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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四章 何处闻药香(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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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后我回了先前的客栈。心却是怎么也放不下,像门前悬着的灯,只随着风不定的摇。

找小二讨了纸和笔来,趴在小房间里的破木桌上,望着白日里的檀河,一遍又一遍,写我唯一会的那两个字。

记不得过了多久,终于感到手有些酸疼,一沓纸早已密密麻麻,少有缝隙

我不敢再看那些字,强迫自己走出去,又如孤魂游荡在街上。

捏了捏怪老头送的钱袋,我盘算着得找点活干,银子总有一天会用完的,我还要一个人在陌生的世界里活下去。

客栈的对面是一家药铺,柜台后穿花布衣裳的大娘悠闲地拨着算盘。

我犹豫了半晌,终于大着胆子迈了进去。

大娘听到了响动,抬起头来瞅了我一眼,大约觉得我面色还算红润,口无遮拦道:“家里谁病了?”

我支吾着:“那个,我不是来看病的”

“那是抓药吧,没事,把方子拿来。”

大娘热情的伸出手来,茧子不算少,脸上亦有不可避免的皱纹,奇怪的是头顶没有一根银丝,说起话来也中气十足。

我尴尬的退后,

“也不是,请问请问你们这招伙计吗?”

她把算盘放到一边,搓着手走到我跟前。

我觉得有戏,不料她说:

“姑娘家,不好好在闺房里呆着,出来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

我见自己被当场拆穿,忙掩饰道:“你弄错了,我不是姑娘,虽长得秀气了些,可实实在在是个男子。”

她听罢调头就往回走,不理会这拙劣的谎言

我只好赶快搬出书里惯用的说辞,作梨花带雨状,“您别动怒,我这样是有苦衷的,”

“小女子名叫李晏儿,江州人士,家乡闹了洪灾,屋舍家当都被冲走了,亲人也都去了,孤身一个来到檀城寻远亲未得,现在就落脚于对街的客栈,眼见着盘缠都要用光,便想着找个活干,暂时安定下来再慢慢寻人,还望大娘能发发善心。”

“你是江州的?”

方才精明的大娘眼神一下子黯淡了,望着远方沉默了很久。

我将心慌吞进肚子里“确是。”

话说江州这地名第一次是听荀老伯讲书时提到,好像几百年前,那里有个傻乎乎的油菜花妖蛊惑了傻乎乎的一个渔夫怎么着怎么着的,总之是个情情爱爱的故事。

而第二次是从李青言嘴里听到,他说梦话时嘟囔过一句:“你真不再回江州了?”很深情很陶醉。

我嘲笑李青言果然也爱看这些书,因而把这个地名记得清楚,今个才好拿出来编。

不管这三个江州是不是同一个地,反正算歪打正着了,只是暗暗担心她若继续追问,我该如何应付。

“真是天意弄人。”大娘摇了摇头,还在感叹,没有探究下去的打算。

我松了一口气,抓住时机:“大娘您收留我吧,我吃得苦,什么活都能干的。”

她眼珠子一转,一扫之前的黯然:“既然如此,就留下来吧,店里倒不太忙,只是家里的活多,行不?”

“当然行,谢过大娘。”

“叫我顾婶就好,不必客气,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大娘扯出一个别扭的笑,岁月的积淀被挤到了一起。

“谢顾婶。”

“来吧,跟我去看你的住处。”顾婶掀起了通往后院的帘子。

这院子还算比较大,只是很冷清,阳光照下来直接入了土,不在花花草草上停留片刻,深幽一片。

突然,我感到背后有熟悉的气场,惊喜的回过头去,没人。

我狠狠掐自己一下,该醒醒了。

却听得几年前的自己说:“我不叫晏儿,我叫华灯。”

这是记忆,挥之不去。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原先只是为了记住他的名,天天以这样的方式提醒自己,到了最后记住了一切,竟忘了自己是谁。

“你以后就住这间房吧,自己打扫一下,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我。”

房里积了很厚的灰尘,蜘蛛丝向我耀武扬威,不好好收拾一下是不行了。

我找来水桶走向院子角落里的水井,远远的竟瞧见一身玄色衣裳的男子在水井边徘徊,脚步沉滞,绕着圈,指不定下一秒就会跳下去。

容不得多想,我赶忙扔掉了桶,向他冲去,大喊:“你可不要想不开啊。”

用力过猛,加上救人心切速度过快,我没停刹住,狠狠地把他扑倒在了地上。

这人长得还算结实,我下巴磕到了他肩上,疼得眼泪都下来了,不过“啊”的一声是他叫的。

“纪果,你给我滚开。”他扯着嘶哑的嗓子吼道,人还瘫在地上,嘴巴却厉害。

我大概很天真,试图鼓励他:

“为何要寻死?你多看看这个世界,总有希望的。”

英俊的脸瞬间变了色儿,气得发青,“你不是纪果,你是谁?”

