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 破镜难圆谎(1 / 1)
岁月难留,柔软翠嫩的草地上,很快三月就一步一顿地来了。
穆水村不再只有冬季的风声,鸟雀也和着凑上一曲。
秋秋对外面的事,似乎很感兴趣,这是天性。
她娘离临产日近了,被她爹关在房子里呵护着,锅铲什么的便不能再动。
她只好端了自己做的饭菜来贿赂我。
她递过筷子,问“你那时候是不是天天都过得好?”
我抿着这掺多了水的饭,嘲笑她:“也不一定,幸福大概是生于一株稻子上的米粒,被剥谷,被淘洗,被蒸煮,被煎熬,最后还能在一个碗里粘到一起。”
秋秋傻笑:“那婶婶就不能怪我做得难吃,我是在积德呢。”
我亲昵的弄乱她的头发,将想说而没说的话讲给洒在地上的米粒听:
“幸福是破镜可圆。可惜不能圆两次。”
不过,这说来就长了。
【
几个月里华灯悉心照料我,让我产生我们一直是平凡夫妻错觉。
其实原先我从没期望过一生都会在这里与华灯顺顺利利生活下去。
我知道无论怎样平静的河都会有暗流与漩涡。
很多事是躲不掉的,一开始就要做好分离的准备。
只是没料到暴风雨会来得如此之快,还席卷着足以让我整个世界崩塌的真相。
那天早上,金色的晨光洒了一屋,都化作叹息。
宁愿不知道是这样,如梦一场
华灯愁容满面的告诉我:“晏儿,我得离开一阵。“
我有不好的预感,这一天终于来了。
“发生什么事?”
“晏儿,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回来,你要好好呆在家里,等我。”
见他不肯说,我便不再问。
“会去多久?”
“大概三四个月也许更长。”
“会等。”
等到树老,等到人死。
华灯见我眸中溢了水,把我揉进怀里,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吻,又涩又苦。
“我发誓,不会太久。”
待华灯交待好一切,我迈着如灌了铅的脚,送他出家门,
“进屋吧,不必看着我走,只用看着我回。”
华灯朝我和我们的杏花树挥挥手。
他们早已过了花期,全谢了,代替的是繁茂的碧翠叶子。
我拭了泪痕,躲进屋里,无语凝噎。
舍不得终究舍不得,身在我俩一起布置的家,看着他床头挂着的我的丹青,嗅着烛火残存的味道,心觉无论如何得再看他一眼,恐怕就是最后一次。
可当时的我倘若知道急匆匆出去时看到是令人心碎的那番景象,断然是不会起身的。
眼前是未曾意料的画面,
华灯的手紧紧牵着一个着翠衣的女子,而她亲昵的半靠在华灯身上。
我记得她,小织,还有不老不死。
过去没细细看过她的样貌,今日却由不得我不瞧仔细。
不可否认,那是花颜月貌的女子,冰肌玉肤,显如贵族。
即使腰肢袅娜,风情万般,却不带丝毫可亵渎的气味。
谈吐举止有明显的修养。
最重要的是飘逸的身形散着如华灯相似的仙气。
他们背对着我。
“灯,你真走了?”
“走了。”
“不觉得对她太不公平?”
“仁至义尽,她这人爱记住好的,也够她念一生的了。”
“总归是我们对不起她,要不是突然知道元萧要来,也不至于出这样一个烂法子。”
“织织,你太心善,勿怪自己,这事是我一个人的错。骗她一场换你不受苦,值得。”
“隔段时间编个理由告诉她吧。怎能让人一直等,你不明白,女孩子等不起的。”
“再说吧。”
“我知道你演戏累,但她命不好”
“织织,你不能真正成仙,就是因为带了太多凡人的心绪。她不重要,我们用不着愧疚。老实告诉你吧,十年前看到这孩子,就知道她与众不同,能派上用场。”
“可是”
“不要可是了,回家吧。以后需要她再回来。”
华灯搂着小织腾云驾雾,消失于晨色。
我脑子里空空一片,身体僵直着,如木桩一般斜瘫在地上,泪水早已决堤,堵不住,亦没力气再堵。
我感觉快要窒息,像有把刀把我的心刺得千疮百孔,再一片一片生生剖开,剜下肉来,倾出滴滴的心血任人践踏。
他说足够我回味一生。
我就像个跳梁小丑,被别人看了许久的笑话却浑然不知。
真是蠢得离谱啊,所谓的念了十年的人,所谓的生命中唯一的光到头来不过就是个彻彻底底的骗子!
