在穆水村呆过十八年的自己终于想承认,那些屈服的理由中着有血浓于水的牵绊。
他的态度再坏,也是将我抚养长大,出现在我生命中的第一个人。
我也将他埋在后山,想起以前问过自己却每每有不同答案的问题。
为什么沐浴在死亡的危险里,穆水村总有人不走以延续这个诅咒,维持某一时段的稳定?
现在明白人的牵扯不一样,而人人似乎都活在外人鄙夷着而孤自欣喜的美好里。
能安心呆在穆水湖的,不管是一会儿,还是一生,都是有着骨子里或多或少的病态的偏执,来自各个方面,对于爱的偏执,对于恨的偏执。
这样的偏执就像李家世世代代对自己的逼迫。
这样的偏执就像荀家长长久久对故土的眷恋。
还像留在瑶州的雷天九央求华灯把他变作王凛知的模样,以减少红莲的麻烦时,对我说的话。
“红莲并不知,她永远认为你是有要事回泊池了。雷大哥,何苦呢?”
“晏儿姑娘,这苦与不苦,只有自己知道。”
这样说来,我也不算一个正常的人。
一直呆在穆水村,骨子里或许早就偏执得扭曲。
李青言走之后,我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为穆水村唯一的大夫。
开始做他过去做的事,出诊,制药,救人。
当着所谓的医者,我不是心甘情愿的,看着不受控制的生生死死,只会觉得通过效用甚微的凡间小医术来弥补一点愧疚,是真真对心灵的惩罚。
大概只有对“她害一个,我便救一个”的李仕年来说,才是甘愿。
在见证了第三次熟悉异常的死亡后,我更笃信这点。
“啊,要生了!”
“不要紧张,放松,用力。”
“啊??????”
“听我的,吸气。”
“疼死了啊!”
“还差一点,用力啊用力!”
?
?????
“哇哇——哇——”
孩子落地了,我松了一大口气,是顺产。
看着秋秋她娘,我用棉巾替她擦了汗。
她很幸福,对着我温柔一笑。
我在阳光在对她爹说:“母子平安,恭喜了,是个男孩。”
秋秋他爹兴奋异常,“太好了,太好了!”
秋秋张大了嘴咯咯的笑:“这么说我有弟弟咯。”
我端来脚边的一盆热水,转头望向床上刚生产完的秋秋她娘,“真是辛苦了。”
她没应我,也未动弹。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双目已闭,面色惨白得吓人。
不好的预感让我惊慌,立刻上前去拍了拍,手忙脚乱的去摸她的脉搏。
没有。
再仔细摸摸,
依旧没有。
刚才明明还活跃着,跳动着的,一弹指就没了。
我震撼得无法动弹,四处搜寻百冥的影子,早已不见。
我哇的一下哭了。
屋子里瞬间变得乱哄哄的。
有人在死命而用力的推我,快捏碎我担不起这一切的肩膀。
“怎么回事,不是说母子平安吗?你救她!你救她!”
有人呼天抢地,有人默默流泪。
而我,不知如何面对他们。
在五百年的规矩面前,我无能为力。
秋秋爹的面容变得越发像李青言,二十多年的场景真正重现眼前时,我发现我不如想象的淡定。
我不能承受。
于崩溃之前,我终于失魂落魄的从她家逃走。
后来,我再也没见到过秋秋和她爹。
??????
我开始去很久没到过的穆水湖,那里有无冬的残影。
看着水中央的幻像,我想那时的李仕年,没有选她,无可厚非,是情理之中。
这个游戏本身就是带有迷惑性的玩笑。
即便这样,她还是以仙的名义,以高于凡人的姿态,因他,他们忘了选她的错误,而降下惩罚。
可村民一辈一辈逃的逃,走得走,倒没有世世代代受苦。
现在穆水的人早已不同于当年。
或者说,她本来想罚的,就只是李家。
因为所有人都跑了,李家不能。
让李家目睹这些生死,时时刻刻提醒我们,是我们的罪。
在时间面前,慢慢的就连我们也忘了,这错一开始就不在我们。
她从来没把华旸当朋友,她仇恨天君,仇恨权势与压迫。
但可悲的是,一方面她不愿接受那些束缚,另一方面她却又自己在心底早已承认那束缚打不破,不可违抗。
她没想过反抗一次逃一次,所以输了,就走上魂飞魄散的极端。
我摸摸背着的药箱,越发的厌弃她,捡了不少石头狠狠往湖里扔,哗哗的溅起一尺多高的水花。
拿对天君的忤逆不甘约束人间,又可想到人间的忤逆不甘!
就在这时,湖中的雾渐渐散开,我的思绪也被打断。
身后是不紧不慢,沙沙作响的脚步声,一个阴柔的声音在唤我。
“李晏儿姑娘,好久不见。”
听到这话,我并没有立刻转过去,一是我觉得声色异常熟悉却想不起这样的熟人,二是这语气里带有明显的敌意。
她轻哼,便又唤了一句:“晏儿姑娘何必这么害怕。”
我终于看向她。
这张脸我绝对不会忘,尽管已然过去了十几年。
这人着一身正红流云长裙,面容如当年一样年轻,温婉之余藏着几许艳媚。
她眼波流转,只一下就让我心惊胆战。
“还记得我吧?”
