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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九章 赌注人痴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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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莲离开后到如今的的时日,穆水村都比较平静,少有人走,也少有人出生。少有人哭喊,少有人抱怨。

死亡的阴影被淡化,却不能叫人安心。

倒不是我矫情,过不惯一两天好生活,只因为这必须是暴风雨前的安逸。

第一个走的是荀老伯。

他走得不突然,是真正上了年纪,这是唯一让我欣慰的地方,也因为这样,他才能在弥留之际跟我说些话。

我跪在他床边,撑着那块腐朽的床沿,把木屑扎进了指甲里。

老伯白发苍苍,合着双眼,看不见从窗户透进来的初春生机。

他的声音若得如极细的蚕丝,却憋了劲,绷得过紧,终会断掉。

而他与我都忐忑不安地等着断开的时间。

他支开李青言这位老友,叮嘱我了一句:“时间不多,你只需听我说,不要插话。”

我含泪点点头,

他说了三句。

“生老病死皆是天然,晏丫头不要太难过。”

“我死后,把我葬在后山脚。祖辈生活的地方,不能离开。”

而咽气前的最后一句是

“别恨你爹。”

死亡,就是一个时刻,一种静止。

那瞬间,给我讲书,照顾我甚于李青言的老伯再不存于这世上。

百冥来了,如此及时。

熟悉的身影装作不认识我,在那头把老伯的魂魄收了去。

我叫住他:“下一世别让老伯还在穆水。”

他没回话,高傲的消失。

百冥那样追求准确,穆水村的另一个角落会有个刚来的生命,可我毫无兴趣去知道他是谁。

我一整天呆呆愣愣的,与李青言一同准备老伯的后事。

在穆水村,这个看惯死亡的地方,没有葬礼,没有痛哭,没有披麻戴孝。

若是以前的我,至亲的人去了,总会哭的,可接触了这些所谓的仙人,倒连本初的悲伤都没了,只道,死是走向轮回。

果真可怕残忍,觉得自己越发不像人。

稍微有些对的地儿,也只是愈加仇恨那仙界。

李青言不一样,老伯这一走,对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的他来说,算是个较大的打击。

忙完一天后,我正要回房歇息,便被他叫到了院子里。

他郑重异常,不容我拒绝。

“李晏儿,我要你发誓,今生今世不离开穆水村,你的孩子,后代,也必须留在穆水,潜修医术,治病救人。”

今生除了呆在穆水,还可以去哪里呢?

我没有什么可犹豫的:“我答应你。”

李青言霎时很意外,旋即又苦笑道:“没想到于你来说这般轻易,比我当年果断多了。还以为你要大闹一场,唾骂这祖上的规矩。”

“以前我是会的。”

“我先想到好多法子,如今看来是用不上了。”

“这就是那个将李家人世世代代禁锢在此处的祖训?”

“不得已而为之。”

“其他人都能走,一个小大夫却留着,自以为有天大的责任,岂不是愚昧至极!”

李青言剧烈地咳嗽起来,慌忙用帕子捂住嘴,身子无力的靠在椅子上。

罢了,垂头长叹:

“这村子成了这样的鬼模样,我李家是有罪的,永远逃不了。”

接着,他坚持要讲个故事,说是再不讲便没有机会。

也是第一次,我与李青言坦诚的交谈,足足有一夜。

我总算想明白百冥的话:“你不必恐慌,大可放宽心,你,你们李家,自五百年前到现在,没有谁被我提前取过魂魄。”

这并不是什么特权,是惩罚。

李青言那个小故事,补上了我所知晓的大故事的缺口,至此,我的记忆终于没有遗憾。

天上的仙被触怒,身形没于黑漆漆的夜里。

村里人无一遗漏的被聚到一起。

李仕年霎时有点慌乱,觉得定是他做的那些事,让天理不容。

他想他爱上了一个仙女,跟她在一起,也许真是不对的。

他爱她,

他也爱这个村子。

他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村里人给他的照顾太多。

他深深的愧疚,若不是自己的任性也不会给村子召来这样的大难。

因为他听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仙人说:“在这里的一个都不能活!所有都不能活!”

本以为是自己的事,却把所有人都扯了进来。

他爱的仙女已被捉了去,在那仙人边上紧紧锁着眉。

李仕年想,她也必是跟他一样懊悔着。

小时候常给他做衣服的阿妈在一旁听到要死,立刻跪了下来,吓得抹老泪,求仙人放过她家人。

总送他米娘的大叔靠着树,牵着一家老小,双眼空洞无神,已是绝望。

他看着心痛不已。

他捶胸,要是可以替所有人死便好,从头到尾这事跟他们无关。

突然事情有了转机。

那仙人又说:“但我会给你们机会,看看你们凡人的性情,做得好就都不用死。”

听了这话,李仕年庆幸,仙人还是有良心,没绝了我们的路。

仙人的游戏很不寻常。

他赐了村里一位六旬老人四束光,一束血红,三束明黄。

仙人说,把光束给要救的人,意味着自己放弃求生的机会来换那四个人的命。

而收到血红光束的那个也需得同样办,循环往复。

李仕年想,这一定不光是救人这么简单,其中必然要耍些技巧。

看起来是以命换命,收到红色光束的人完全可以回赠救他的人一束明黄。

一抵四,本来就是占优势而不对等的。

若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默契,岂不是都能得救。

人是智慧的,还是取巧的,不好说。

那老人把血红光束给了儿子,儿子果真还了他一束明黄。

有人在小声嘀咕,望着仙人:“这样不犯规吗?”