“儿啊,她是我雇来照顾你的。”顾婶听到叫声后匆匆赶了过来,此时已站在了我身后。

“我不是废人。”

“顾婶,我要照顾他?”

这显然不能接受。

“你不是答应了帮我做些家里的事吗,现在是要反悔了?我就说不该收留你这小骗子,要是先前吧,就让你收拾东西走人。不过不过现在你打了我儿子,别想轻易离开。”

顾婶噼里啪啦说了一顿。

我自知被摆了一道也只能在在心里不平,

“我没打你儿子,我见他要跳井,是去拉他的。”

她在原地捶胸顿足起来:

“儿啊,你对得起我吗,你自寻短见了我该怎么办啊?”

那公子颇是不耐烦:“娘,我没想跳井!不过在那边上逛逛,你知道的。”

“看吧,我儿不是跳井。就是你的错。”

顾婶自如的收住一切表情和动作,瞪圆了眼睛望着我。

“真是好笑,怎么成了我的错。”

“我不管,你得照顾我儿子来赔罪,不然我就去告官,有你的好果子吃。”

顾婶的语气活像个哭着要糖吃的孩子,胡搅蛮缠。

我一边在想,果然如华灯所说,外面的人不可轻信

一边很奇怪,这样的无理取闹并不让我感到厌恶。

我向来很准的,看人要看他们的眼睛深处。

看到的是泥,便不惹那人,远远躲开。

若是看到了水,他对你笑,你也应当对他笑。

不过,泥可以过滤变成水,水也可以污浊变成泥。

记得李青言以前诊过一个小孩。

他病怏怏的被医好时,拉住我的指头,扯我的头发玩,那时我确确看到了碧泉。

不过短短一年后,泉就枯了,他开始跟别人一样向我扔石头。

而顾婶呢,眸子里没有脏东西。

想到这,我自己都笑了,直觉大概是靠不住的,可当自己都不信,真正的最后,又该去信谁呢?

“喂,小骗子,你想被抓去官府吗?”

顾婶看我久久不回应,催促道。

“多长时间?”

“三个月。”

“三个月后就让我走?”

“自然,立字据为证。”

顾婶见我松了口,眼睛放光,立马转身进了屋子。

我则在原地瞧着那个自己莫名其妙要照顾三个月的人,他已从地上爬起来坐在井沿上,发间蒙了灰尘也不打理。

他说:“多管闲事。”没有对着我,反而朝向顾婶离开的方向,我终于注意到那双凤眸里没有光,没有画面。

他是盲的!起先情急之下还劝他多看看,可不是在伤口上撒盐。

既然撒了,多撒一些也无妨。

“盲公子,你娘做到这个地步,你该是有多无能。”

我吃了亏,气没地出,便故意挖苦他,生得一副好皮相又怎样,却是败絮其中。

盲公子身形一歪,嘴角抽了抽,“你,你”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身逃似的就要回屋,差点没撞树上。

看着他慌不择路,踉踉跄跄的笨拙背影,本觉得好玩的我竟生出了怅惘,不是为他,是为自己。

我明白我做着我一度最不齿的事。

很快顾婶带着写好的字据出来了,我装模作样的接过来,眼前只是弯弯曲曲的符号,看不懂。

内容皆不知,我如何敢签,只得支支吾吾道:“今日还得打扫屋子呢,明儿再签了给您吧,顾婶,看得出您其实是好心,我无处可去,不会离开的。”

顾婶一脸的疑惑,却没有拒绝。如此轻松反而使我隐隐不安。

她只说了一句:“死丫头,我儿姓顾名巷之,下次别提‘盲’字好吗?”

“我是李晏儿,下次别叫死丫头好吗?”

“可以。”她的声音果断认真,却终于透出了一丝该有的苍老。

待我把那破屋子勉强收拾完毕,立马拿了字据出门去,奇怪的是,穿过店里时却没见顾婶的身影。

我必须找个人帮忙看看,这字据上有没有什么猫腻。

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果真是要多认得些字才好。

刚跨过门槛,一黄衫女子迎面撞上了我,我说声抱歉后就预备闪开,不料黄衫女子拉住我的衣裳不放,神秘的把我引到一旁,

“姐姐,你是顾婶为巷之选的媳妇吗?”她用忧虑把醋意搅得太浓,周身一股子酸味。

我摸摸自己的牙,没有倒,又想我的女扮男装也太失败了,每每被人戳穿,寻思着下次干脆换回女装,还舒服自在些。

不过这问题着实让我尴尬。

“当然不是,我只是店里的小伙计,空闲时帮忙照顾那个盲顾巷之罢了。”

听了这话,黄衫女子紧缩的眉头有了舒展。

我打量着靠在墙边的她,与其说是女子还不如说是孩童,天真开朗,透着稚气,未调粉弄朱的清澈容貌不像有城府的人拥有。

鹅蛋圆脸透着桃花的微红,杏眼顾盼有神,满是灵气。樱桃小嘴一扬,酿成醉人的梨涡。

我忍不住问:“傻孩子,你多大,在乎那个顾巷之?”