“你??????你是林飞芝!怎么可能!”
她莞尔,摇摇的向我逼近,“没有什么不可能。”
“李青言已死,你又来作甚?”
“晏儿姑娘真是愚蠢,我来或者不来,干你爹什么事?”
“你当年不就是因为迷恋他,才处心积虑来害我!”
林飞芝听了这话,竟然哈哈的笑起来,带有隐约的轻蔑:“他是这样跟你说的?”
“难道不是吗?”
林飞芝捋了捋她的发丝,用手指绕着卷,不紧不慢靠近穆水湖。
“他是怎么说我的?”
“西国丞相之女,千金小姐。”
她浇起穆水,往岸边的小草上淋“呵呵,这个名号不错,我喜欢。那我又怎么喜欢上他的?”
我犹豫道:“一见钟情。”
她抬起头来:“好一个一见钟情。”
“你那爹爹出过村子吗?”
出村子?
他怎么回出村子。
没有,一次也没有。
我恍然。
既然没有,又怎会招惹上相国千金?
见都未见,又如何钟情!
以前总是死死的记住他说的话,没有细想过,这是个多么愚蠢的前提。
林飞芝的语气透出了她的忍耐与急迫。
“要不是他千般阻挠,给你吃了那奇怪的药,我何至于等到现在!”
“药?什么药!”
“李晏儿,难道你真以为别人喝过穆水会死,只有你一点事儿也没有?。”
但是李青言明明说他没有救我。
他恨透了我,又怎么会救我?
“你虽是至阴体质,受得住那些魂魄碎片,但如何也活不过一天的。不过我倒真有些佩服你们李家的医术,且不说你,单李青言被我伤了以后还能活这么些年,也算是不容易。”
咯血多年的李青言从那时就拉下了病根。
这一串让我意想不到的事像风雨一般袭来。
我任它们淋湿我,心想,原来单纯的伤害也不能,凡事都夹杂着阴谋。
我故作镇静,与她周旋。
“我猜,这回恐怕是药效过了。”
“还不笨。”
“你为什么这么想让我死?那之前我与你素未谋面。”
林飞芝蹲在那里,拿了一个青花瓶子,呈上穆水水,嘴里念着我听不懂的咒语,跟当年一样缓慢从容。
我下意识的想跑,却发现身子如被绳子捆住一般,动也动不得。
她踱过来,目光颇是凌厉。
“我过去本只是用一用你的血,不过现在,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巴不得你马上死!”
她说死字的时候,紧咬着牙,似把我撕成肉片才心甘。
想着这人大概会些妖法,我受了制,只能乖乖任人宰割,却又疑惑着何时招惹这样的人物。
她穿得华贵美艳,举止正常,乍一看并无不妥,事实上已经趋近于疯子。
我不认识几个疯子。
她粗鲁的撬开我紧闭的嘴巴,要将整瓶水都灌了进去,瓷瓶不断磕碰着我的牙齿。
大约是许久没碰过穆水的缘故,这一瓶下去,我浑身疼得难受,像有数百万只小虫子潜藏于皮肤里,不断的啃咬,扭动,仿佛下下一刻便会破皮而出。
林飞芝看我痛苦的样子很得意,拿着小刀在一旁站着,久久不动手。
我疼却不能喊出来,从头到脚没有哪一处好过。
无处宣泄,无人求助。
在几近晕倒的边缘时,她才过来划开了我的手腕。
她抓起它凑到嘴边,满怀希冀的,像是看着很神圣的事物。
之后抛却所有敬意,疯狂地吸食起来。
这动作不轻,却使我体内的痛苦有些减轻。
她喃喃道:“我能成仙了!”
“我配得上你,我能永远跟你在一起。”
她吸我的血越多,我反而越好受。
清醒之余,我想起来需得问她一件事:“你既然从未喜欢李青言,那为何又与我为敌?”
她不答,吸血吸得太投入,该是没听见我说的话。
良久,我逐渐无力,软软的,轻飘飘的,晕晕沉沉。
这躯壳,这脑子都已不是我的。
或许走向了生命的尽头就是这样的感觉。
而曾经想过千万种死法的自己没想到的是,最后会这般狼狈。
这时候,而越吸越起劲的林飞芝居然开始变得不对劲。
她浑身抽搐,不协调的剧烈抖动,似乎如我刚才一般的疼起来。
她猛然甩开我,捂着头,“啊!啊!”□□叫唤着,开始拽自己的衣服,挠自己能触到的皮肤,似要剜开血肉,面目狰狞。
而我被推开,踉跄几步,暂时脱离险境。
在晕倒之前,我看清了面前这个人,顿时了然。
嘴角淌着鲜血的,如一头野兽般的她恢复了本来的模样。
我亦认出了她,是小织。
??????