他怎能这样,早有心上人可以直说,非要我帮忙,即便没有好处,我舍了命也会去。
这样的欺瞒与嘲讽,让我彻底无助了。
我这么多年来是在为什么而活?是在为圈套而活,还是在为虚假而活?还是说我根本就不该活。
“哈哈,哈哈。”我含着泪大笑,踉踉跄跄朝远方跑去,逃了那个虚拟的“家”。
往年在穆水村培养的隐忍与淡定麻木在一瞬间全无。
我彻底失了神智。
一路上不断有人在骂我疯子,我冲上去扯着他们的衣襟喊:“谁说我是疯子,哈哈哈。我是个傻子!就是脑子有病的那种,你知道吗?”
他们把我狠狠摔到一边,骂上两句再踹上几脚。
我咧开嘴,泪水肆流,拍手叫好:“痛快!痛快!”
如此反而没人再理我。
我摇摇晃晃的爬起来继续向前走,不知不觉就到了滩江。
浪花涛涛,真是可爱。
风景不错,不如就选在这里歇了。
华灯,我是凡人,寻不到你便做鬼来寻,你且快活的等着吧。
华子修炼三十年,我便修炼一百年一千年,终究来你面前质问你。
什么永世不得超生都不怕了,总要拖个东西来陪葬。
滩江翻着波涛在怒吼,我毫不犹豫的扎了进去。
浑浊的江水一下子包裹住我,卷着泥沙如小蛇般钻进我的耳朵里,鼻子里,嘴巴里。
难受憋闷,心脏似要裂开,我却异常的兴奋,水底有着怨恨与复仇的漩涡。
可是越往下沉,越冰冷的水又让我突然感到深深的绝望,我拿什么来斗呢?斗到几时呢?
就在我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得岸上有人焦急的在大喊我的名字。
最后,我没能如愿以偿的死去。
大概这世上被救了还要可惜自怜的只有我这种人了。
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药香浓烈,沁人心脾,空气透着一股熟悉。
我浑身乏力酸痛,想下床却挪不了半寸,只得呆呆的平躺着。
“呵,上天无理,总是站在仙人一方,连我要寻死也不能成全。”
我盯着这床温暖厚实的碎花被子,自然自语道。
不过转念一想,
呸,李晏儿,你还不明白,哪来的上天,仙界不就是主宰,强者便是上天。
至于我,侥幸活下来如行尸走肉般活着有什么意义呢,终归是平添长久的折磨与痛楚。
当然面前还有一条路,持之以恒,再去跳一次滩江,但问题是我又不确定这回它会不会发了善心收我。
我活得太失败,败得太彻底。
门外走廊上传来哒哒的脚步声,平稳中带有一些轻快,竟是在哪里听过。
“吱嘎——”
门被推开,阳光直射入我眼里,顿时蒙上花紫花紫的一团虚影。
“丫头,你醒了?”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看清来人的相貌后,悲戚难抑,大喊,
“顾婶!”
顾婶唉了一声,扑到床边拥住我,如心疼女儿一般抚着我的背:“丫头受苦了!丫头受苦了!”
而我再也把持不住,嚎啕大哭,把所有情绪都宣泄出来,任泪水浸透了枕头,沾湿了顾婶的发。
这样的情景让我想起曾经有一晚顾婶也是抱着我哭的,那时的她是喜极,此时的我是心死。
许久之后我终于慢慢平息下来,
顾婶小心的开口:
“丫头,可是他负了你?”
负了我?