“怕比姐姐小不了几岁,我和他是青梅竹马,他只会娶我,姐姐你不要有非分之想!”

我觉得眼前这姑娘真是可爱,拉了她白白的有肉的小手,忍着笑一本正经向她保证:“我绝不会觊觎你的夫君。”

“我叫纪果,敢问姐姐芳名?”

纪果,不就是盲公子瘫在地上时骂的名字吗,哪一点像情意浓浓的样子,更别说青梅竹马了。

我轻声“李晏儿。”

“我看姐姐真诚,以后我会常常来看你的,有什么事尽管叫我。”

那“常常”两个字咬得挺重。

狡猾的姑娘,分明是为了监视外加探听消息。

我也不拆穿她,顺水推舟,

“现在就有一件麻烦事,小果可愿意帮帮忙?”

“姐姐请说。”

我拿出顾婶写好的字据,坦白“我不识字,你看看这纸上有些什么?”

我等着这小果子借此嘲笑我,大概会说还是她这样会识字的才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才配得上她家巷之。

可是她没提这茬,似乎不准备拿我不识字来说事,她接过纸,极其仔细的看了看,

浮上一丝笑意,

“这纸上不过就是说姐姐你自愿在顾家干三个月的活来补偿对巷之的冲撞,三个月以后你们便两不相欠,是去是留顾家绝不干涉,只是这期间你得尽心尽力不得偷懒反悔。”

“只是如此,没有其他?”

“就是这样了,看来姐姐你没有骗我。”

小果子也不掩嘴,哈哈的笑,在乐彻底没人与他抢夫君。

这样坦率而天然。

“现在我要回店里,小果子要不要与我一道看看?”

“这个,这个,我今日还有事就不去了,改,改天吧。”

她闪烁其词,用怯怯生硬的语调,像没熟的苦果。

“随你。”

“姐姐,我有话说。虽巷之他看不见,你要常常带他到院子里走走,屋里闷得慌。顾婶做的水煮鱼最好吃,你不要跟他抢。巷之脾气坏,也许会打人,但是以前不是这样的,姐姐不要介怀。还有,别提‘盲’字,不要提醒他跟正常人不一样。”

我听她一点一点的数,只想着很多事不是外人不提就会忘记的,就如李青言不提,我也从不忘记我夺走了娘亲的命。

缺陷和伤痛是在自己心上,没那么容易好。

但我还是说:“我尽量。”

“姐姐,我就住在前面那条街,闲暇时你可以来找我说说话。”

“当然,我会多来告诉你他的近况。”

她见心里的小九九已被看穿,匆匆道别后,一溜烟就跑开。

原地空空。

回到屋里,我没寻到纸笔就先把字据压在了枕头底下,等明日再签。

脑子里全是果子与她的话,犹豫了许久,终于想去找盲公子,赔个礼道个歉。

屋门紧闭,我敲了两声,没人应,便推开走了进去。

其实盲公子就坐在屋中央,他无神的双眼,极不友善地“盯”着我。

我先开口:“顾公子,今日我看你在井边散步误以为你有轻生之意,还出言讥讽,多有冒犯得罪,望见谅。”

他闭上眼睛,扭了扭身子。

“顾公子?顾公子?”

我一直喊,他被逼烦了,说:“你哪来的回哪去。”

“那可不行,你娘费了这么多心思,还立了字据,我现在可走不了了。况且,你的青梅竹马纪果千叮万嘱让我好好照顾你,我不能失信。”

听到纪果的名字,盲公子嗤笑一声:“你也想跟她一般死缠烂打?”

我那时还算气盛,不平于感情与付出被视为粪土,只觉眼前人不可一世的样子令人生厌。

最终我回了句:

“我的眼睛可没瞎。”

“啪”的一声,他摔了茶壶,面目变得狰狞“滚!”

我不甘示弱“小心自己别从椅子上滚下来,谁稀罕伺候你!”

出来时还摔了门。

我气冲冲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发现顾婶坐在床头,似在等我。

“死丫头,不是答应了我不提‘盲’字?”