我想我定是睡在有六个棱角的棺材里。
躺着能看见五面黄色的琉璃镜,身下必然还有一面。
这棺材有一股独特烛香,倒是始料未及的,我喜欢这种味道。
烛香,
不,我心里一下子明朗起来。
这副“棺材”是如此的熟悉。
我应该没有死的。
我坐起来,用力推开了顶上那一面。
刺眼的光线迎面扑来,随之入了我眼帘的还有一双大眼睛。
这眼睛我看了很多次,它里面有过初见时的讶异,有过许诺时的浓情,有过分别时的决绝。
它是迷人而威严的。
但若不是万物都大了几百倍,我也没有机会看清楚那眼里现在隐藏的却是莫名忧伤。
我与他这样大的差异让我意识到,
我该是缩小了,缩小到可以睡进三寸大的灯里。
而那灯,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是我当年扔掉的,应该埋在相厌山崖顶的那盏。
接连受到的震撼太多太多,面对这样的世界我也能接受了。
他像对待珍宝一般,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把我捧起来,我站不稳,一摔,摔出了想憋回去的眼泪。
趴在了他的手心里,我道:“你说过你永远不会回来找我。”
华灯的手微颤:“你都成了这般模样,现今又是孤身一人,我不找你,谁来管你?”
我的心被揪紧。
“说到底是在可怜我。”
华灯叹气:“怎么想都好,只要你不再赶人走,不再蛮横说那样的话。”
我挣扎着坐起来:“是你救了我?那小织怎样了?”
“抢了不该她要的东西,承受不住,倒把仙气都耗尽,如今又成了凡人,我放她走了。晏儿,对不起,她要害你的事,我未发觉。”
我唏嘘不已,“你不知道她有多想成仙,十几年前就那般想。难道取了无冬的魂魄便能变成仙人?”
“这是歪门邪道,她也自知自己承受不住,才找到了你,想借你的血缓一缓,不料自食恶果。百冥应该知道这事儿,提前给你喝了苦珂酒,血液中有此酒无妨,但接触新鲜的穆水,便是对凡人莫大的伤害,算是以此作为对她的惩戒吧。”
“那我为何没事,却变成现今这幅模样。”
“大约是当年李青言救你用的药物残留与苦珂酒的相冲所致。晏儿,你别急,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恢复原样。”
“这都不重要。”
我心中梗着些东西。
“李青言,他分明救了我,却编了这样一个故事。我发现我越来越不懂。”
华灯单手捧住我说:“我带你去里屋。”
那是李青言的房间,自从他去了之后,我什么都没动过。
华灯把我放到床上,从药枕下面拿出一封泛黄的信来。
我认得这封信,是李青言的宝贝,许也不许别人碰。
“晏儿,要不要我念给你听。”
我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说道:“念吧。”
“青言,我自知体弱,加上穆水村这近况,生养孩子必然是冒险,你我既下了决心便没有退路。若真遇了那事,只道命运无常,不必伤感。此生遇见你,别无所求,无怨无悔。我书此信,愿你常记,勿被情左右,定视子如命。”
视子如命。
“这是我娘写的?”
“对。”
“署名呢?”
华灯踟蹰一阵:“署名是晏儿。”
“哪个晏儿?”
“大约是与你一样的晏儿。”
我与我娘有一样的名字,是我娘的苦心。
我渐渐懂了,
李青言执拗的不让我学字,也许是怕他床头下压的东西被我看明白。
他太自私。
他对我不好,却时时忧心着,因为他答应了我娘,要视子如命,这是他对挚爱的承诺。
但真正的视子如命,他做不到。
我娘与天争夺这活下去的机会,是我让她输了。
他有多爱我娘,就有多恨我。
在林飞芝这件事上,
李青言救我护我,却还是装作恶人,或许只为了要给了我一个光明正大恨他的理由,
一旦我恨他,
反过来,他也能一直毫无愧疚的恨我。
可是我们都明白,到了最后,谁都没能顺了心愿,谁也没能真正恨了谁。
活了这么久,我一直懵懵懂懂的,雾与不真实始终环绕着。
我泪花盈盈,想:
世上最荒谬,最痛苦的事,便是,你以为你不幸福。
??????
变小的我不能生活,事事都得依赖华灯。
吃的需要他准备,穿的也要他用法术变了给我。
晚上我就在他送我的棱角灯里睡,里面有他铺的软软的棉花。
白日里他便托着我出去透风。
他带我飞到天上去看和我一般大的麻雀。
他带我去草地上看五彩斑斓的野花。
乐此不疲。
今日,华灯又做了一艘小船,说要陪我去划水。
我看着小船独特的样式,有一种久违的熟悉。
于是惊奇的问他:“这种折法只有我会,你如何知道?”
“你九岁时爱玩纸船,十岁时自己画过好多风筝,十一岁时迷上收集石头,十二岁常唱歌谣,十三岁还尝试制过□□??????”
我忍不住哽咽。
“你都看着?”
“我说过,我一直都守着你。”
我哑口无言,
不是我一个人在等。
华灯轻声:“晏儿,抛却那些苦痛,只要你愿意,我就还在这里。”
“在相厌山的时候,你分明是嫌弃我,那时你是要走的。”
“仙凡之恋,天理不容,我也怕过。但你埋的灯,我给捡回来了。”
我摇头:“你想清楚,你不爱我。”
“你总怀疑我是不是爱你。我想问,晏儿,你呢,你是否真正爱过我?”