“不是负了我,是我连被负的资格都没有。”
顾婶皱眉,火冒三丈:“当初就不该草率的让他把你带走!看起来彬彬有礼对你深情,结果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竟把你逼到这步田地”
谁叫他本来就是个会演戏的主,演得多了,让我也分不清戏里戏外。
我打断顾婶:“您别说了,不过是我自作自受。”
顾婶稍露愧疚:“丫头别气,别恼,这错也有我一分。可既是不值当的人,又何必为他寻死呢?”
“我无处可去,也无依无靠,活着不易,死了痛快。”
顾婶,我若是说死是为了报仇,你定是不信的吧。
“胡说些什么!遇到难事可以回来寻我们,没人疼你,你顾婶疼你,没人当你的依靠,我当你的依靠。”
泪不听话的又盈了上来,我低语道:“哪还有脸回来。”
顾婶故作严肃,假意怒斥:“我这还收着一样东西,你不回来不行,等等,我拿给你看。”
说罢疾步出去了。
我知道她定是在指那“卖身契”的事,可三个月的期限早就已过。
当顾婶脚步渐行渐远。
我对着那个藏在门外偷听了很久的人喊到“你进来吧!”
顾巷之先探了半个头出来,确信我是在叫他,便心安理得的过来了。
他语气冲冲的,“晏儿,我去帮你杀了他。”
公子真是说笑了,你是要凭这有勇无谋的死脑筋,还是凭脆弱的凡人之躯去杀?怕是动不了他一根毫毛,你自个先入了黄泉。
但我只说:
“再我面前提那个人。”
顾巷之为我掖上被子,连连道:“我不提,我不提,晏儿你别伤心。一切有我在。”
他的话搅得我难受,看那热情劲,小果子在我走后还是没道出真相。
我不愿看他误会下去,恨不得马上坐起来抖搂出全部事实,无奈身子太疲加上心烦难解,到最后只憋出一句:“你们为何到了滩城?”
“晏儿,我舍不得,只想搬过来与你近些,希望将来还有机会看到。只可惜这几个月,希望都成了泡影。”
那是自然,我不爱住城里。
“小果子呢,难道还留在”
“纪果也跟过来了,就住隔壁。”
我暗暗庆幸,她还没放弃,坚持是好的,只是千万不要像我这般成了睁眼瞎,看错了人。
当你把某个人当做整个世界时,失去他便一无所有。
“是你救的我吗?”
他羞红了脸点点头,又慌着解释:“我只是把你从水里捞起来,衣服什么的都是我娘换的。”
我却觉着蹊跷。
“巷之,你怎知我要跳江,如何偏偏撞见?”
“晏儿,不瞒你说,这是天意,有个满脸麻子的女人找到我,说心爱的人就在江边,去晚了可连尸都收不了。”
满脸麻子的女人?我哪里认识这样的女子。
还来不及细想,就在这时,顾婶拿着一张纸闯了进来:
“丫头,你看!你看!”
我恹恹的,“顾婶,那个早失效了。待病一好,无论如何我都走的,不会麻烦你们。”
这个家的人我没一个对得住,又怎么能再欠一份注定还不清的人情。
顾婶笑得洋洋得意:“哈哈,丫头,我知道你不识字,儿啊,帮她看看这纸上写的什么。”
顾巷之接过纸一看,转过头怜悯的望着我,颇是同情,夹着窃喜。
“晏儿当真不识字的。”
我讨厌卖关子“是什么,快说啊”
“期限是三年!”顾巷之惊叫出来。
我看着已经乐不可支的顾婶,
“什么,怎么会是三年?分明签的时候是三个月啊!”
“哈哈,傻丫头,你随意压在枕头下,叫人偷换了也不知罢!”