“对啊,我说的是‘瞎’。”

这一家人都是奇奇怪怪的

顾婶的情绪多变,让人猜不透,就如此刻,她并没有生气或骂我,而是开始用温柔的声音自说自话:

“巷之的名字是我取的,每次他老爹离开家门奔赴战场,我都站在巷口送他老爹,就那么望着,有了巷之时就抱他一起,心中只盼他老爹迈出几步后能转过来看看,哪怕只看一眼也好。可那家伙大义凛然一心为国,既出家门便不回头,只我在身后等着他,我没有抱怨,我也是理解的,国家为大”

“我这儿子从小天资聪颖,三岁会识字,五岁便习武,颇有他老爹当年的气度。自他老爹受人陷害,战死沙场,我便带着年仅六岁的巷之离开江州,来到檀城。我不求报仇,只愿我儿平安,一生无忧。”

江州,所以是江州。

“可是那些人偏不让我们安生,他老爹生前结下的梁子不少,去年不知他们怎么碰巧到了这,发现了我与我儿,不至于杀了他,却用了能弄瞎双眼的药。自那以后,我好端端的儿子就如你现在看到的这般模样。”

“今日你到我店里时,虽然逗了你不少,但心里一开始就决定收留你的。你给我说不清的亲切,一是因为你来自江州,二大概是因为你与我多年前离家出走的妹妹是同一个名字。”

顾婶苦笑了一下,大约又忆起不堪回首的往事。

“所以,丫头,我不能叫你晏儿,叫不出口。”

她摸了摸我的脸,手很温暖,沾着汗水。

“这眼睛这小鼻子,越看越像。”

我眉头一皱。

“看啊看啊,皱眉头就更像了,妹妹不听话被爹数落时就是这个模样。”

顾婶一时很兴奋,很快这劲过了,便又叹起气来。

要让您失望了,我真不是江州的。

“为了谋生,我得忙店里的事,可我儿行动不便,一年以来总把自己锁在屋里,身边需要有个人帮忙,带他走走,陪他解闷。以前也雇过人,不过不是被我儿骂跑就是被打跑,后来再没人愿意。所以我只得找了你。”

我打断顾婶“怎不找纪果呢?她可是真心对顾公子好。”

“小时候纪果这小丫头和我儿还算合得来,可是闹腾得很,长大了也一直这样,缠得巷之心烦,尤其在巷之失明之后,不愿见人,她却总在身边晃悠,巷之越发厌她,我让她来照顾巷之,还不闹翻了天。”

“丫头,你既已答应我,这三个月里就和和气气的好吗?”

“嗯。”

“真是好姑娘,一会就吃饭吧,我去叫巷之。”

她眉飞色舞的走了,留我在房里回忆她刚才的话,原来都是命苦的人。

顾婶,圆滑俏皮,刀子嘴豆腐心,但真是一位母亲。

饭桌上,盲公子不说话,一心一意闭着凤眸抿他的鱼。顾婶也懒,桌上只有一道菜,就是那红汤水煮鱼,分量看起来还不够盲公子吃的。

小果子让我别抢,既已答应,我只好刨自个碗里的白饭,食之无味实在难以下咽,就问了顾婶:“有咸菜吗?”

“要什么咸菜,丫头吃鱼啊。”顾婶说着就拿起筷子捡了一块大的,要往我碗里夹。

我连忙推了推,“给顾公子吧,我吃白饭就好。”

也许是我的表演太深情,那盲公子竟然顿了一下,停止了咀嚼,神色有些诧异

张口结舌,磨了半天才挺别扭的说:“你也吃。”

那晚躺在有着淡淡药香的床上,枕着我三个月的“卖身契”,想着一天的遭遇,竟看见窗外的月光在黑夜里勾勒了不可思议的一个字,家。

其实很快的,一个月便过去,我亦慢慢了解适应了外界。

这段时间生活很单调。

药铺自有顾婶打理,大部分时候无非就是每天守着盲公子,开始他倔强不愿,我耐着心,强拽硬拖了好几次,他才肯到院子里多坐几个时辰,但依旧是说什么都不出门上街。

他对我的态度也不像以前那样恶劣,发脾气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这让我笃信,你真心对谁好,谁自然会对你好。

有时盲公子心情不错,吃水煮鱼时还给我夹两块,我想着小果子的“忠告”,果断的拒绝了。

小果子是孤儿,靠卖花糊口,闲暇时常常会溜过来偷看,不敢发出声响,怕被他发现。

现在盲公子正在院子半躺着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的同我谈话,身下是小果子花钱找后街的老头编的深色藤椅,取得是从南边运来的上好藤条。

“喂,你说瞎子还会有将来吗?”