我坚定道:
“我爱,但我没有这样的命。”
一向耐心的华灯终于爆发了,他眉宇间燃的都是怒火:“什么是命?我十三年前在灯会遇上的不是别人,偏偏是你,只有你,这就是命!你明明狠心赶走我,我始终不能心安,非要回来找寻,这就是命!”
命,弄人。
我蜷在他手里哭:“还能像从前吗?”
“你肯试,我义无返顾。”
我该欣喜,在孤立无助时,他确实回来了,应了我内心深处隐藏的祈盼。
碎掉的东西被缝补起来,将落到平凡安适的生活里。
??????
“晏儿,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并不讨厌吃凡间的东西。”
华灯一大早把我从灯里提溜出来,颇有兴致的说,“你以前做的饭菜都挺不错。”
“你们仙人用不着,我以为你不喜欢。”
“喜欢,喜欢得紧,其他仙人吃这些杂粮总会折损修为,而我似乎没什么影响。不如跟我出去看看。”
“是要买些菜来做吗?我现在这个样子,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行,凡人夫妻过日子哪能不自个儿做饭的。总用仙法怎么行,我记得你以前是不喜的。”
我咳了咳:“什么凡人夫妻,还没答应跟你和好呢。”
华灯急了:“晏儿,你怎能说话不算数!”
我摇摇晃晃的扑上去,抱住,蹭了蹭他的手背:“好好,逗你呢。不过我这模样真不能做饭,你还得把炊具都变小了,可不麻烦!”
“那就你教我,我来!”
我想着一个仙人下厨房的样子,觉得颇为有趣:“既然你坚持,我也不是不好说话的人。”
我让华灯从家里拿了些药材与几块熏肉,好去换些食材。
向来不梳头的华灯也被我逼着梳了头,以便外出时,我能藏在他的发冠里。
我背靠着他的发髻,摸了摸:“不错不错,这头发还挺顺,要是剪几撮下来给我铺床倒也圆满。”
他嬉笑道:“多谢娘子,回去就剪。”
我们去了村子里最热闹的,在外称之为集市的地方。
“华灯,你想吃什么?”
“你会做什么?”
我从发冠的缝隙里探出头来,认认真真搜寻着。
突然发现路边有位背了个大布口袋的老奶奶,面前是一只肥得几乎动不了的老母鸡。
但老母鸡貌似颇会惹事。
但凡有人从它面前经过,它就扑打着翅膀,伸长了脖子去啄那人的裤脚。
我对华灯说:“太复杂的菜我教你,你那笨手笨脚的估计也做不成,到时候都没得吃。熬汤挺简单的,把握住火候和时间就行,我在一旁看着你。”
华灯狠狠的点头:“行!”
他这点头,我一下子没站稳,嘭的一下撞在了发冠上。
我摸着肿起来的鼻子埋怨到:“华灯,你是故意的!你这样整你娘子!”
华灯居然又摇摇头:“小家伙,我可没整你。我一直受你的欺负。”
我赶紧扶住,气急败坏的说:“看右边,这只母鸡跟你一样讨厌,换了它回去熬汤去!”
华灯笑出了声:“是,是,听你的。”
可我懂,我要反驳他没有资格,亦毫无底气。
是我一直在欺负他,变不了的事实。
最后,凭借着一张看得过去的脸,加上两块熏肉,流落凡间的仙人华灯顶着他娘子,提着一只老母鸡,还捡了几根葱,慢慢悠悠,喜气洋洋的回家了。
到家后,华灯让我滑到肩上,开始做准备工作。
我拉着他的衣服,爬到他脖子边嗅了嗅。
“什么味道都没有。”
华灯的背突然僵住,解释道:“你信不信,我喜欢的那种清香,不是我娘的。”
我感叹,华灯的不正经都是装的,骨子里严肃得不行。
我拍了他脖子一巴掌,也只是给他挠痒:“叫你提这破事!我既是又同你一起,便不在乎那些了,只要你以后不要事事都瞒我。”
“在檀城再见你时装作不认识,只是为了好玩,你失望的样子很可爱。”
我仰头看,注意到他的脸微红。
“而红莲的,穆水的那些大事要瞒,是真的不愿你忧心。”
我挥挥手,叹气道:“不管了,不管了,给我做饭去。”
华灯乖乖的听话,先把小葱,姜切了。
又从家里找了些山参准备好。
接下来便是杀鸡。
仙人杀鸡,我想到这词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笑了,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我问:“仙人该是不能杀生的吧!”
华灯说:“我早就不当自己是仙人了。”
仙人不能杀生,也真真是谎话。
穆水村这么多人,难道不是算是他们杀的?