我恍然大悟,早就着了顾婶的道,不知该说什么。
顾婶过来拍拍我,柔声“不要多想,安心的住下吧。”
然后推着顾巷之出去,轻掩上门。
我一人留得在此处心绪难平。
十载思念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仅共处一月的他们却这般真诚。
我何尝不明白,顾婶当初调换这契约是为了他儿,而如今煞费苦心拿出来只是为了叫我安心。
她又耍了一次赖,无赖得让我心疼。
我将头埋进被子里,泣不成声,涕零如雨。
在床上躺了半日后,傍晚时我终于任眼皮搭下,沉沉睡去,被挟持着走向无涯的黑暗。
结果,没有谁的影子来骚扰我,我只是一个人沉沉的游走,背负行囊,跋山涉水,没有尽头,一切无光,仿若走了百年,又仿若只是一瞬
总之,等我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日上三竿。
市井中混着喜乐的嘈杂让我释然。
只是一场骗局而已,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
这里是重生地,权当新家。
我的身体好了许多,渐渐听使唤,我起床特意梳妆打扮一番,今日要去见一个人。
对着铜镜,扶了扶头上的杏花白玉簪,不见得比我的旧木筷子亮眼。
我不想扔掉它,只因为有些耻辱必须记得。
这是拿得出来的最正当的理由。
还没来得及出门,我要找的人已经主动找来,她脆脆的喊:“姐姐。”
我理解她的心情,若是我不在,她或许还能再努把力,守得云开见月明,再硬的心肠也有慢慢软化的一天。可如今我厚颜无耻的回来了,她又该怎么办,一切真心付诸东流。
我向镜中看去,小果子竟也与我一样憔悴,过了季般了无生气。
“姐姐,你还好吗?”
她语气羞涩,不如原先与我说话那般大胆,终究是有了隔阂
我下定决心,嚯的一下站起来“果子,我该把欠你的还给你了!”
“姐姐你说什么呢”
果子大概被我突然而激烈的反应吓到,愣在了原地。
我一把拖过她出了门,如无头苍蝇般乱窜,她被拽得有些难受,绊了几个趔趄,大喊:“姐姐,姐姐,你干嘛!”
我不理会小果子,只管用眼睛搜寻顾巷之,终于,在某个角落发现正坐着赏花的他。
我刹住了脚步,蠢蠢欲动,要做一件早该做的事。
我将手指放在唇上,向小果子比了一个嘘的动作,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小果子很配合,放轻了脚步。
我从后方一下子蒙住顾巷之的眼睛,故作亲昵道:“巷之,猜猜我是谁?”
我的手感觉到顾巷之脸上的灼热,他开口道:“晏儿,你别戏弄我。病还没好快去歇息吧。”
我装得楚楚可怜:“人家想与你玩个游戏嘛。”
说罢转过头看向小果子,她抽搐着嘴角挤出一个假笑,心里定不是滋味却没有发作。
早料到顾巷之肯定会迁就我:“既然晏儿要求,那就只玩一会,什么游戏。”
“你把眼睛闭上,我不叫你不许睁开。”
顾巷之乖乖的闭了眼,“好了,晏儿。”
我换到他的侧面,蹲下身去,拉住他有些粗糙的手,这人毕竟也曾是舞过刀枪的。
“巷之。”我轻唤一声。
“你清醒一些,捏住我的手。”
我手很细很长,不怎么有肉。
“巷之,你可发现有什么不对?”
“怎么不对了?”
见他没懂,我便继续:“巷之,你可发现有什么不对?”
一边问,一边用另一只手蹭他的手背。按理说瞎子的视觉不灵敏,可触觉听觉发达,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他应该不会忘记他心牵的那种感觉与现在是截然不同的。
顾巷之的手一下子僵住,动了动眼皮,我连忙制止他:“巷之,拜托,别睁眼,让我说完。”
“巷之,你好好想想,“谁会甘心把水煮鱼让给你?”
“是你。”
“送你藤椅的是谁?”
“我以为是你。”
“为你采药的是谁?”
“是你。”
“偷吻你的是谁?”
“不是你吗?”
“牵你手的是谁?”
“”
“无论你瞎还是不瞎,默默守在你背后的是谁?”
“”
“巷之你心中的爱是怎样?”
“”
“你因什么而爱?爱又从何而来?”
“”
“或者说,你真没觉得自己认错了人?”
他蹙眉,让我知晓他的疑惑与惊讶。
我放开他的手,“好了,现在你睁开眼睛来看看我。”
顾巷之睁开眼,泛上阴影,和着一层陌生。
“你恋着的人是叫李晏儿吗?是李晏儿吗?”