仙人没阻止,算是默许。

人群中有些骚动,不少人开始笑起来。

就这样,所有人都本着回报的心思救着人,以同样的方法。

很快,整片大地都是亮的,耀眼而喜气。

最后一个收到血红光束的是李仕年,是他发小给他的。

三束明黄从血红光束中分离出来,一共四束等着他做出选择。

他先将一束明黄还给救他的发小。

此时,所有人中,身上还是黑的,还没有获救的,便只剩一个以讨剩饭剩菜为生的乞丐,还有一个无亲无故的农夫。

但是李仕年手里明明有三束光。

多了一束。

我问:“他怎么办的?”

李青言说:“救人也得自救,两束明黄分别给了那个乞丐和农夫,一束血红留给自己。”

“对了?”

“怎么可能对,当然是错了。”

正因为李仕年错了,才有“不离穆水,治病赎罪”的祖训。

荒诞的小故事至此结束,而大故事的序幕在瑶州。

瑶州的一侧便是东海,临海的大片沙滩上,密布着条条从海浪里死里逃生的斑驳渔船,它们相互碰撞,咔咔作响,与海洋不绝的叹息一起,凑上一曲悲鸣。

我,红莲,华灯三个乘着大船,去寻那个红莲口中的仙山。

据说带她走的人就在那里。

一个大浪打过来,船身急剧摇晃,华灯的仙术好像不怎么起效。

离岸越远,这海就越不消停。

我闭上眼去歇息,海的味道满是腥臭,渐渐觉得头晕得更甚,反反复复起来趴在船舷上吐了几次。

在最后一次时,我被诡异的海风卷了出去,轻飘飘的托起,抛向空中。

紧接着,风突然撤去,“嘭”的一声,我跌入刺骨的海水,没来得及呼救,也没来得及叫一声华灯。

••••••

海把我吞没的那一瞬间,我却看到了天。

全身如同被阳光洗过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干净。

是真正的无拘无束,像风一般飘荡,如同诞生之初,终于在一片无水的花海停留。

我看见花圃中坐着一个淡然沉稳的女子,一袭素衣上零星点缀着碎花,身边是如丝的雾气,像小蛇一样爬到肩上,身后浮着一树无根的大叶冬青,绿了不知多久。

她好似有所察觉,缓缓侧过头来。

容貌带着几分熟识。

我本能的想逃开,不过她竟狡黠的笑了一笑。

立刻我感到剧痛,身体里有什么被扯碎,又由巨大的力吸引拉动着。

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进到了她的躯壳。

我只能看,只能想,不能动,亦不能说。

心中倒有一种窥探他人命运的难受,这样的事我是做不来的。

••••••

“娘,你为何要答应,你根本不爱他!”

“他是天君,如何违抗。”

“娘,他的修为尚不及你,你大可动手杀了他!”

“杀他是与整个天宫作对,且不说众多仙将,单是他贴身的四大仙卫,就能要咱们魂飞魄散。我早已无所谓,可你和弟弟该怎么办,你们虽非我亲生,也不愿你们落得这样的下场。”

“没路了吗?”

“这是唯一一条路。”

女子不甘:“这位置本应该是我爹的!”

“多久以前的事了,别提了。还有,以后,别在人前叫我娘。”

女子抱着她娘一直哭,而她娘没有一滴泪,真正心死的人哭不出来。

••••••

一个将军模样的人慢慢靠近她:

“你与百冥交情好,这消息就由你告诉他吧。”

女子不满,言语里有明显的愤怒:

“他没犯错,如此尽心尽责,你们怎能这样?”

“没办法,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骗人!”

“你别闹,难道让天君或是他儿子去?”

“你没少受百冥的恩,你的那些天大的错不都是他帮你瞒了!心被狗吃了!”

“那些事,私下里来说,我很感激,但是为了天宫,为了天下苍生,我们别无选择!”

那将军说得诚恳。

“分明还有别的办法,我们可以••••••”

“你也知道,采一块庭炼石要折损多少修为,只献祭一个仙人便可以解决的事何必出动半个天宫!”

“••••••”

“得了,我不与你争,你尽快告诉他,莫与整个天宫为敌。”

女子动了气,整个花圃的花与叶都悬在空中,好似每一朵都是一根箭,架在弦上,听命待发。

“是你在与我们为敌。”

那将军不慌不忙的说:

“看在以前交情还不错的份上,我提醒你,把这些小花都放下,伤了我,你也没什么好处,他照样献祭,再多你一个。”

••••••

花圃的入口,有个孩子连滚带爬哭着逃了进来,打破了这里维持了多久的宁静。

女子开口:“谁如此莽撞,胆敢闯入此地。”

那孩子钻进了一边的草丛里,哀求道:“让我躲躲,让我躲躲。”

女子施法术将草都散了,我也看见了那慌然失措的孩子,他头发被烧起了卷,小脸是黑黢黢的,俨然一副被雷劈过的模样。

“当是谁呢,原是天君的小儿子。怎的这般难堪?”

那孩子见已被认出,也不躲了,干脆向这边走了过来“这位仙女姐姐,我怎么从没见过你。你认得我?”

“,天君的孩子谁会不知道。”

“姐姐你还别说,桃园的莫仙子就不知道,上次还把我打了一顿。”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淡透有一分得意,

我笑这孩子把被打当做荣耀,看他神色却发现他似乎只是在说家常便饭的事。

“别姐姐姐姐的套近乎,不管论起年龄还是辈分,你叫我奶奶怕是更合适。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你给我快些出去的好。”

那孩子急了,话里带了点哭腔:

“别,别赶我走,出去了我哥哥们不会放过我的。”

“那便不由我管了,一个男孩子哭哭啼啼的,看着就心烦。”

女子狠心的背过身去,换了个方向。

最后警告一句:“快走,知道没!”