还杀了五百年。
华灯随手把我放到了一个饭碗里。
“接下来有大动作,你恐怕站不稳的。”
我不甘心:“喂!华灯,让我出去,我不是食物,不能吃,不能放在碗里。”
他面无表情的说:“我又不会傻到吃了你。”
之后便一个人在那边折腾,忙得不亦乐乎。
而我则在这头瞎指挥,指挥他给那母鸡拔毛放血,又指挥他生火加水。
仙人毕竟是仙人,做不来的,看着他手忙脚乱的影子,我开心的笑了。
若一直这样当凡人还得慢慢学。
就在笑着笑着的时候,我感觉有些疲倦,眼前的景物一刹那就变得模糊。
我趴在碗沿上,硬撑着说完:“熬的时候别忘了放山参”,就再没有知觉了。
??????
变小后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我自己知道,华灯也是看在眼里的。
自那次晕倒后,我在夜里睡觉时总觉得憋闷,不得不跑到灯外大口大口的喘气,从不睡觉的他自然会撞见。
他喜欢坐着守我一夜,说这样最安心。
我时常头晕头疼厉害。
有一次吃饭时疼得受不住,哇哇大叫,他茫然失措,像照料小孩一样拿指尖碰碰我:“不疼,不疼。”
其实我隐约觉得是体内乱七八糟的东西在作祟,他的眉头一天天皱起来,但我不敢问。
我问了也没用。
他必定为了让我安心而不会说真话。
但那回华灯情急之下说出:“一定会救你。”
反而暴露了残忍的事实。
我是要死了。
即使不懂那些所谓的药啊水啊给我的作用。
但正常人缩小几百倍本就不正常,哪能没事呢?
就这样忐忑惶惶不安的又过了半月。
终于在一天清晨,他头一回变得与我一样大,只为送上一个告别的吻。
“晏儿,高高兴兴的等着,我找旧友给你讨药,回来时,你就会变成以前的模样。”
我不知道他是要去做危险的事,乖乖的说:“早去早回。”
第一天,我只吃了一个缩小的苹果。没等到华灯。
第二天,我在灯里躺了半日,又起来站了半日,还是没等到华灯。
第三天,我慌乱地在桌上踱来踱去,想着他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第四天,我意识到我离不开他。
第四天的晚上,他才回来了,一起到这儿的还有气冲冲的元萧。
我看不见华灯,因为他全身都被厚而浓的黑色烟雾笼罩着。
这烟跟上回在滩城饰云阁华灯身上散出的颇为相像,不过多了太多。
华灯很虚弱,甚至没有精力与我打招呼,元萧将他扶到了里屋。
我站在桌上,忐忑而手足无措,多么希望谁能出来告诉我些什么。
大约三个时辰后,元萧板着脸出来了。
他一把揪过我,手指似要用力却竭力克制着,即使这样我全身也被捏得生疼。
他骂道:“你就是个祸害,你害他害得够惨了,还不罢休!”
华灯定是出事了。
我害怕的说:“我不懂。”
他把我扔回桌子上,“你没心没肺。要是我,任你死了最好!”
我辩解:“我有的,我担心他,你让我去看看他。”
“以前,他为了换和你在下界待一年的时间,宁愿去浮剑林受两年的苦,你若有心,为何要离开他!你有心,为何能说出各般狠话!”
华灯告诉我的是:“天界也有亲人,我父仙舍不下我,知晓这一事后,虽不反对我留在凡间,但时不时得回去看看。”
怎是去了浮剑林受那千刀万剐的痛!
“如今,为了你恢复原样,救你这凡人的小命,他冒着危险去偷天宫的至宝仙草!因着只有那个能救你,他便毫不犹豫跟看守的上古灵兽对抗,你也知晓华灯的修为不高,已伤到快要散了仙魄的地步,现在天君也不救他。”
“那不是他父仙吗?”
“天君说,仙草与自救,你只能选一个。华灯无悔改之意,选了仙草,天君大怒,当即将他逐出仙界,你知道这是何等的惩罚?”
“只为了你一个凡人!你不得超生又如何,他的仙魄散了同样永远回不来!你说,你拖累他,负他,又把他害到这步田地,你是不是灾星,是不是!”
我悔不当初,任泪水宣泄,是,怎么不是!
可我不想如此!
我以为自己早就洞察所有,没想到却是最傻的一个。
元萧一直骂,我一直听着。
直到他累了,我的心也痛到破碎。
起初还是完整的华灯,去了这几天,回来竟成了这般!
我一直说自己爱华灯,可却是我将他逼上了这样的路,把他从天上拉到了地上,不知不觉中毁了他的所有。
没有我,他本能过得逍遥,他无忧无虑,他是令人羡慕的仙人。
元萧将那至宝仙草搓成小丸,冷冷的扔给我,“吃吧,长生不死的好东西。”
我拿着它,不知该怎么办,
“这仙草能救华灯吗?能吗?”
元萧冷笑:“要是能的话,天君何必让他选。”
不能选。
仙草我还吃什么呢。
跟他一起死,是最好的归宿。
元萧看穿了我的心思。
“他舍了一切换来的,你若想浪费了,我无话可说。你本就是没心肝的人。你以为跟他去了,就能不再愧疚,逃掉你欠的债吗?!”
突然,
外面一声闷雷,噼里啪啦下起暴雨来,似要打垮这摇摇欲坠的房顶,远方竟有些兵器交接的声音。
不能逃,逃不掉。
元萧说:“走了。我尽了全力,他还能有半年的时日,以原来的模样陪他最后一段吧,你们好自为之。”
我目送着元萧出去,涕泪肆流。
啃着仙草做的丸子,每一口啃的都是华灯的命。
??????