他现在对“盲”“瞎”等字眼不再敏感。

“我不知道瞎子有没有将来,我过去一直以为怪物没有将来。可后来我觉得好像是有的。”

这句话太重,说得我自己都耗尽了底气。

人总是有些撑着活下去的谎言。

他被光照得乏了,喃喃道:“有吗”

不知不觉将头靠向藤椅,太嗜睡,很快就入了梦。

等盲公子已经睡熟,我向他身后的大石头招了招手,藏在后面的小果子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果子,我也要进屋歇会,你帮我守着他。”

“好,姐姐去休息吧。”

守着喜欢的人却不能接近,生怕污了他的眼,生怕受嫌弃。小果子,我何尝不跟你一样。

进到屋里的我没有睡意,盲公子是顾婶的心头肉,顾家的独苗,我有时刻看着他的责任,不愿他有事,多半是不愿碎了一个无依无靠的母亲的心。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之后,突然听得院子里出现奇怪的声响,似有人跌倒的样子。

我连忙跑出去看,却见得他已经醒了,好端端的坐在藤椅上,只是小果子不见了踪影。

盲公子面色有些惊慌,如刀刻般标致的脸上泛起了其不协调的红晕,整个人呆住。

我走上前去推了推他,“醒啦?”

听到我的声音,他的眼神有些躲闪,红晕变成了猪肝色,“额嗯。”

我就纳闷了,明明看不见,眼睛有什么好躲的。

我问“你中邪了?”

他不语,这种羞赧别扭的样子还真是少见。

“你说话啊。”

他将头侧到一边,藏住一抹偷笑。

而果子呢,其实并没走远,在店门口靠着柱子出神,一身亮黄的衣裙上尽是尘土。

她的反应跟顾巷之别无二致。

这只是小插曲,我本未放在心上,直到第二日在家里闷了一年的盲公子说起突然想要出门了。

我揉揉耳朵:“你再说一遍?”

“去檀河垂钓,一起。”

顾婶在边上抹泪,这是顾家最大的喜事。

盲公子精心打扮了一番,虽然仍是那身玄色,可桐色的发冠多添了一份神韵。暗黑的双眸朦胧,却给人目光如炬的错觉。

确实是大将后人,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跟来的纪果都看呆了

我唤他:“顾公子,咱们走吧。”

顾婶递给来一支竹杖,附在我耳边,声音混着泪水失了真:“丫头,谢谢你。”

我拿着竹杖的一头,将另一头给了盲公子,在前面为他引路,小果子则与他并行。所到之处总有人在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盲公子看不见那些嘴脸,却听得见恶意中伤。

我转过头对他说:“顾公子,我好像聋了,是听不见的,你呢?”

小果子嘟着嘴巴,抢着说:“我也聋了。”

盲公子回了我们一个灿烂的笑和罕见的玩笑话:“看来我瞎了还不够,非得聋了你们才安心?”

我噗的笑出声,小果子最是激动,手舞足蹈:“巷之又回来咯。”

到了正街,变得拥挤起来,竹杖显得碍事,我一没拉稳,便被人群挤散。盲公子握着松掉的竹杖,站在原地茫然无措。

小果子反应快,见状,紧紧牵过盲公子的手,他瞳里有些意外但没有拒绝,步子迈得很稳。终于走到我跟前时,小果子不舍的放了手。

“顾公子真是对不起,下次我会拿稳。”

盲公子面上的红晕一闪而过,“不怪你的。”

踮脚就能望见的檀河,因为带着盲公子我们足足走了半个时辰。盲公子一年多没出门,听着檀河流淌的声音,嗅着水边空气的气味,锁着眉头似在笑,模样颇为怪异。

说是要钓鱼,可鱼竿也是小果子在守着,盲公子只静坐在草地上,后来干脆就躺下了。

小果子含笑托着脸颊欣赏她的夫君,我闲得无趣就望天,万里无云,想着另一个人。

不,是那个我不可及的仙。

“姐姐,巷之看不见,很苦。”

“我明白。”

“姐姐我下决心了,今晚要去为他找药。”小果子把语气压得平淡,看不出下了多大的决心。

“药?顾婶不是说顾公子的眼睛无药可治吗?”若能治,顾婶不早救他儿了。

小果子眼神忧郁,带着决绝“其实是可以治的,不过“还明株草”罕见,只出现在夜里,且生于相厌山的峭壁间,一般人是难以取到的。大多去寻药的只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是那相厌山。

我没料到小果子的情竟到了这个地步,宁可舍命,到底是可怜的姑娘。

“姐姐,我此番去,指不定能不能回来,若是回不来了,你要帮我好好守着巷之,只告诉他我出远门了,可好?”