我给了他一个苍凉的笑。
顾巷之愣了半晌,如梦初醒,猛地转过头去。
那里是捂着嘴的果子,早已泪如泉涌。
我不奢望顾巷之会很快接受这个真相,但是窗户纸一旦捅破,一切就交给时间了。
那顾巷之再次看这段经历时,总是念念着:“当时真是中邪了,中邪了,闹了大笑话。”
我笑笑:“人生不中几次邪可真是不圆满。”
所以,
第二年的春天,纪果与顾巷之成亲,正式成了顾家的人。
第三年的春天,顾家添丁,是一对双生子。
我凭着在顾家白吃白喝和牵线红娘的身份,加上小果子唤我一声姐姐,混了个姨母来当。
小果子抱得是弟弟,我抱的这个早出来一会,是哥哥。
两个小家伙还没名字,顾婶自己想了好几个又请人取了几个来选,可是最后选着选着竟一个都不满意了。
“姐姐,他们长得太像,昨晚我放床上时忘了记,也许都搞混了,到底谁是哥哥啊?”
“这有什么所谓?都是你儿子。”
“这可必须分清楚,以后哥哥被弟弟欺负是不许哭的。”
我低下头:“小可怜,你可记住了啊,以后弟弟欺负你不许哭!”
怀里的婴儿被逗得咯咯的笑,似乎是答应了。
我来了兴致,又觉得还不够,便去逗小果子:“你啊,可别再叫我姐姐。”
“为什么?”小果子担心的看着我,好像我又哪根筋不对了。
“你这妹妹都嫁人了,我这姐姐还待字闺中,勾起我的伤心事。”
我以袖掩面。
其实说虽然是这样说,两年的时光并没能让我忘记那个人,我不再伤心却也不再有情,估摸着一辈子都不会再嫁人了。
“说得也是,姐姐,你都二十了吧?”
是啊,人生还有几个二十年。
我还是开玩笑道:“其实吧,不让你叫我姐姐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什么?”
“你想啊,你抱个孩子我抱个孩子,你又叫我姐姐,咱俩出门去那些个外人还不以为——”
我故意拖长了声音。
小果子虽然做了娘,仍旧一副长不大的样子,哼哼起来:“说啊说啊,姐姐就知道吊我胃口。”
我顿了顿,
“这个嘛,人家会以为我是大的,你是小的,你还不介意?”
这下定会把果子气得又羞又恼。
结果小果子很是正经的问了我一句:“姐姐,你还记得当初顾婶要把你嫁给相公那会儿吗?”
怎么会忘,那于我不仅是一场乌龙,更是一段噩梦的开端。
这些时间里他们都对过去的事避而不谈,一是怕误会引起尴尬,二是怕触了我的伤口。
“我自然是记得,你当时很是生气,我去寻你你却不理我,我想逼你出来作证,只好出此下策。”
“姐姐,你知道吗,我那时并未生你的气。”
“那为何把自己锁在屋里不见人?”
“我想既然巷之喜欢你,你又愿意嫁,两厢情愿没什么不好,只要你们幸福,我也不在那里碍眼了,只用远远看着他。”
“为何,你舍了命为他怎能就这样放弃?”
“因为你是我姐姐,而且要不是你,我早死在了相厌山,岂能忘恩负义?”
我苦笑:
“你的命不是我救的。”
“但没有姐姐我不能活。”
原来,连这个人情都是华灯卖我的。
我千般不愿,却一直受着他的恩。
见我有些沮丧,她立马改口,眼神变得犀利,装作悍妇:“不过那是以前,现在巷之是我相公,姐姐你可给我记住了!”