四月,草长莺飞,花开春暖,在湖边。
我抱着他大哭:“华灯,不值得。”
他笑着打趣:“我也不知晓神兽会这样厉害!其实已经到了受罚的日子,这回把我逐出仙界正好,连续两年都在人间陪你,赚了。”
我沉默。
他捏住我的脸,不正经的说:“小妞,板着一张苦瓜脸作甚,给我笑一个。”
他让我笑,我必须笑:“嘻嘻??????嘻嘻。”
不过笑着笑着,眼睛里不自觉就有了水。
他用修长的手指把我的泪水轻轻抹掉,怒道:“笑得这般难堪,不怕爷不买你了!”
我说:“你忘记了,那一年的灯会,为了一个馒头,我早就把自己卖了。”
五月,我们在家门口移栽了一棵杏树。
这课杏树能让我错误的以为,永远在滩城,没有分别,没有离开。
“杏花好,不像桃花一般俗烂。”
华灯说:“可惜明年才能开,我怕是看不到了。”
我咬着嘴慌乱摇头,泪水浸湿衣襟。
他紧紧搂着我,温暖而平和:“怪我吧,晏儿,怪我狠心,因为我不能看着你永远离开,所以就让你看着我走,好吗?”
六月,雨不绝的下。
阴阴柔柔,沉闷无味。
华灯在房里教我习字,我进步不大。
我心在外面:
“天不作美,总是逆着人来。”
华灯不以为然:“天要逆我们,我们何尝不能逆它。”
“它从不让我们在一起。”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七月,池塘里开了莲花,朵朵娇艳。
我想起了红莲:
“谁能想到闯进穆水的君安就是无离。红莲走时,她骗他说会回来,他竟然信了,不追,就那样等。你说,万一红莲没找着我,或红莲想不起,他就一直等下去?”
华灯颔首:“晏儿,这是天然的默契。”
“我与你,能有这样的默契吗?”
华灯说:“当然有,两人相识,相遇,却又恰好喜欢着对方,这本就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八月,我捉了一只蝉关到那盏三寸大的棱角灯里。
它“知了知了”的挣扎着。
华灯不忍:“将它放出来。”
我不甘愿的打开一扇琉璃窗。
蝉赖在那里,却不动了。
“看,是它自己不愿意,不怪我。”
华灯不留情面的将蝉抓起来,扔到树干上。
他指着自己:“人心三寸,你住过这里,别的就再也住不进来。”
我长泪无言。
九月,过了秋分,肃杀一片。
叶儿都落了,草儿开始枯萎。
没有天高云淡,只有垂垂迟暮。
在这凋零的日子里,去李青言墓前给他补了三个响头。
华灯拉我起来,握住我的手:“晏儿,我想,咱们正式成一次亲吧。”
家里有李青言过去为我备的喜服,我从沾了灰的柜子的底儿拿出来。
该是给君安准备的新郎衣服,华灯穿在身上很贴身,再合适不过。
我拼了命疯狂的打扮,希望自己看起来能好一些。
“晏儿真美。”
“女孩子家都是在这个时候最美的。”
华灯说:“多好,只美给我一个人看。”
没有锣鼓喧天,没有洞房花烛。
只是一双穿上喜服的新人依偎着,执手在天地间跪了一夜。
吹着冷风的我清醒又畏惧的明白。
这个月过了,我便没有了华灯,永永远远的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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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一步步迎来终结时,我梦里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以前见过他的。
此时的他也穿着紫色的长袍,威风凛凛,器宇出众,霸气与仙气并存,与无冬的记忆里没什么两样。
只是眼神远比当时苍老。
我与他面对面站着,没有任何跪拜的礼节。
我是凡人,他是仙。
只是身份不同,能力有差距,但他不能高过我。
我不让他们高过我。
他看着我有些嫌恶:“你身上半点没有无冬的样子。”
“天君托梦与我,有何贵干?”
“华灯是我儿。”
“可您不认他,也不救他。”
“谁说我不救,如今我来了。只要你肯,我就救他。”
我毫不犹豫:“我怎会不肯?”
“华灯是何等的固执,有你在,他绝不会离开。”
“那我走。”
“你走到天涯海角也无用。”
华旸拿出一装饰优美的小瓶子,瓶口处飘出一丝丝白雾。
“珍忘水,给华灯喝了,他就不再记得你,哪怕以后见着也不会生情,只能生厌。”
“如此,你便答应救他?
“我会将他带回天宫,补全残缺的仙魄。无论如何??????”