我看不见那小孩,只用耳朵听得他挪了几步又停下,最后还是一个劲跑了。

••••••

他前脚刚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此时的孩子已经大了几岁,这回脸倒是没花,眼睛亮了许多,嚷着喊着:

“无冬救我!”

女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可真没出息,被打了总往我这里跑。”

他瘪了瘪嘴,没哭:

“无冬,只有你最好,哥哥们欺负我,父君也讨厌我,今个散那龙女从南海带来的宝珠子,哥哥们都有,就差我一份。”

“喜欢有喜欢的理由,厌烦也有厌烦的理由。”

“我资质差,学仙法总是慢一步。”

女子用力推了一把此时已经半躺在花丛里的孩子,

“我看你就是懒,给我坐正了。”

那孩子嘟着嘴不情愿的直起腰来。

“我这里可以躲一时,可以躲一辈子吗?”

“你只要不赶我走,我每次就能躲。”

“那我死了呢?或是我不在这里了呢?”

“我们是仙人,怎么会死。”

“华旸,这仙人要死说来也不难。若是如万年前的连戟大战再临,若是那只被封在人间的邀门奇兽再闹一次,哪怕仅是不小心惹恼了你那最高统治的父君。这三件事随意一件便可夺了我的命。”

“无冬你可是有万年修为的。”

“万年修为在不可忤逆的威势和遥远的强大面前,只是孤军奋战,不堪一击。”

“你藏在秘花圃好好种这些仙树仙草,不出去便行。”

“来了便躲不过,我那十万年修为的老友,因天君一声令下,就只能以身祭兽。何况我这短短万年修为,若是有人需要我死,我也只能死。”

小孩这下不说话了,似乎真有些害怕,邹了眉头,微微喘气。

女子拍拍他的脑袋“华旸,下次被欺负别想着躲了。他们怎么打你的,你就打回去,我不能永远护着你。”

“可是我赢不了。”

“华旸,你听着,你不是资质差。”

“是的,他们都这样说。”

女子转过身,向着花圃深处走去,身后的大叶冬青依旧绿得浓郁。

在云与花与树交接的线上她缓缓道:

“我设在这花圃门口的封印,第一次硬生生被冲破,就是你来的时候。”

••••••

我并没注意到无冬是怎么去了穆水村,但当那一片令人怀念又令人憎恨的湖出现在面前时,我眼睛终于忍不住酸了一下。

她对着湖叹道:

“祭你,本来就该他来,而今你也该满足了,快睡了吧,可还闹腾些什么,弄得这样凄惨。”

透过她的视野,我竟看到了地底的火焰和半寐的巨大异兽,他血红的眼睛已经有些朦胧。

身后有人怯怯的在说:“姑娘,快离开些,别靠近这湖。”

她转过身去,看见是位柔弱的,书生模样的男子在慌忙的向她摆手。

“这湖漂亮,为何不要靠近?”

“姑娘面生,大概是才来,有所不知,这湖邪戾之气太重,呆久了疾病••••••”

还未说完这男子就咳嗽起来,手绢把嘴一捂,取下时竟滴落一滩耀眼的红。

女子不愿走:“无妨,我是大夫。”

男子眼神露出欣喜:“真是无巧不成书,姑娘,我也是学医的。敢问姑娘到村里来所为何事?”

“来看个朋友,不过他好像已经走了,我只顺便住几日。”

“姑娘,村里的人染病的太多,我快要应付不过,我知道这样的要求有些唐突。若是可以的话,若是可以的话,可不可以请姑娘这几日为我诊些病人,散些汤药?”

••••••

那是一片令人无法直视的狼藉,所到之处都弥漫着腐朽与痛苦的气息。

“没想到邀门这回只是苏醒,渗出的戾气就把上面的人搅得这样严重。”

“姑娘,你说什么?”

“我说你若是相信我,就告诉村民都退到离湖一里之外,一年之后再回迁,那时戾气才算散尽,这里才可住人。”

“我信姑娘的。”

“这几日我看你的方子也没什么作用,倒不如把救人的事交给我,你负责采药就是。”

男子似乎很高兴:“全怪在下医术不精,有劳姑娘了,我代表全村的人谢谢姑娘。”

“举手之劳罢了。”

••••••

元神刚回到躯壳,无冬便听见有人兴冲冲地闯进来。

“无冬!”

“这不是天君吗?天君事务繁忙,竟有闲心到我这里来?”

那个最初的孩子已是青年模样,那发冠大约是采了星辰镶嵌,亮得耀眼。腰带似奔涌之河流,大气磅礴,一身紫红色长袍取了晚霞之色,厚重而华贵。

可是这样的装扮就偏偏显得人高了,似乎真的得仰头去看。

“无冬,你怎不叫我名字,我是华旸啊,别跟他们一样叫我天君。”

“可你是天君啊。”

“是天君不好吗?我不会逼你做不喜欢的事,我也绝不会让你死。”

“不让我死?我以前与你讲那些话,不是因为我怕死,而是有些话我找不到地方说。我可以与还是小孩的你说,甚至与人类说,独独不能与天君说。”

“早知你我变得这样生分,我拼命取这天君的位置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不再受欺负。”

华旸吼起来:“不,我是为了你。”

无冬见他有些失控了,安慰道“那好吧,你我仍是朋友,只是不能如以前那般随便。”

华旸见无冬松了口,笑起来,留着一分天真稚嫩:“那便说好了,以后我有空还来看你。”

“好的。”

他又从身后掏出一个盒子,拿出一个翠色的发簪:“取的是玉蓝海底的碧石,送你!”