“这样的大事怎么草草做主,也不与我们商量。”

“商量了就做不成了。”

“死果子,闭嘴,你只管相信我,我会有办法摘到那草,今晚我与你同去。”

我决定破自己一次例。

“只是你所见到的一切都得保密。”

小果子疑惑但还是颔首应允。

那天,我摸索着爬起来,没惊动顾婶,涉着夜色偷偷和小果子出了城。

相厌山,完全不如白日里亲和,散发着骇人的阴气,伸出千万只手要将过往的人拽进地狱。

我拉拉小果子“怕吗?”

她闭上灵动的大眼睛:“我不能。”

这是多么美好的姑娘。

美好得惹人嫉妒,她笑,她无邪,她自在,她敢爱,她有我日思夜寐的快乐与希望,而且她叫我“姐姐”。

我不能阻她取药,那是她的心;亦不能让她受伤,因为那是我的心。

虽早已认定此生不再见华灯,但为了痴情的果子,我暗暗告诉自已,就这一次,最后一次。

“小果子,随我去山顶取一物,拿到后你家巷之就有救了,不必冒险。”

她犹豫了一下,轻嗯一声。

我自顾自的在前面走,是在找那两棵古树,去山顶的入口,可是来来回回绕了几圈也没见着,我有些急了,“果子,你可跟好了我。”

后方没有声音。

“果子,你听到了没?”

我回过头去,已见不到人,只剩刺骨凛冽的山风和一块诡异的巨石。

“果子,果子,你去哪了?”

我焦急的唤她,山间传来回声,一遍遍一遍遍。

我得回去。

事实上开始我没什么害怕的,当真正惊恐起来,是发现原来自己早已迷了路,好像陷进了诡异的阵里。

不管怎么走,不管朝着哪个方向,我都会绕回到那块巨石前。

它像是总是在前方等我自投罗网。

巨石经过人工雕琢,上面的图案有些古老,镌着一只怪笑的狼,眼睛处微微露萤火般的绿光,我看着直打寒战。

渐渐的,那图开始移动,我退后几步,捡起一棍树枝,举在身前。

这时有东西缓缓的从石头里走出来,跳落到草地上,它张开了泛着腥味的大口,嘶吼长啸,席卷着黑夜扑向我。

我丢了树枝拔腿就跑,身后是它骇人的吼声和急速的步子。

逃跑中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不凑巧的,我重重的摔到地上。

它步步逼近,让我看得清狼牙里渗出的恶心唾液。

我终于吓得不行,瘫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正当万念俱灰时却听得狼一声惨叫,温暖的手把我从地上架起来,紧紧拥入怀里,他顺着我的头发:“丫头别怕,我来了,只是个不成气的小妖怪。”

听着熟悉的声音,我鼻子不争气的发酸,伸出手紧紧环上他的腰。

缓了半晌,我恢复理智,还是离了他,“谢谢你,华灯。”

“丫头,你那天不辞而别。”

他不理我,说着自己的话,有一丝怨怪。

“你总是要走的,告别什么的太伤心,不如省了。”

华灯,你可知我禁不得痛,宁愿我走,也是不愿看着你的背影而永远不回。

“丫头的理由编得合理,可你分明在怄气。”

华灯顿了顿,直视我“这一个月我一直守着你。”

我被盯得发毛,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你不是应该回仙界,守着我干嘛?

“守着看你在气什么,可你在顾家似乎过得挺好。你自己说,你在气什么?”

华灯靠过来,咄咄逼人。

难不成要我说我在气我爱上了你,在气我自个愚蠢至极,等一个仙人十年吗?

况且根本不是气,是明白。

我想逃开,“我没有气,我发誓。”

华灯狡猾的笑了:“傻丫头,逗你的,我不过是觉得人间好玩,想多呆一阵罢了,况且我只是一掌管天下明灯的小神,很悠闲,暂时不回去不碍事。”

再一次自作多情。

知道会记他一生,但我不愿再与之纠缠,只想办完正事就离开:“华灯,与我一同来的还有位姑娘,你可见着她?”

“我替你寻。”

他变出一团明黄的火球,抛向空中,如烟花般绽开,朝着四面八方坠落。大部分融入黑夜,只有一颗还闪着光,照亮一片林。

“不远,就在北崖。”

说罢华灯把我拉进怀里,眼眸似水“丫头抓稳,别往下看,要飞了。”

那一刻全身轻飘飘的,世界向后倒去,仿佛穿越了千年。

头倚在他的肩,风里满是烛光,一如当年看舞狮。

我终究骗不过自己,果然,他是我生命中唯一的人,其他的,都替不了。

等我们发现小果子时,她挂在北崖的一棵树上动弹不得,满身血迹,华灯将她抱下来,“看来手脚全断了。”

小果子人还清醒,见到我时咯咯笑出了泪:“姐姐,‘还明株草’我取到了。”嘴里衔的草药掉在地上,明亮得壮烈。

她这般模样,让我说不出的难受。

“华灯,求你救救她。”