华旸皱眉:“我不愿他和他母仙一样。”
珍忘水。
因为珍惜,所以忘记。
华灯若忘了,忘掉这个害他的人,回到仙界,继续过好生活,该是不错的。
比起现在,至少能活。
在穆水的我深深的明白,能活是根本,生命重于一切。
就当这一切未曾发生,对我来说,亦是一场幸福而残忍的梦。
但是为什么,此刻的我心如刀绞,不能果决。
华旸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只剩威严的声音回荡在梦境:“要不要他魂飞魄散,你想想吧。”
我从梦里惊醒,那瓶没有生气的水就在我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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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我把珍忘水掺进了桂花酒里。
我端着向华灯走去时,却被凳子绊倒,酒壶碎在地上,异常清脆。
第二日,我把珍忘水掺进锅里的绿豆汤后,却在灶台边睡着,醒来时整锅的水都已熬干,焦糊味弥漫屋子。
第三日,接近傍晚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不能自欺欺人了。
我将剩下的水加进了鸡汤,这回没有任何可笑的意外。
我唤还在里屋歇息的他:
“华灯,你爱吃凡间的东西,最后一次,我特意弄了些你喜欢的鸡汤。”
华灯的身上是止不住的黑烟,我扶着他去到桌边。
他却坚持自己动手,替自己盛了一碗。
“很香,做这个很费功夫吧。”
我摇头,霎时有点心虚:
“不怎么麻烦,上次没做成,不能让你有遗憾。”
他朦朦胧胧的看了我一眼,又望着远方,喃喃的说:“在世间的最后时候,能如此自由,能与你在一起,很值得。”
“??????”
他自说自的:“不管人还是仙都得做出权衡,必然的。”
“??????”
“我不后悔,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
“况且,晏儿,长生不死的仙人能体会到凡间的生离死别,是莫大的幸福。”
我不敢插话,不能回答。
他吸了口气,“我说得这些,晏儿,你可明白?”
我说“我明白。”
他看着我顿了几刻,终端起碗里的鸡汤一饮而尽,细细的说:“是幸福,但好像也是奢望。”
??????
我以为爱上一个人就在一瞬间,没想到忘记一个人也可以这般快。
当华灯看我的眼神冷漠,陌生而又充满了戒备时,我的脑子如他的记忆一样,都是空的。
所有存在的事物,情绪,都被抛弃,在天地间兀自的孤独着。
华旸天君已然站在了门口。
他亲自来接,私心里怕是真的重视华灯。
“凡人,你这个决定是对了。”
华灯记得他的父仙,因而用不着解释什么。
他出了这残缺的凡间破屋子,头也不回。
这里没有什么东西跟他有牵扯,这里没有什么人跟他有牵扯。
他自始自终以天宫为家,无忧,无愁,一边善良着一边高傲着。
我依旧是我,他仍然是他。
没有我们。
我追出去,
看见华灯与他父仙腾云而起,驾雾而去,身影如断线的风筝,渐渐的就要变小。
同时,夕阳西下,趁着这个时候,滴着血的光球无声无息的没入了穆水远方的山峦。
世界要变黑,原来这般简单。
可是,当日落人散,在他们离开的那一刻,大地偷偷发生了变化。
因为我看到整湖的穆水都被巨大的力吸了起来,扬在空中,化作一条又粗又长的藤蔓。
穆水湖瞬间变成凹陷的盆地。
那藤蔓旋转着升腾,远远看去,如一条气势颇足的巨龙。
不少水滴被甩出,人间仿佛下了雨。
这仗势太大,不少村民被惊动,都惊呼着出了门,纷纷向穆水这边聚拢。
水柱未曾停歇,迅猛的向华灯与华旸奔去,在低矮的云层处拦下了他们。
华旸天君停住了,他大笑:“原来准备了这一手。”
不见其人,但我听到了百冥的声音:“你跟当初一样,这样将她儿子带走了,可曾问过无冬?”
华旸像是在笑自己,“我要问,她未必能答。”
“那我替她答,你可愿意再来一次,看看是谁会赢。你又应不应该带华灯走。”
良久,华旸在记忆里挣扎,最终痛苦的吐出一句:“由她。”
天色黑了,但是没有五百年前那样暗。
聚拢的村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飘着的仙人,有人在激动的大喊,有人忧心犯了什么错惊动了仙人
只有我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某种程度上,除了华旸,我是另外一个目睹着这两次游戏的人。
华旸把穆水村所有的凡人都引出来了,一个不少的聚拢到穆水湖。
我跟去。
他用死亡吓唬他们。
再用血红和明黄的光束让他们自我救赎。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识不破他本来的目的。
五百年了,穆水村的人,因生死的机会,彼此斗得再厉害,相处得再无奈,独独不变的一点是在不可企及的仙人面前,依旧都是人。
他们还是懂得回报,还是会耍些小聪明。
游戏跟五百年前一样进行着,
黄色的光从那头一路蔓延上来,一点一点的亮,像泛着波光的金色的水一直到了我这边。
不出所料的话,我必然是那最后一个。
因为百冥宁可控制他们也要让我成为最后一个。
不然怎么能叫赢。
而且,我明白,我必须赢。
这决定了五百年的诅咒还能不能继续下去。
五百年的人数没有变化,我拿着一束血红和三束明黄的时候,应该同样是面对着两个还留在黑暗中的人。
我必须先还救我的大叔一束明黄,他是个好人,总在村子的左头卖猪肉,你拿十棵白菜就能换到一块。
然后,我搜寻这剩下的人。
一个是蹲在角落的流浪汉,这类人总是被留到最后。
我给了他一束明黄,他颤抖着向我说谢谢。
还有一人,却是不在附近。
华旸指了指一旁的树林,我发现了在那前面果真站着一个人影。
我向她走近,看清楚时吓了一跳。
她是小织,居然还留在穆水村?