无冬并不怎么开心,接下礼物后转身要走,被华旸叫住:“再陪我多说一会话不行么?”

“时辰已经到了,我去看看那遥门异兽的情况,现今容不得有什么差池,不然一切功劳就白费。别忘了,你父仙可是被你骗了,晕乎乎的才去献祭的。”

无冬走得很坚决,我想看,却看不见华旸此刻的神色。

••••••

那男子有些羞涩,眼眸是垂着的。

“无冬姑娘,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为村民们一个一个排出戾气,加上方子又神奇,我原先还不知这穆水也可以拿来入药。”

“我看那些喝了水的牛精神不错,也是猜的罢了。”

“怎么说都是你的功劳。”

附近歇息的村民们也开始纷纷感激起来:“没有无冬姑娘我早就死了”

“对啊,多亏了无冬姑娘,我这小孙儿现在活蹦乱跳的!”

“在无冬姑娘来之前,我还以为没得活了。”

“无冬姑娘不是村里人居然这么帮我们,大恩无以为报啊!”

他们说着说着,既在笑又抹起泪来,一激动有人跪下了,接连着一片都跪了下来。

“无冬姑娘,你真是活神仙啊!”

“多谢活神仙!多谢活神仙!”

无冬有些不知所措:“大家快起来,我受不起的。”

男子第一次大胆的握住了她的手:“无冬,谢谢你救了这个村。”

无冬身后那树掉了些绿,变得微黄。

••••••

“大家都好得差不多了,下一次我再彻底清除他们体内的污浊,以后便不用再服药了。”

“冬儿,你医术高明,现在所有人都叫你活神仙,我与你站在一起都不得不愧疚。”

无冬极认真的问:“李郎,若我真的是仙人你会怎办?”

男子紧紧拽住了无冬:“若你真的是仙人,哪怕我知道不行,也不放你走。”

无冬呆住,没有答话。

男子渐渐把拉的衣袖的右手松开:“我其实早就看出来,你治病的方式根本无关医术。我知道你不是凡人,若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无冬笑了,扑上去拥住那男子:“看你紧张的样子真是有趣,我从来没想过要走。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男子脸微微泛红,

“那不可避免的生死呢?”

“生死吗?不怕,你活一世,我陪一世。”

也就是在这时大叶冬青渐渐有了橘红色。

••••••

华旸极恨的望着无冬,怀里抱了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

“跟不跟我回去?”

“不!绝不!”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为了区区一个凡人值得吗?”

“两情相悦,不说什么值不值得。”

“你若不跟我回天宫,这孩子我也摔死算了,留着有何用!”

无冬大叫:“你敢!你怎能这么狠心!”

“为了你,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何况我真的是为你好。”

“华旸,你知道我最恨的就是别人逼我。你说为我好?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吗?我为何回去?为了什么回去?我留下来有何不对?”

“留下来你绝对不会幸福,你敢不敢跟我打一个赌?”

“赌什么。”

“赌凡人的真心与良心。你赢了,我不再干涉;你输了,便乖乖跟我回去。”

无冬看了一眼那个襁褓里还不会喊娘,还在哭的婴孩,咬牙:“赌!”

“好,三日之后,子时,在穆水村。记住了。”

华旸抱着孩子就要离开。

“慢着。”

“还有何事?”

无冬拿出她的梳妆盒子,那支翠碧簪子压在最底层,她收下了,不过从来没有戴过。

她将那簪子的半截打入地底。

“我向天地起誓,我无冬与你华旸从此刻起,情绝恩断,永生相厌!”

••••••

华旸拉着无冬浮在无边的夜色里,而下面的穆水村是一片明晃晃的灯火,每个人身上都是亮的。

“无冬,你输了,走吧。”

无冬挣脱开来:“我没输!你以为你赢了!你以为你赢了!”

那呼喊是绝望与心痛。

“我说了凡人都自私。”

“不,明明是我入了你的圈套。是你骗我的。”

“你现在这样反常,这样痛苦,说明我没有骗你。”

“我不信。”

“无冬,我就问一句,你跟我走吗?”

无冬面前升起白色的烟雾,逐渐把身体团团围住,等到散开时,我看到手脚已经变得透明,咔嚓一声,大叶冬青倒下。

华旸好似明白了什么,赶忙上前阻止,可惜已经来不及。

她笑得癫狂:“哈哈,华旸,你带不走我的,没有人可以逼我。等着有一天吧,你会输。”

华旸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惊讶与懊悔。

我感到那一瞬间身体被扯开,撕裂,化作点点看不清的碎片,一切的一切被下面的湖水吸走。

魂飞魄散。

她好像隔空远远的跟谁说了一长段话,像是故意藏住,我听不清。

后来有些絮絮叨叨倒是清楚:

“我将在水里,逃离你们污浊的天空。”

“你们必须陪我玩下去,几百年几千年,一直到赢为止,谁都不许半途而废。”

“李郎,你也一样。”

••••••

当我终于醒来时是躺在一张坚硬的石床上,背硌难受。

刚才那种将灵魂扯碎的痛还残留着一些。

而经历过的故事令人心有余悸。

所见的无冬的经历到底与我有什么牵扯?