看她滑稽的样子,我责怪道“果子,你真傻。”
果子垂着头“嗯,傻些好”。
春光灿烂,黄莺啼鸣,我转过身去,悄悄对着怀里的孩子说:“娃娃,千万别忘了,你娘亲是最好的人。”
之后,本以为生活可以淡淡继续再无纠结。
大约是舒服日子不待见我,总得挑起些波折才甘心。
那日,我为顾婶守着店,想着顾家这对小孩子就要办满月酒了,我这姨母也不是白当的,总得好好挑一份礼物。
虽然果子说只要是我送的她都稀罕,可到底不能马虎。
饰云阁是全滩城最好的首饰店,我拿上一直以来积攒的银子,咬咬牙进了门。
掌柜的见我穿着朴素,阴阳怪气的说:“诶诶诶,那个谁,看清楚这是哪,没钱的就别晃悠了,莫低了我这里的身份。”
我心里虽气,可也忍住:“掌柜的,您这长命银锁怎么卖啊?”
他大腹便便地挪过来,满是油脂的嘴皮上下翻动:“你可真会挑,这长命银锁是我这最便宜最次的货,只要十两银子。看你这寒酸样,我姑且可怜可怜你,八两吧。”
狗眼看人低德行,我也不是来受辱的。
我转身就要走,却不小心撞上刚进门来的老板娘,发间的杏花白玉簪松掉,一头青丝流搭在了肩上。
老板娘见我捡起那簪子欲离开,慌忙赔笑道:“姑娘,请留步,招待不周,实在是对不住。”
接着转过头去训斥那满脸横肉的家伙,并偷偷使了个眼神:“你,怎么回事,如何惹恼了这位姑娘!”
掌柜立马见机行事,搬来凳子:“姑娘姑娘,您坐,刚才多有冒犯,您可别放在心上。”
我因这突来状况诧异不已,却被老板娘按在了椅子上:“姑娘一看就气质出众且相貌非凡,可是瞧上我店里哪样物件了?”
穷酸样一下子成了气质非凡,果真变脸比那变天还快。
我不怎么客气,却还是如实答道
“长命银锁,拿来送人的。”
老板娘听后绽开了脸,脂粉噌噌的竞相往下掉:“原来是那长命银锁,既然姑娘喜欢,权当我送你了。”
“我要一对。”
“一对也送。”
“送我?那我可受不起。你别拐弯抹角的,有什么话直说好了。”
老板娘直起身来,叉着水桶腰,嘎嘎的笑了,活像一只老态毕现的母鸭子。
“姑娘爽快,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是这样的,姑娘,你头上的杏花簪子,我颇是中意,不知可否割爱转给我,价钱什么的你来开。”
原来是这破簪子,难得还有人看得上它。
如今活得自在快乐,什么仇啊恨啊也不想再记了,卖了也好,免得揪心。
只是卖也必须得卖个好价钱,跟着顾婶这么久,怎么可以不学精明一点。
我开始天花乱坠的胡吹起来,
“老板娘,我见你与这簪子有缘,实在是想卖与你。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这簪是一位得道高人特意用石镜仙山取来的良玉雕琢而成,价值不菲,还带着仙气,幼时我体弱多病,全靠了它才活下来。”
“二十两怎么样?”
“最主要是我自小就将其带在身边,早就有了感情,你明白的,一时难以割舍”
“三十两!”
“不瞒你说,这是我死去的爹爹留给我的唯一东西。”
对不住李青言,拿来做个幌子
“四十两!”
“我爹爹待我极好的”
“一口价,五十两再送一对长命银锁!”
“成交!”
我心里乐开了花,五十两啊,对达官贵人来说不值一提,可对平民百姓来说是好大一笔钱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接过银票,正要把簪子放在老板娘的手心。
就在这时,一个白影忽的闪过,我感到手中有轻微的擦挂。
待那白影歇息在墙角,回过头来时我发现杏花白玉簪已经被夺去。
朝那个方向定睛一看,原是一个我终身不愿再见的人。
时隔这么久又来找我到底是何意图。
华灯捏着簪子,手上青筋微起,话里满是伤心:
“晏儿,你竟把我送你的簪子卖了?”