她看到我时冷冷的笑:“不需要!不会遂了你的意!我还没落到要你来救的地步!”
我想跟她说,你不会死,我也不是来救你的,仙人的话不能当真。
我只是要给你一束光。
可惜没有这样的机会,她没有耐心,她看到我该是气得癫狂。
她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在我面前,毫不迟疑的,不,应该说迫不及待的划上了脖子。
鲜血没有喷涌,在黑夜里甚至看也看不到。
那一刻,我只觉得震撼与不解。
恨,这种东西最后伤的是自己。
我没有那样善良,不会为害我之人而悲痛,只是她这一死,我的难题来了。
我手上还有一束明黄,一束血红。
若是小织收下了那束明黄,剩下的血红就是华灯的。
我必须给华灯,就像当年李仕年必须留一束给无冬一样。
华旸说的是:“这里的每一个都得死。”
他和无冬那个赌也是看的这个。
无冬怨恨着,这得病的一村人的性命都是她救的,李仕年是她迷失了自我深深爱着的。
可有难时,却没有一个人想到了她。
但我说她是被对天界的恨蒙了眼睛。
她忘了,无论村民还是李仕年都是脚踏实地的站在地上,他们不会想到往天上看,当然也不会想到这场游戏所说的所有都得死,也包括了天上的仙人。
这与情无关,纯粹是玩的文字游戏。
偏偏华旸当真,无冬,百冥也跟着一块当真。
没有寄托的仙人只有将感情依附于输赢上,是可怜的。
而因这虚无的东西而残害凡人,更是可恶的。
但是现在,我即使给华灯一束,手里还有,应该怎么办。
这样不能赢,因着华旸与无冬约定时,还有一个前提:“最后一束不能给自己。”
我有点累了,明知道这是个荒谬可笑的游戏,我还是得继续下去。
华旸没有发话,说明还没有结束。
所有人都看着我,他们有的被小织的自刎吓到,有的在窃窃私语,他们也不明白这多出来的两束是什么意思,应该怎么办。
他们有的人甚至是一直都在哭,既然都不能活,又怎么会让我们把自己人都救完。
我突然想,如果能让结局是好的,不怕做一些表面上的宽恕。
五百年前那场游戏的参与者,最寂寞的,最孤独的也许并不是无冬。
当时的他单方面的在等她回头,如今的他没有等待与期盼却也渴望着救赎。
他想证明她不被在乎,因着他自己也不被在乎。
他,比起孤零零的乞丐,或是无冬,才是长长久久被遗忘,到了最后,都没有人选的那个。
所以,我对着云层举起那两束光,“这个明黄的给华灯。”
“这个血红的,给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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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或许自信于我会输,更是没想到我会这么选。
不过他是脆弱的,他承认,我赢了。
那个叫华旸的仙人,隔空悄悄对我说:“当日用这个逼她,只想找个合理的理由,若是她竭力不愿,我怎会勉强。她却寻了那样残忍的一条路,这么多年,我未曾懂过。”
“我把华灯还给你,他终究像她,不强求了。
我大喊“我不要你还我,只要你救他!”
华旸叹了口气:“不必忧心,无冬与凡人的孩子,既有仙魄又有凡灵,散了仙魄还有凡灵呢,不会去的。”
默默策划了太多的百冥则走得无声无息,
但我知道穆水村五百年的诅咒到此结束。
我很开心,以为这样算是最好的结局。
可我错了,那是因为我忽略了之前还做过的一件事。
当仙人离开,欢呼的人群散去,华灯落到地面。
我冲他大喊:“华灯,原来你是无冬与李仕年的孩子,你还有凡灵,不会消失,你不会死!”
他一句话也未说,当着我,用无比辛酸的表情吐出一口他藏了许久的鸡汤时,我才明显的意识到:
我第三次弃了华灯。
而他早就看穿。
我不相信赌注带来的爱情,赌注带来的陪伴。
华灯也不相信。
输赢是给天君看的。
所以,在赌注里,哪怕我选了华灯,却也抵不过我在现实里再一次弃他的事实。
他的脸是暗的,去屋内取了整钵的鸡汤,稀里哗啦的全倒在了门前的杏树上。
语气冷得如千年寒冰。
“你要我走。”
“晏儿,无论以前还是今日,我都给过你机会了。”
“你可以狠下心来,让我永永远远忘记你,即便相见也如陌路。同样的,不用什么珍忘水,我能够办到。”
“顺了你的心罢。”
说完,华灯转身走了。
真的走了,带走了我们的岁月,带走了我们的相遇相知,带走了他所有的耐心。
带走了青涩,甜蜜,伤痛,和曾经。
一瞬间我急得想剥开深深的夜,却发现早已没了可以思恋的人。
原来,当一切的外在阻碍都消失的时候。
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
门口的杏花不开,我等的人永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