模模糊糊中看见一位高个的男子正兴奋的盯着我:“你这么快醒了?”

我意识到自己喉咙又干又涩,身体也无力疲软得很,不愿开口讲话。

他扶着我坐起来:“得告诉主人去。”

当弯下腰来的那一刻,我注意到他眉毛处的一块月牙型刀疤,一下子想起来他是那个总与我打招呼的高个乞丐,我走的那日他也正好消失。

所以,他在这里便说得过去了。

听着高个子的脚步声远去,

我勉强扭了扭头,嗅到发间还残留一些海水的味道。

打量起这屋子来,确实有些不同寻常,所有的都是由一种灰白灰白的石头做的。

那墙,那桌,那椅,自然还有这张床,虽然不至于映出人的影子,打磨得还算光亮。

与一般的房子想比,倒真是别有一番意味,只是难以避免的添了阴到骨子里的冷清。

我正要下了床来,一来想活动活动筋骨,二来要出去探一探这陌生地方的究竟。

这时石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用黑衣把自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光头小男孩。

他径直来到我跟前,我比了比,不过刚刚及我的腰处。

看起来是无害可爱的样子,可他一开口说的话却让人意外:

“小丫头,你醒了?”

“小屁孩,你叫谁小丫头!”

我一巴掌就拍在他的光头上。

可刚一触及手便如被火烧灼一般,辣辣的疼,不得不马上缩回来,发现一块皮肤已被烧焦。

他摆出分明与相貌不搭的恶狠狠的表情,那眼光中的威胁像要撑爆了这小小的瞳孔。

“你少惹我!”

我意识到这人不对劲,离他远了些:“你是谁,这又是什么地方?”

“百冥,这自然是我家。”

“百冥?”

他勾了勾小嘴:“哪怕是残存的记忆,她也应该记得我一些吧。你刚才所见的,若是没错,里面应该有我。”

“这么说来,梦中的那些是你给我看的?”

“算不得是我给你看的。那些东西一直都在你脑子里,不过你少了方法去读而已。”

他不给我思考的时间,突然腾空而起,灼人的视线已能与我相平。

身形虽小,却有令人胆寒的气场。

他戳着我的心。

“无冬的魂,在你那里。”

我不由得一颤:“无冬的魂?”

他闭上眼睛:“虽然只有一部分。那种熟悉的气息不会错。”

“怎么会有无冬的魂?”

“你难道忘了你喝过穆水?水就是无冬,无冬就是水。”

我见他故作神秘,话中有话,并不觉得得到这魂是好事,心中颇是不安,问道:“你把我从海里救出来就是为了取她的魂吗?”

“愚昧,我不是救你,本来便是我把你扔到海里去的。”

“那你把我扔到海里去又带到这里来是为了取她的魂吗?”

百冥窃笑:

“小丫头,你这话的意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害怕?”

我紧紧闭着嘴,没承认。

“你果然变了。我记得你以前是不怕死的。”

“说得好像很了解我?”

“穆水村的一切,一家一户,一草一木我都了如指掌。”

他展开双手,不知在拥抱什么。

不一会儿却像是要让我安心一般,特意解释道:“她的魂早已是碎片,一半的碎片在你体内,一半还在那湖里,我取来无用,她也活不回来。你可以稍稍放心了。”

“那你弄我到这里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小丫头,何必说得这样难听。你们一行人来寻我,我先跟你打个招呼,有何不妥?你不知道的事,他们瞒着你,但我都会告诉你。”

“难道你就是送红莲去穆水村的那个人?”

百冥可惜的摇摇头:“她不听话,明明去了却要回来,绕一圈重新加了痛苦而已。”

“你为何要这样做?”

“无冬说,在这局未解之前,穆水村的人数要与当年一样,不能变。”

我质问道:“这么说来那以死换生的诅咒也是你在捣鬼!”

“当然,就算是仙界,也找不到几个有我这般能耐。”

他说得很自豪,好像把自己当作睥睨天下的王者,但那姿态又因着身形的矮小显得格外的滑稽。

“这违背了轮回转世,自然之理的事,天君也不理?”

他谈得很轻松:“跟无冬有关的事,他当然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传说中的诅咒只是无冬死前的一个交代,而这五百年的执行者不是所谓的上古秘术,而是我眼前这位露出深不可测的神情的小孩。

便是无冬与这个人主宰我们的生死。

五百年的束缚缠着我们的命,可现在他却如同话家常一般淡定。

而问及这没有一点道理的任意妄为,得到的答案是能阻止他,与他抗衡的人根本不在乎。

我感到深深的绝望,甚于被灌下穆水时的绝望,甚于看华灯与小织相拥时的绝望,甚于梦中魂飞魄散时的绝望。

他看我阴郁起来,问道:“你怎的不说话了。”

“因为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来骂你们。”

他噗嗤一笑,大概认为我只能在嘴皮上得些优势,对他着实构不成什么威胁。

他的认知不认为这样的做法有错。

“真是可笑,怎么骂我们,要怪就怪那天界。”

你们把对天界的恨,转嫁给我们,我们又转嫁给谁?

我心憋闷难受,无从报复。

如此甚是不甘,我只能故意提及他些痛处,问道:“你不是被派去祭邀门异兽,怎现今活得好端端的?”