华灯的手轻轻一扬,小果子的血迹全散。

他背对着我们,衣袂飘飘“丫头,你记住,永远不要对我说‘求’。”

然后无声无息的离去。

就那样走了,未同我道别。

刹那,我发现他真的好远。

凡人眼里要用生命付出去完成的大事,在仙人竟看来不费吹灰之力,仅举手之劳,可以一瞬间变了心思变了局势。

那凡人拼尽一切要实现的梦想,要追求的东西想必在他们眼里也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我抱着小果子,知道她已无大碍:“果子怎么这么不听话,说好了相信我不必冒险。”

小果子早惊呆了,激动得大叫“他,他,他是仙人?姐姐你怎么认识仙人的!”

“说来话长。”

我并不打算同果子讲华灯与我的故事,有些东西只能埋在心里,苦的甜的都要自己尝,分不得别人。

“果子,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要独自冒险。”

若今日没有华灯,她怕是活不过来了,这不是能随便的事。

果子吐了吐舌头“姐姐别说这些了,我们快回去把药带给巷之,快快快。”

她没了痛,记不起自己曾在生死边缘挣扎过,蹦蹦跳跳就要拉我起来。

小果子之所以快乐是因为她将忧与伤都忘得快,留的最长的只有幸福。

这一点惹我嫉妒,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不能。

天微微亮时,我俩出了山。老天总是带给我惊吓,远远的看见华灯在大道上等着我,他调侃道“丫头,我也来一回不辞而别,你有何感想啊?”

“没有感想。”华灯总是爱戏弄人。

“丫头都没有一点伤心吗,我是来补个道别的。”

“补完了,你可以走了。”我冷冷的。

“何必跟我这么疏远。”

“”我不敢回答。

华灯修长的手揉了揉我的头,释然道:“丫头让我走,那我走了,记得,我给你的灯你可以用的。”

可惜灯啊,都长在土里了。我这里不是它该呆的地方。

小果子看着华灯化作一缕青烟,嬉笑着对我说:“我这回既得了药,又见了如此俊朗的仙人,真是不虚此行。”

我看着云色茫然的相厌山,回了一句:“仙凡有别,注定无缘。”

小果子撒娇般地敲我的肩:“姐姐说什么呢,我可是对巷之忠贞不二的。”

“是,是,我不会告诉顾巷之的。”

当然,那话我是在说自己。

如我们所愿,盲公子服了还明株草,睡一觉醒来,眼睛便好了。顾婶抱着我哭了一夜,蹭了我一身的泪,还断断续续唠叨了些我听不懂的话。

小果子那脑袋瓜也不知怎么想的,大概是要谢我,坚决不告诉顾巷之草药是她独自用命换的,倒把我算了进去,说是和我一起历了些艰难摘得的。

因而,我跟去一趟,什么事没做,白白成了顾家半个恩人。

也许还被误以为是大半个恩人,让我捡了不少麻烦。

记得盲公子刚睁开眼时,顾婶,果子和我都在床边,他第一句喊的是“娘”,惹得顾婶老泪纵横。第二句竟是转过头来,对着我浅笑:“你跟我想的一样美。”

虽是赞美的话,我听得一阵心惊。

被无视掉的果子把樱桃嘴翘的老高,以示不满,顾巷之不识相的敷衍了一句:“纪果也在啊。”

这不说倒好,一说更惹怒了果子,她弹似的站起来,气冲冲的拍了拍屁股,走人。

我狠狠瞪了顾巷之一眼,他竟还不以为然的安慰我道:“别介意,你看她发什么神经。”

按理说,这顾巷之眼睛好了,生活可以自理,自然没我什么事了,他却整天缠着我,一会去赏花,一会去钓鱼,我说带上果子,他连连摆手“她只知道添乱”。我只当他一时没习惯,直到顾婶来找我谈心才发现情况有些失控,乌龙得超出了我的想象。

“丫头,你觉得我儿怎么样呢?”顾婶笑得有些腻歪。

“英俊潇洒,器宇不凡,必成栋梁。”我给自己添上茶,这般客套话怎么说也不会错吧。

“丫头,你想与我做一家人吗?”

说真心话,在顾婶家的一个月里,过得算是舒坦,在这里想说什么便说,随心所欲,还有可爱的小果子陪着,比穆水村的日子好上千百万倍。

“顾婶,我们已是一家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女大当嫁,而我儿也颇中意你”满满的茶听了这话,吓得从我口里跑了出来。

开什么玩笑!我不好意思当面拒绝,只想得快找到果子凑个对策,以显不夺人所爱的“诚意”。

“顾婶,事情有些突然,可容我想想。”

顾婶一脸的很是理解“也对也对,是要好好想想,姑娘家嘛面子薄。”

说完拍拍我的肩,欢欢喜喜的,说是要去给顾巷之他爹上香。

当我在果子家叫了门十多次也没人应,听到街坊邻居议论顾家就要有喜事时,终于明白,这大事我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我直接找到顾巷之,质问他:“顾公子,你可否告诉我,你喜欢上我哪一点了?”