我看着又来演戏的熟悉的许久不见的脸,嗤笑一声:
“呵呵,你送的?这位公子,我不认识你,请你把东西还给我。”
老板娘从椅子上跳起,本欲生怒,可一瞧见华灯风流俊朗的面容,语气便软化下来:“公子有话好说,何必来抢我的簪子。”
华灯真真到了老少通吃的境界,令人佩服。
“晏儿,我承认,我失了信,离得太久。可你当真这么绝情,你说你会等的。”
“我是傻了才说那样的话。”
“为什么卖簪子,我在你心里就只值五十两?”
华灯深情款款,在眼角憋出了几滴泪,真是辛苦。
“五十两?公子可会自抬身价了,你怕是值不了五十两,倒贴给我我都不要呢!”
华灯身形一颤,眼睛里没有半点光,摇着头似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都被我拆穿了,还演什么演,有意思吗?
见他没有要停的打算,我警觉起来,朝门外看去,果然不出所料,元萧在那里守着。
不错不错,既然要演给元萧看,我便好好配合。
我微微欠身,把银票还给了老板娘,满怀歉意的说道:“老板娘,真是对不起,这簪子我不卖了,我发现我还放不下它。”
说罢,贴过去对华灯风情一笑,可惜毕竟还欠火候,成了皮笑肉不笑,怪异的很。
华灯一惊:“原来是与我闹着玩。晏儿,下次别说那样的话,即使玩笑也不能。”
我强忍着恶心,柔弱娇羞道:“再也不会了。”
而一旁的老板娘见生意做不成,立刻撕掉了面具,扯着嗓子大吼:“别在我这你侬我侬的,都给我出去!”
现在不是与她争论吵架的时候,她的面具掉了,还有一个人的呢?
我忍着气拉着华灯出了门,径直朝元萧走去。
元萧打趣道:“和好了?”
和好?
好戏才刚开始呢。
我鼓足吃奶的劲,附上所有的恨与怨,想着那个天大的谎言,啪的一声将簪子砸在青石板上,如愿碎成两截。
华灯与元萧因我情绪的突变而惊呆,瞪大了眼睛望着我:“晏儿,你”
哼,才碎成两截,你们就看不下去了?当初我的心何止是被劈成两半,那是支离破碎,没了整形,剜肉取血的痛。
“你什么你,不过一个簪子罢了。华灯仙人,你若以为我还是那不谙世事的小孩便大错特错。装什么亲近,装什么夫妻。同样的招数不要使第二遍。你无非就是仗着我放不下你,那么,我斩钉截铁的告诉你,我们的情谊从那日起,就已经一刀两断,各不相欠!”
终于把一切要说的都倾倒出来了,甚觉欢畅。
在我看来,华灯被识破后,已然怒不可遏,周身渐渐漫起乌色的瘴气,虽只是薄薄黑烟,但仍挡住了他的脸,我看不真切。
呵,是要杀了我吗?尽管来好了。
我抬起脚将那断成两截的簪子踢得老远。
“哎呀,华灯仙人,对不起,刚才我还说错了一句话,不是我们的情谊,是我的单相思。你对我何曾有过情,我何必到了最后还不懂廉耻,把你惹得如此愤慨。”
元萧抱不平,有冲上来打我之势:“李晏儿,你怎能这样,你的心呢!”
“还与我说心,心早死了,死透了,你要不要挖出来看看?”我露出一个邪魅的笑,自认为比刚才的风情一笑有了进步。
华灯已黔驴技穷:“元萧,我们走吧。”
“快滚,滚得越远越好!”
你们再不走,我怕我撑不住了。
元萧愤愤拂袖:“华灯,我说过,你一开始就看错了人,这样的女人哪里值得!哪里值得!”
我冲着元萧大喊:“你还不明白,你也是个傻子!”
奈何元萧不理我,甘愿被蒙在鼓里。
小灰马,等你撕心裂肺的那天你便会明白我今日的作为真的不算什么。
可又干我什么事呢?
回家后,今天的一切我只字不提。
只是惨淡的脸色还是让她们猜出个大概。
顾婶苦口婆心:“丫头,忘了吧。”
而小果子说:“姐姐,我知道你忘不了。”
所以,我还是个没用的人,失掉今日以一敌二的气魄,整夜的哭,一直到天亮。也因而没注意到我哭了一夜,有人在暗处也守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