话一出,果然在那一瞬间,他的脸青了,身体居然开始不由控制的抽动,从空中坠了小来,脚没站稳,赶紧扶住一旁的石椅。

半晌之后,他面如死灰的对我说:“这屋里闷得慌,我们出去走走。”

在那不透风的石门外面,风景甚好。

院落靠着海,一半暴露在柔和阳光和海风下,远处还有淡淡云雾与忽上忽下的飞鸟。

另一半由石顶盖住,有通往地下的阶梯,嗅得见如地狱般幽暗的味道。

而我刚刚走出的门,恰好位于这两半的中线上。

他飞上一块比高出他许多的石头:“你说,不该我去的,我为什么要去?不该我死的,我又为什么要死?”

“这无冬无情,对你倒是挺好。”

“小丫头聪明。”

“有什么难,会想办法救你的只能是无冬。”

海风吹起了他的衣袂,散开黑色的诡异与哀伤。

从我这里看去,就像一只望海的雏鸟。

他叹道:“是啊,只能是无冬。”

我本来就愤怒难平,看到这样做作的深情,忍不住说:“明明心硬得像石头,你何必打扮成小孩,摆出这样悲痛伤感的模样,又给谁恶心呢?”

百冥怒气冲冲瞪我一眼,我腹部立刻感到剧痛无比,一下瘫在了地上“若不是他们害的,我如何至于缩在这样的躯壳里面!告诉你,你别得意,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我强忍着,不屑的笑道:

“虽然不取我的魂魄,但你把我捉来总是有用,会现在杀掉?”

他一时有些失神,别过脸去。我发现疼痛感消失,他该是暂时放了我:“其实,你与无冬很像,我舍不得伤你。”

我慢吞吞的爬起来,白了他一眼:“你这是在侮辱我。”

“你也看见了,她是个苦命人。”

“即使我在她的身体里经历了这些事,即使我有如亲身所受,我一直都觉得••••••”

“觉得什么?“

“她是个狠心人!”

无论是对华旸还是对村民,即使是她爱的李郎。

都是如此的狠,不留余地。

“你不过是草草看过,不能真正懂。”

“那我至少看过,你们又曾当过凡人吗?谁又懂我们?”

百冥没再露出愠色,只是说道:“奇了怪了,我竟与你个小丫头争论起这些!所有事都是我做的,她不由你来数落。”

我未曾数落。

我这位置上能有的,只是怕与无助。

••••••

后来,在那里,他让我见证了他如何操纵着生命,如何去找那些生不如死的绝望之人来充数。

我永远无法忘记沿着幽暗的石阶一直往地下走有多深多远。

那石阶没有栏杆,因为由墙挤压着,也不会有中途摔下去的危险。

令人害怕的是,上下,来回,永远只有一条路。

走到头,那里有唯一的一扇门。

里面不算宽,但满目都是一个一个的黑色的袋子,挂满了整整三面石墙。

我在这充满死气的地方绕着圈。

“这是阎灵使的束魂袋,我在元萧那里见过!这些就是你夺取的魂魄?”

“不能算夺取,让终究会离开的先走一步罢了。”

屋里只有静和凉,死了便连恨也很不了。

可即使凡人活着,又拿什么去恨。

他似乎明白我要问什么,解释道:

“天君下过令,穆水村的事,元萧不能插手。”

我惊呼:“这么说他知道你!”

“是啊,不是他,是他们,都知道些眉目,独独不给你说。”

百冥轻盈而迅速的飞起来,做了一个熟悉的动作。

华灯是用嗅的,而他,吻了一下我的脖子,点水一般。

他笑了。

这笑让我胆战心惊。

因为有人说过“我常下到凡间来,闻过好多人的魂,没有一个像我娘子这样,又甜又清新,惹人上瘾。”

他落了下来,靠到墙角。

“他们与我并无不同。”

我驳他:“元萧与你不同,他管生死是正当。”

“元萧不过是天界公认的仙,我是不被承认的仙,同是取有什么不同?天界开的轮回道,与我开的轮回道通往的也只是一个方向。”

“你若认为这样做是对的,何必苦苦找这么多理由?又为何竭力向我一个凡人解释。”

只要她让你做的事,错的便也成了对的。

百冥无言以对,直到石屋猛地有了震荡,竟抖落些碎屑来。

“定是华灯与红莲来寻我了。”

百冥嘲讽一般的看着我:“这么激动。华灯是你的谁?

“不由你管,别伤害他。”

“我当然不害他,凭他的力量闯不进这里,我还会开了大门迎接。只要••••••”

“只要什么?”

“我只要你一句话。是不是要放他们进来?”

“那肯定••••••”

百冥打了个停止的手势,“先别急,也别这么肯定,我问你几个问题。”

我防备般的看着他:“什么问题?”

“不用紧张,话话家常而已。别站着了,慢慢聊。”

他语气柔和,却不友好,变出一张石椅给我坐下。

可我坐了,他却依旧面对我站着,这样的姿势使我的眼睛逃不开他那要将人吸进深渊的视线。

而外面持续不断的砰砰声和冲击声更是加重了不安。

“华灯小子从来不避讳的说你是她娘子。”

“你既然知道,刚才何必问我。”

“凡间夫妻之间的了解都是很深的,比如丈夫爱吃什么东西,丈夫的衣服尺寸是多少,穿多大的鞋,丈夫有什么小毛病小习惯,妻子都是了如指掌。”

“他不用我一个凡人给做衣服做鞋,他吃我做的饭也不过是勉强应付,他完美得无可挑剔,没有什么小毛病和小习惯。”

百冥摇了摇头,以表示这个答案不够使他满意。

“这些再明显不过,哪怕是没谋面的任意一个凡人也能猜到。这是仙人的共有特点。而你作为妻子,只知道这些会不会太少了?”