“晏儿,你总是这么主动。”顾巷之竟有一些娇羞。

我想着就因他,果子才与我有了嫌隙,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给我说清楚。”

现在的顾巷之失了当初的威严,活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在情人面前才该如此,可问题是这个角色不该是我,也不会是我。

我并不记得我有做过什么对他特别或让他误会的事。

“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白天出言伤人,晚上宁可就着咸菜嚼白饭也要把水煮鱼让给我,我就想这个姑娘口上不说,但却是真心对我好的。”

我那是怕被果子骂。

“一个月里,你天天陪我,送我藤椅,让我躺在院子晒太阳,因此才重燃生得希望,我自是念你谢你。”

我签了卖身契,这是义务。

“上街那日,我被人群挤到一边忘了方向,你过来温柔的握住我的手时,我已开心得忘乎所以,至今不忘。而当得知你为医我的眼睛以身涉险差点丢了性命,更叫我再也放不下你。如今我感激上苍能看见你的一颦一笑,纵使它牵动我心让我茶饭不思。晏儿,我懂,也早知你对我有情,那日在院子我说了你可别恼别羞。”

“尽管说。”

听你说了这么大段肉麻恶心的话,我脸皮已厚得堪比城墙,羞不起来了。

“其实,你偷吻我时我已经醒了。”

偷吻?!

大乌龙的线索瞬间理清,我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顾巷之,你就是瞎子,没得医了。”然后直直出去,这回气得忘记了摔门。

后边还传来顾巷之哀怨的声儿:“晏儿说了不恼的。”

我躲在房里生闷气,碰到这对活宝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小果子冲昏了头脑不再理我,顾巷之那个白痴恋错了人。

若是现在把真相告诉顾婶,小果子也不出来帮我解释,她多半会以为是我拒婚编造的理由,说不清倒伤了她的心,让我不得不离开他们。

所以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时候,我想了一个很损的点子,但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正是这一步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我觉着既然退不回,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走。

小果子天真,沉不住气,我只要把她逼出来就好。若是真要成婚了,她那张能说会道的小嘴还不气冲冲的赶来骂我,她连命都愿意舍,我赌她放不下顾巷之。到时候一切便迎刃而解。

可事实证明我错得离谱,我不够了解果子,算漏了一样东西,那样东西能刺得我心生疼。

我一直等着果子来找我,想她气炸了的样子,想她可能会指着我的鼻尖说姐姐你不守信不道义,然后我不慌不忙告诉她原委,小果子知道中计后不知会是什么表情,大概果皮都紫了,也大概会不害臊的说巷之心里还是有她的。

可是,这几日果子全没动静。我开始以为是她没听说消息,还专门雇了两个小乞丐去她家门前整整唠叨了一上午,其间她开门出来过,只骂跑了闹腾的小乞丐,然后朝顾家望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回去了。

事态悖了我的想象,我至始至终没等到果子,反而等来顾婶和另一个人。

顾婶像吃了蜜,粘得嘴也合不上。“丫头,我找人算过十日之后就是好日子,不如早些把你们的事办了,我也好安了这心。

“顾婶,这,不用这么着急吧,还得准备准备不是?”

“丫头,你别担心,成亲这些东西我早就置办好了,你只需要在房里等着,后当新娘子吧。”

“顾婶,成亲这样的大事,娘家人都不在,恐怕不妥吧。”

“丫头,你那些远房亲戚多久寻着没个准数,我会待你如亲生闺女的。”

“顾婶,我没有嫁妆。”

“我们不需要这些虚的,你为我儿寻得还明株草,还有更好的嫁妆吗?”

顾婶一点不给我拖延的机会,我绞尽脑汁,想了所有可能又一一否决,终究无言以对。

事情不如想象的那么简单,自作聪明终究自食恶果。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

那个人来了,“晏儿,听说你要成亲。”

在外面坐了一夜,我终于打着喷嚏想起回家,此刻已经快要天亮。

我把灯笼挂在院子里,摸索着进了门。桌上还留着一碗冷透了心的元宵,我捧过来扒拉扒拉几口吞了,粘腻的芝麻馅卡在牙齿里。

耳侧是李青言房里传来的急促又痛苦的咳嗽声,像是要把五脏六腑也咳出来。

我竟有些悲伤。

红莲说过,李青言的日子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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