我确实不怎么了解华灯,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仙界的事他很少会提,我也不愿去问,在凡间我们能谈到一起的也是十年前的牵绊或者现今的无奈。

那些实际又真切的家长里短,我完全不懂。

可他是仙啊,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何必在意。

“你若觉得这是我在刁难你,那我问一个最最普通的问题。你可知道华灯多大了?”

“我不知确切的数字。”

“若按百年来计,华灯应该是五百岁。”

“五百岁?”

若是真的,比起眼前这个据说有十万年修为的人来说,确实是小了。

实力差距自然也明显,他有理由这般自信华灯闯不进来。

“你不觉得这个数字有些熟悉吗?”

“熟悉?”

“对,熟悉。”

“五百年!”我惊叫道。

我终于串起那条线,那个梦,那些记忆,还有他的话。

“我一直在疑惑,你这样恨她,却如此喜欢华灯。”

“你没有骗我?”

“我何必骗你,那小织骗你,是因为在乎华灯,可是我爱的人已经死了。”

“••••••”

“小丫头你不笨,该知道我要说什么。你若还以为那叫爱而不是其他,你若还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而并非有意瞒你。现在快要日落,你若还要让他进来寻你,我便去了。”

我脑子空空,亦两手空空。

猜来猜去,猜掉了他。

自以为沉重得不能忍受,也要下定决心拼尽一切,却发现从头到尾什么都未曾抓住过。

“去吧,只让红莲进来。”

百冥别有意味的看了我一眼:“不一起吗?”

“我在这里歇歇,明早之前,你们别来找我。”

他邪魅的一笑:“这里全是鬼魂,你不怕就好。”

有什么怕的,不过暂时没有了躯体的寄托,以前是人,以后也还是人。

跟人呆在一起往往比跟仙呆在一起踏实得多。

我在那根凉得透骨的石凳子上整整坐了一夜。

想起初遇的时候,他能被我看见,他能救下一个被打的凡间小孩,也定是因为这个。

那时他对我好,十年后也对我好,是因为这个。

他突然说要让我做娘子,他肯每隔两年与我在凡间聚一次,还是因为这个。

包括永远迁就我,陪我去瑶州,现在来找我,都是因为这个。

我感到无比强烈的嫉妒,嫉妒得疯狂,越发的恨那个人,甚于以前千倍万倍。

恨到心痛得喘不过气来,想喊想哭,却发不出声来,觉得身体里有着她的魂都格外恶心。

却又十分的明白着,若是没有无冬的气息,我们相识相知都是怎样大的一个奢望。

我说我来自穆水村时,他没有惊讶。

我问他起他这些事,他总说不清楚。

他撒了多少谎,或许只是为了把有着她的魂的木偶留在身边。

大概他没怎么见过她,但对于这味道的依恋是与生俱来,扯也扯不掉。

这在凡间亦是人之常情。

可哪里不对了,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偏偏是我?

一丝温暖与光亮都是借的别人的,哪天被天要回去了,就什么都不剩。

与其这样,倒不如呆在穆水永远活在可怖却安稳不变的黑夜里。

••••••

“小丫头,你居然能看见我?”

“晏儿,这里是闻得见灵魂的地方。”

••••••

我终究哈哈的笑了。

很久,笑声回荡在整个屋子,仿佛这无数的鬼魂在跟着我一起开怀。

当那长长的阶梯看起来没那么暗时,我做了决定,才上去了。

此时太阳已然高挂,百冥像是料到一般站在最后一阶等我。

我问:“他呢?”

百冥的手指了一个方向,我的目光越过那一半敞开的露天大院,再远一点,靠近海的地方,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正面对着我。

“他为何不过来。”

“我拦着呢,这屏障你看不见。”

我便一直向前朝着他那里,到了石板与土壤的交界处,便发现确实再也走不了了。

而这时离华灯只有五步之遥。

“放我出去,我有话要告诉他。”

百冥没有一点阻挠的意思,施了法:“好生叙旧吧。”

华灯看起来是如此的近,无法逾越的鸿沟却不曾消失。

他在这里等了一晚了。

“华灯。”

“晏儿,你没事吧!”

看他就要急切的过来拥住我,我立刻退后两步。

“华灯,仙凡终归是有别,我想与你好生谈谈。”

“晏儿,他把你怎样了,同你说了些什么?”

“华灯,你早就知道无冬的灵魂碎片在我体内,是不是?”

华灯犹豫了半刻,松口了:“是。”

“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释了,因为她的魂魄碎片在在这里,所以有些仙法对我无用。所以你才会重视我,所以你才会瞒了这么多对不对?”

“不是,百冥的事在昨日之前我真不知晓。”

元萧既知,你怎会不知。

“无论你是装的还是••••••”

华灯是真的急了:“晏儿,只要与她有关的事,我父仙都避而不谈。你为何不信?”

“好吧,这事且不说,我知道你瞒我必定有苦衷,说到底是为我好。可是,我真正想问的是,华灯,你怎么会喜欢上我?又怎么会对我好?”

他不说话了,在我看来他是苦苦思索理由,却怎样都找不出来一个,最后憋了一句中规中矩的话出来:“因为我想对你好。”

“不,万物皆有因果,我不算漂亮,性格也不开朗。”

华灯沉默着,脸色很差“••••••”

“你不能说,我便帮你回答。因为她的灵魂让你感到亲切,因为你第一次看到我觉得莫名的熟悉,因为你怀念你娘亲。这一点跟我一样,即使未曾谋面,总会忍不住去想。可是那与人间的男女之爱不一样。你是仙人,终究不明白这凡人的感觉,自己都分不清什么是爱。你只是觉得跟我在一起很开心很畅快••••••”

华灯不许我继续说下去:“晏儿,你以为我真心爱一个人,会不明白?”

“你也许真的不明白,我不能接受你因为对她的依赖而对我的好,不是我的,我不想要,总有一天会抓不住。十年不见,我的突然出现能让你喜欢我,我现在明白了,这样的事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眸子里是不甘不愿,斟酌了一番,然后吐了口气,像是准备说些什么:“晏儿••••••”

那声色极脆又坚定,却使我感到害怕。

当断则断。

我便抢着搬了狠话:

“十年前,你救了我,帮了我。十年后,你给了我生生世世的承诺,即便我知道那是虚的,我仍旧感激你。可是,没有无冬也不会有我们可怜的村子,我也不会是这般苦命的境遇。所以,华灯,我根本不欠你的。”

“晏儿,我从来不要你欠我的。”

“既然不欠,缘分尽了就自然应该散了。”

“缘分哪里尽了?”

“华灯,你不懂我这话的意思吗?我是想说,且不论仙凡是否有别,光是你是他儿子这一个原因,我们就不能在一起。”

我想他一直都明白,只是当我说露骨了才真正听进去。

华灯也退了几步,半个身形与海水相融,语气比惨白的天还淡:“晏儿,你可还记得,你已弃我一次?”

“记得,在滩城,那次我碎了白玉簪。”

“在你眼里,我便由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那是你自己回来,我没有叫你,算不得呼之即来。”

“真是可惜,你这次可没东西碎了。李晏儿,你记住,若要我走,我便永远不再来找你。”

我从没见过华灯这样决绝,也没见过他这样愤怒又轻蔑的神色。

我把涌到眼前的泪憋了回去:“你走吧。回你的仙界去。”

着实很快,没有一点逗留,连一点尘埃都未带起,他就那样突然消失,像当年突然出现在花灯下,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一样。

我望着空空的海,轻轻道:“错了,这次我还碎了一样东西。”

他不能放手,我必须放手。他迷茫,便由我来明白,终归是天意罢了。

••••••

回到那个无草无木光秃秃的陌生院落时,我看见红莲和角落里的一干人等正在交谈些什么,讨论得热烈,但脸上没有一点欢喜。

这些都是已送去过穆水村一次的人,他们倒地后并不是死了,而是又被召回了这里。

他们的存在说明一直以来穆水村不是被封住,也没有被禁闭。没有谁绑住你的脚,可以走可以来,只是这背后的代价是建立在良心,怨恨与报复上,这种时候人只能自私。

十年前一个吵着要看灯会的孩子,出去却又回来了,就是这般自私的。

百冥指着角落里的那些人对我与红莲说:“穆水村有两个人在收拾东西,明日离开,走了就不够数了。有人得去,你们或者他们。若你们去,我可以答应,不洗去你们的记忆。”

“我是必须回去的,只是不知道晏儿怎么想。”

我闭上眼,“去。”

百冥说:“那就准备一下吧。”

“控制着所有人,你感觉如何?”

百冥知道我又在变着方骂他:“本就是在鬼门关的人,我抢了回来,让他们帮我做些事,又能重新生活,有什么不对。从未有让那些活着的人来。”

我打断他,“百冥,你忘了,在另一种情况下,你是直接夺活人的命。”

他甩了袖子,匆匆走掉:“五百年里我从未犹豫过,这最后的日子我也不会犹豫!”

怒得毫无底气。

“该离开时我会来叫你们。”

剩下的是我与红莲坐在那,我将所见都告诉了她。

我问:“你说,无冬是不是太残忍。”

红莲思索了一阵,却应了我一句:“无冬对外人残忍固然可恨。晏儿,你有没有想过,就亲近的人来说,你何尝不残忍。外人与亲近之人想比,你对谁更好?又更信谁?”

我的喉咙将被什么东西梗住再也不能发声。

但我听见自己说,李晏儿,你才是那最自私的人,你自己在害怕。

••••••

第二日的清晨,百冥开了一扇门,道:“他们已经走了,我会直接将你们送回家中。”

百冥也不恼,便真的退开,就在一边看着我们,倒使我有些不安。

我讥讽他:

“就这样让我走了?我真想知道你让我来到底是干嘛的?戏弄凡人,看我怎样痛苦,怎样恐惧,怎样难受?”

百冥抿嘴,“烈火焚身,十万年修为即将毁于一朝之时,那样的感受算不算恐惧,算不算难受?”

“那你的意图是什么?”

“让你来结束。”

我见他腾到空中,再次用指尖触上我的心口,刹那笑得很幸福。

“她一直在等,该结束了。”

她已经死了。

我回答道“其实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结束。”

“小丫头,你若是仙人,你若是到了这个位置,凡人性命与珍爱的人放在同一杆秤上就不能怪我狠心。”

我拉着红莲义无返顾的踏进那扇门,问头笑道:

“那我庆幸,我是凡人。”

不过就在最后忍不住回头的一刻,

我意外的发现,百冥,已不再是一个孩子的外表。

依旧是纯粹的黑色,不过搭在瘦高的身形上,他坐的是一块石头,身边全是石头,生命里也只剩石头。

让他永远无法被吹走。

他故意散了平时的威严与冷血,留下一张清秀异常的脸,纠缠凌乱的发和似寒星的双眸。

他薄薄的嘴唇动了动,眼神迷茫,说了一句不该对我说的话:“冬,这是我以前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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